卷五(018):麻傑

卷五(018):麻傑

“你?!”

就聽肖寶夤驀地一聲驚噫,大瞪着三角眼,像是不認識地直瞪着他。

“你……”

不一會,終於出了第二聲,可比第一聲虛弱得多了,本想抬起胳膊戟指一下,然而卻脫力似的,好像胳膊很沉重,反倒把自己的身子重重地拖倒了。

倘若不是麻傑的長劍還直挺挺地挑着,肖寶夤狼亢的身子也許會砰然倒地,而現在則像一大坨衣裳搭在麻傑的劍刃上,顫顫悠悠,立馬就要滑落了似的。

總是如此,麻傑臉上還是毫無訝異,反倒像是怕人跌疼似的,慢慢地垂下劍尖,直到對方的身子全部滑落着地並且舒展開來,才慢慢地撤走了長劍。

麻傑的動作是那麼輕柔,彷彿是哄人睡覺,就怕有一丁點異樣,反倒驚醒對方。

包括麻傑,幾乎所有的人都不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情景。麻傑是這齊王府第一等的武士,也是齊王最為親信之人,他待麻傑,絕不輸於他自己的叔叔。

這自然是震詫無比,並只能帶來死一樣的寂靜。

“你?!你殺了主公?!”

麻恭雖說顢頇,卻還沒有昏聵至極,不管怎麼說,還是他第一個顫聲叫了出來。

“……不,小侄殺的是叛賊!”

麻傑這才像驚醒了一樣,抖擻一下精神,復又一個箭步,騰身到了院中的祝融缸上。那兒居高臨下,只見麻傑把劍一揮,先讓開始騷動的眾人安靜一下。

“諸位父老鄉親,請聽在下一言,先皇已行,新皇已立,外面這亂紛紛,喧騰騰的,就是發生了大事。不料咱家齊王眛暗不明,卻想背逃,這不是明擺着要連累各位嗎?儘管平素齊王對我不薄,可而已歸恩義,畢竟小節,義理不敢違,自古忠孝不能兩全,大義只能滅親,兼之在下還是奉旨在身,彈壓離亂,實是不敢稍違,還求諸位寬宥,交旨之後,再來聽候各位發落。”

說著,他又把劍一指。

“來人,暫請委屈一下愚叔,隨傑見駕……”

麻傑身為宮中侍衛統領,自有幾個親隨,這都是光棍弟兄,他們眼裏只有麻傑而沒麻恭,更不用說肖寶夤了。平素就跟麻傑形影不離,這會更不用說了。

宮中新舊更替,天翻地覆,耳聞目睹,想迴避也迴避不了,要說他們一點也不懂,純粹糊塗,那可是欺人太甚。可要說他們早就一目了然,心知肚明,那也是太抬舉了。但有一點他們是清楚的,生是麻傑的人,死是麻傑的鬼,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但凡麻傑的指令,不用問,只管照辦就是了。

就這樣,在餘眾的一片驚詫中,麻傑和他的親隨押着他叔叔,大搖大擺進宮了。

即便是肖寶夤的兒孫,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王府本離皇宮不遠,況且街上的追兵不少歸轄麻傑,故而一路上也沒多少延擱。

一進皇宮,就知丁明已不在偏殿,因為正殿前面的儀仗已經鋪開,而且殿前的侍衛都是些麻傑不熟悉的面孔,顯然這都該是換上了丁明自家的親兵。

麻傑當然不會託大,他讓自己的親隨押着麻恭候在宮門外,自己親自上去求見。

殿前的黃門都認得麻傑,只是現在也不敢像往常一樣主動招呼。好在那些新侍衛的統領,也都認得這個原本的大內侍衛統領,很快就有人給他去通報了。

這一會兒,丁明正扯着幾位僚屬,還有肖正德幾個,在商量國葬和登基兩樁大事,譬如先辦國葬?還是先行登基?國葬又該怎編排?登基又是啥個程序?

可不比從前,跟媒人喝喜酒光圖個熱鬧,到了自己手上,可是每個細節都需要推敲。

問題是丁明的僚屬本都行伍出身,這需要咬文嚼字,比繡花還要精細的活計哪有什麼經歷?看過豬跑,可還真不知豬肉是啥滋味,更不知如何吃法。

至於肖正德們,論到正兒八經的事情,也跟那幾個身魁頭不偉的僚屬半斤八兩,唔吱半天,像煞知道個其然,卻再也說不出個所以然,把個丁明急得早在心裏罵娘了。

黃袍加身,最要緊,也最露臉的兩件大事,且不說鬧笑話,讓人看好看。誰不想圖個吉利順當?說不定一不小心有點什麼差池,還真要關係到國運不是?

一聽麻傑押着麻恭來了,心裏一下亮堂起來。前番先皇登基,里裡外外,上上下下,事無巨細,哪樣不是肖寶夤在操弄?而肖寶夤的背後不正是麻恭嗎?

人都說麻恭是肖寶夤的腦袋,麻傑是肖寶夤的手腳,這叔侄倆都算是好料。

雖說肖寶夤鼓動先皇多多納妃,確實招人惱恨,可這會人都走了,他還向誰鼓動去?自己黃袍加身,還怕他一個寄人籬下的客卿再弄出什麼么蛾子?

如此一念,自然豪氣頓生,立刻着人快傳,並像等不及似的迎到門前丹墀口上。

這叫求賢若渴,自古明君都好這口。丁明縱是行伍出身,這一點焉能不知?不料傳進來一看,麻恭卻是五花大綁,還真有點像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了,直把一對傻眼直瞪瞪,圓鼓鼓地盯緊麻傑,一臉的震詫很快轉為驚怒。

再一聽麻傑竟然先斬後奏,把個肖寶夤殺了,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駢指點着,一時竟不知說什麼好。旁邊的侍衛見了,也連忙拔刀都指住了那麻傑。

哆嗦了半天,丁明突然噗嚇一聲笑了。

“殺得好,權當拿個叛賊先祭天了……”

原來丁明就在那說不出話來的一瞬間,想明白了。自己不滿麻傑濫殺肖寶夤,不過是想倚為自用。可誰都知道,肖寶夤那點貨道都是從他的第一智囊麻恭那兒來的,只要麻恭還在,肖寶夤還不該棄如敝履?何必剩着害眼?

自己不早就想殺他?只是現在剛繼位,人心為要,誅殺先皇重臣,終究容易招來非議。麻傑無意中替他出了口惡氣,且誰都知道不是奉旨,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說不定往後還能成為拿捏這叔侄倆的把柄,又何樂不為呢?

“只是今日新朝伊始,不搞株連,麻愛卿,讓您受驚了……”

只見丁明一陣朗笑,快步跑下丹墀,親手解了麻恭的綁繩,並還對麻傑笑着說。

“麻將軍大義滅親,自是可嘉可贊,只如此對待令叔,也不怕朕降罪於你?!”

麻傑一聽,先是一愣,旋即恍然,慌忙跪倒。

“自古忠孝不能兩全,末將甘願領罪……”

“好了好了,要不然又該說朕好歹不識了。平身,擬旨,朕仍任你為大內統領……”

“皇上?!”

縱然麻傑賭得就是這一把,可真如是金口直封,還不免有點喜出望外。

“叩謝隆恩,末將自當肝腦塗地,至死不渝……”

可丁明已經沒工夫理他了,只見他攙着麻恭上了丹墀,命人搬來一把椅子,小心扶他坐下。並且還顯出少有的細心,幫他幫弄皺了的衣衫一一理理。

那麻恭本在驚嚇之中,突然發覺境遇翻了個個兒,怎麼也不可能一下子適應過來。再兼之多少有點年紀了,心與眼,腦與手,一下子都失去了協調。

“這……這……,皇……皇上……”

丁明看得出人是受寵若驚,意外失態,便又安撫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哈哈,再擬旨,任麻愛卿為朕的相爺——尚書令……”

丁明沒等大家反應過來,又一個戲法師傅似的大甩袍,誇張地轉到麻恭的座前。

“秦有衛鞅,賢相得拜,還請愛卿安坐,受朕一拜……”

到這時候,如果麻恭還沒反應過來,那真算丁明看走眼了。

只見麻恭驀地一反老態,以麻傑都自嘆弗如的速度,起身在丁明的膝前噗通跪倒了。

“皇皇……皇上,罪臣領命就是,還請皇上不要折煞罪臣……”

“哈哈哈哈……”

丁明放聲大笑,笑舒服了才說。

“好好,朕就等着您這句話!”

說著,也不提醒,徑直挽起了麻恭的胳膊,半側着身子引他往殿內去。

“那您跟朕這就上朝,百事待舉,急不可耐,朕有很多要公向您老請教呢……”

麻恭哪敢託大,還想謙讓幾下,可一個古稀老人如何犟得過一個青壯漢子?

就這樣,半扯半拉,半推半就,麻恭也就隨着丁明顫顫悠悠地邁進了大殿。

從麻傑押人進來,到這會兒,也就一炷香不到的功夫,如此翻覆,誰個不傻?尤其是剛才還一腔熱血的肖正德,這一刻就像一桶冰水從頭澆到腳上。

什麼叫六月雪,大概就是這滋味了。

不過坎坷多了,肖正德的性子也算磨鍊出來。他第一個想到的便是怕手下幾個按捺不住,尤其夏洪。果不其然,扭頭一看,那張臉上每個粉刺都紅赤着。

肖正德慌忙擲過去一個狠厲的眼色,並同時將自己的身子往夏洪前面掩了掩。

肖正德現在不知道該不該後悔,麻氏叔侄一旦重用,等於又把自己剛剛看到的一點希望全給抹煞了。早知現在,何必當初?依着跟甄融他們的約定不好?

想混出城,難是難了點,可也不是沒有辦法。黃暹其實早買通了兩個城門口,只是多費點勁而已。現在好了,一衝動改主意,豈不又等於落在麻氏叔侄的手裏?

看那丁明的神情,重用麻氏叔侄該不會有假,可真讓麻氏叔侄掌了實權,哪還能有他們的好日子過?上次諫阻不讓朝廷接納的摺子,不就出自他們之手?

肖正德正想想反思思,一時也沒轍。再說這是在朝廷上,兄弟幾個也不能湊在一塊兒商量。關鍵是雖然丁明現在眼裏沒別人,可也沒發話讓人隨便走哇。

沒辦法,只能硬着頭皮跟在後面,進了正殿。

不料一進正殿,丁明竟然發現了他們。

“來來,小哥幾個,差點把你們給忘了……”

丁明一招呼,肖正德只能越列而出。

“來!肖愛卿,朕忘了你在南朝原來是什麼封爵?”

肖正德立馬反應過來,趕緊跪下回道。

“西鄉侯……”

“令弟?!”

“樂山侯……”

肖正則一聽,也趕緊出列跪下。

“那好,朕准兩位愛卿沿用原封,至於這邊的職任,麻相,您看呢?”

麻恭本就在揣摩,一聽丁明直呼,也只好趕緊出列,然而丁明卻不讓他跪倒了。

“且慢,朕再口諭,麻相臨朝,不用再跪!”

“皇上?!”

麻恭很是惶恐,還是要跪,卻被丁明一揚手,兩個太監過去攙了起來。

“謝皇上隆恩……”

“好好,您說,該給這兩位封個什麼官?他倆可是一直緊跟朕,勤王來的……”

麻恭遲疑着,好像很為難。

肖正德雖不敢抬頭,卻也把耳朵豎得支楞,只怕漏過來自麻恭方向的丁點聲響。

“皇上,罪臣一時還沒想好,是不是還請兩位客官稍候?”

看得出麻恭說這話是鼓着勇氣的,有點顫嗦,但還算說得囫圇,而且話裏有話。客官,說得倒是客氣,可分明把人給當場擇了出來,肖正德能不懂?

就連肖正則一聽一聽,頭皮也都快炸了,看來這叔侄倆壓根兒就不會放過他們。

“呵呵,好吧,也算朕忒心急了,兩位愛卿快起來吧,朕往後少不了重用你們……”

要不是最後一句,肖正德都快支持不住了。這會兒如得赦令,趕緊叩了三頭。

“謝皇上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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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代梟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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