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011):蘭子

卷五(011):蘭子

聖旨是讓蘭子去當監軍,這個名堂可塑性大,一看就是扈萊的刻意安排。只不知為什麼扈萊-汪溥不親自來一趟,或者乾脆把鄭艾-蘭子宣進宮去?

畢竟八公公語焉不詳,不說鄭艾,就連蘭子也覺得應該跟汪溥背後的那位好好商量一下,太子失陷,那該是多大的事,怎麼就憑一紙聖旨能去救了?

只是接了聖旨,只能照着辦了。

既然是監軍的名頭,則先要到燕子磯與官軍匯合,故而還讓莫成才領頭,本來公主府的武士兵丁就歸他統率,熟人不用換手,羅璧當助手,一邊幫助調配府兵,一邊兼做前站與傳達,也不耽誤,先帶兩船往燕子磯水寨去。

好些年不打仗了,常備的水師大多不足額,京畿一帶的稍微好些,但也讓太子帶走了一大部分,再兼之震澤前線報來,水師幾乎無損,只是統帥太子被擄,故而也不用帶太多的兵船,公主府出動五艘,兩艘快船,兩艘三桅,再加上皇上早先賜給公主的那艘五桅——這會兒專做蘭子的座艦了。燕子磯也就調了兩艘艨艟樓船,算是給蘭子添了點行仗,更有點氣勢罷了。

蘭子本不懂這些,她手上的那位也是讓扈萊-汪溥伺候慣了,哪曾操過這心?好在莫成才行伍出身的江湖人物,提調在行,根本不用蘭子她們費一點心。

聖旨指定蘭子郡主為太子的監軍,太子還是統帥,故而朝廷也不另給派統帥了,只讓兩艦管帶直接聽命於這邊。實際上,這支援兵就由莫成才代拆代行。

不過莫成才見識過蘭子的能耐,雖說行軍佈陣上他用不着謙虛,可畢竟是個新主子,又高深莫測,所以也不敢有絲毫託大,一直肅立在旁恭候命令。

蘭子心裏是急,卻也沒多少見識與主意,見莫成才不下令開船,以為還有什麼事沒完,便扭頭盯着他問:“莫壯士,是不是天黑不能行船?得明早?”

莫成才本也拿着眼睛瞟蘭子,見她目光過來,自然不敢正面對着:

“啟稟郡主殿下,隨時可以發船,就等您一聲令下……”

蘭子一聽是這樣,正待下令,卻聽身體裏的聲音響了:“且慢,讓他在景山寺停一下……”

“莫統領,下令開船吧,只先到景山寺停一下,蘭子想上去看看……”

“諾!謹遵,回稟郡主殿下,今夜就在景山寺靠泊如何?”

“好!”

“諾!謹遵……”

莫成才出艙發令去了,蘭子這才把自己的疑問鋪陳在腦子裏。

原來鄭艾想着這次靈山流民的頭該是景山寺僧人,而景山寺又是太子的別動隊,太子前去鎮撫流民,本該不費吹灰之力,怎麼反倒自己先被擄了呢?

況且景山寺又在揚子江邊上,從燕子磯下去,東流順水,天黑應該能到,何不順道先去打探一下?再說前番盼兒在那失蹤,法山老和尚又病得蹊蹺……

蘭子聽了自是欽佩,埋怨自己先前一點也沒想到,更怕鄭艾誤會了她對太子的態度,不知不覺竟鬧了個大紅臉,好在鄭艾不以為意,顧自在說她的想法。

“……現在不比後世,靈山一個訊兒傳到京城,也該幾天了。對方要真想對太子不利,我們連夜趕去恐怕也是馬後炮了,倒不如一路上先把情況摸清了……”

說得在理,蘭子自然連連點頭。倒把旁邊侍候的芳兒看得長吸一口冷氣,暗道小姐是不是有點心智失常了?沒人跟她說話,又是在跟誰點頭打招呼?

鄭艾乃至莫成才都預計得不錯,江面黑得只剩幾點漁火時,就到了景山寺。

稍事收拾,蘭子便帶了芳兒幾個準備上山,而羅璧,船一靠碼頭就上去通傳了。故而蘭子他們一到山下廣場,就看到兩個僧人跟着羅璧匆匆迎下來。

原來這兩個也是法山的親傳弟子,一個叫雲臂,一個雲腕,雲冠安排他們留守。聽聞郡主大駕光臨,便忙不迭地迎下山來,並替卧病在床的師父告個罪。

蘭子已然清楚法山的情形,這趟本是為了釋疑解惑而來,焉能計較禮數?再說蘭子的脾性使然,絕不是那一號挑禮的人,更不可能拿着雞毛當令箭。

到得山上禪堂,法山已讓人把藤椅抬了出來,關鍵是他的神智狀況遠比他的身體裝要好,一見蘭子,熟人相逢,又是去而復返,便也多了一分親近。

法山像是已經預知了蘭子她們的來意,寒暄稍落,便把弟子們都驅走了,也像是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雲臂雲腕似有不願,只是熬不住師父已端起了臉。

羅璧本有眼色,一見如是,明白了主子的來意,便打着哈哈扯着兩位大和尚往外走。蘭子不免生疑,這兩大和尚怎麼這樣沒眼色?該不是怕我傷害他們的師父?可一想攆人還是法山先說,他們又怎能不體諒一下師父的苦衷?

莫非鄭艾懷疑雲冠僭權,而這幾個則是他留下來專事監視?

人多的時候,法山一直像是氣力不支的樣子,直到偌大的禪堂內只剩下蘭子和他兩個,才慢慢支起半個身子,突然睜大雙眼,像是有兩道寒光射向蘭子。

蘭子一愣,然而不等她完全反應過來,法山又做了一個手勢,意思是讓她去門口再看一眼。

蘭子可不是那一號人,太着形跡,總是欺人太甚,但也不想違拗上人的意思,便輕手輕腳過去,擦着門縫偷窺了一眼,見是羅璧守在門前,便也做了個讓上人放心的手勢。

“小郡主,你過來……”

蘭子又是微微一驚,前番來見法山,他都口齒不清了,這會兒聲音雖然很輕,但每個字眼都聽得分明,低沉,短促,卻是有力,清晰,哪像個奄奄一息之人?

“您躺好就是,蘭子伺候您……”

蘭子總還擔心他會支持不住,尤其那將起未起的身姿,就連自己看着也很吃力,久病卧床的人又能支撐多久?卻不料對方反而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緊得都有點讓她覺得疼了,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而法山卻根本不讓她動彈半分。

“告訴老衲,小郡主,雲心真的已經遇害了嗎?”

“雲心?!”蘭子沒想到老和尚還在糾結此事,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老衲求您,小郡主,請對老衲說實話……”法山居然扯着蘭子的手腕,想從躺椅上起來。看他的架勢,要真起來,說不定就會立馬給蘭子跪下來。

蘭子當然不能依了,翻手一按,反而把他輕輕但也不失力道地扶着躺下去。

“蘭子沒騙您,您坐好了聽我說……”蘭子見他躺下,便單膝跪地蹲在他榻旁。

“……令高足雲心大和尚,蘭子確實是在海外見過他。以前他還幫過我,救過蘭子的義母,也救過蘭子的義兄,該是有恩於蘭子。當時他邀蘭子入伙共事,蘭子不願。他便說不得不殺蘭子滅口,可後來蘭子並沒真的死去,只是當時失去了知覺。但等蘭子醒來,已經為太子所救,令高足已然失蹤了……”

說時,蘭子的眼睛一直直對人家,心中無愧,不必躲閃。

沉默了半晌,法山才先移開了目光。

“他真的要殺您?!”

法山還想起身,只是蘭子反攥着胳膊早把他輕輕定住。“當時蘭子看他的決心挺大,蘭子也曾怕過,絕望過,可最後蘭子真的活了下來,蘭子才明白過來……”

“這老衲了解,他不是那種人,心不狠,尤其是對女子……”

法山這一說,蘭子當然就想起當初在龍山梢的奇遇來,那夜莫名其妙地出現在後山上,與趙瑾幽會,又莫名其妙地回到自己的床上,彷彿被一個幽靈攝來攝去,只是那個冤家自己好像並沒那等本事,當時也曾懷疑過那大和尚。那是一身好武藝,自己親眼所見,毋容置疑,他該有那種神奇之力……

腦子裏一過這種場景,蘭子還能不臉紅耳臊,手下也本能似的突然放開了法山的胳膊。

動作突兀,法山自然有所警覺:“怎麼啦?他也欺負過您?”

“不不,不是……”

少女情懷,最難掩飾,況且蘭子也不常經歷,慌張失措自是難免。好在鄭艾側旁冷眼,立刻提醒了她一下,看法山是真情流露,似乎真該好好掏摸一下。

蘭子一經鄭艾點撥,臊是臊多了,但也不敢放縱心猿意馬了,便正了正色回問。

“上人,蘭子冒失,敢問您跟雲心大師……”

這一問,像是雷電當頭劈下,法山呆在了當場。

這是鄭艾要問,蘭子本覺不妥,已在言辭上修飾了一下,可見法山還是如遭雷殛,心中自是過意不去,就怕一時承受不住,不由得重新握住了他的臂膀。

“上人,請恕蘭子唐突……”

像是被蘭子喚醒了似的,只見法山滿臉鬆弛的皮肉都抽搐起來,那麼遽烈,直如有無數小天牛鑽到了他的皮膚下,瞎天盲地,拚命亂拱,連深藏在眼底里的淚水也被擠湧出來,有如即將噴盡的泉眼,斷斷續續,湧出幾股。

蘭子嚇壞了,擔心是不是自己惹得人家發病了,突然中風,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法山也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顫抖着手,反過來拍拍她的手背在安撫。

“……郡主去救太子,老衲也就不該瞞着殿下您了……”

法山用袈裟的肩披抹了一下昏花的淚眼,盯着門口說道:“他正是老衲的小犬……”

聲音很低,每個字卻咬得很清楚。

蘭子雖然已經有所預感,但還是感到吃驚。心中本想說你這當世聖僧怎麼也犯了戒,可一聯到自己的出身,便也沒勇氣再多想了,只是回應似地抓了一下對方的手。

鄭艾的判斷能力當然遠遠高於蘭子,也沒那麼多的私心雜念,一聽法山竟然這麼輕易吐露了自己的私隱,自然想到了更多,便立刻提醒了蘭子一下。

蘭子沒那麼多的想法,便直接轉問了:“上人,您為什麼要告訴蘭子這些?”

法山像是懵了,偏轉頭似乎想看清蘭子的臉:“殿下您不是想打聽這一個?”

“這……”蘭子立刻癔怔過來,自己不正是先問的嗎?

“蘭子是說……”

可後面也卡住了,前面的問題她只是在當傳聲筒,哪知道後面人家的真實意圖。

“你問他,是不是雲冠大和尚利用了這點,要挾……”

蘭子這下明白了,手上的那位確實比自己高明,自己只覺得雲冠和尚可疑,卻壓根兒沒往這想。要說也是,景山寺本青宮勢力,怎麼可能反對太子不利?

蘭子一個激凜,便把鄭艾的問題斟字酌句表達出來,只怕有一丁點的走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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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代梟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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