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010):蘭子

卷五(010):蘭子

相處一段日子,蘭子發現芳兒的侍候功夫可不一般,有時甚至有點受不了。

表面上看,似乎更講規矩,更有條理,一招一式,一板一眼,已經到了面面俱到,滴水不漏的程度,不用說,這自然是經過了公主府那些老嬤嬤的教導。可蘭子一點也不喜歡,越這樣越覺得她們之間已有條看不見的鴻溝。

蘭子總期待着從前兩個人關起門來無拘無束的場景,可現在芳兒永遠是畢恭畢敬,彷彿也把自己當成了她曾經侍候過的公主——她的生母肖玉姚了。

那是一種難以名狀的隔閡,蘭子有時候忍不住想逗她一下,回應倒是有,只太勉強,勉強的招架,勉強的言笑,反倒讓蘭子有種自己失於檢點的感受了。

好在蘭子現在已有一個新的伴侶了,否則她還真難以忍受。自小在一塊長大,雖有主僕之名,但實際上就跟閨蜜姐妹一般,這生分該令人多麼尷尬?

鄭艾當然也感覺到了蘭子的難受,便勸她接受,畢竟從芳兒的角度來說,能在公主府——現在該叫郡主府了——打發一生,未嘗不是一種理想,人家只是從自己的心思出發,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無非也是種珍惜罷了。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感受,也有每個人的追求,誰也無法勉強誰,要想干預也難。

這種感覺其實蘭子早就有了,遠在海外,芳兒已經這樣表現了。只是現在守靈,整日無所事事,又見天跟芳兒在一起,這種感覺自然而然又強烈了不少。

有時候蘭子也很自責,棺槨里明明躺着的是自己的生母,可心頭卻生不出想像中的悲傷,她做不來假,頭幾天確實難過,也不乏自責,可很快就恢復了平靜。倒是去後院的厝屋,扶着老夫人的那具棺槨,總止不住要淚如泉湧。

莫非人的天性中就有一種功利的表現,該不是只念着老夫人對自己的養育之恩?若照人倫,即便有過遺棄之愆,但她畢竟給了自己生命,安能如此薄情?

“這不能怪你……”鄭艾總是不失時機地寬慰,不想讓人拘泥於這種細枝末節。“依我看,你已經做到仁至義盡了,要在後世,人們只在乎自己的感受……”

這話蘭子聽得懂,只又覺得這樣自己總有不孝的嫌疑。

四維八綱,行為至要,由不孝推及不忠,還有一件事也讓她有一點糾結——太子來邀她伴行,一同前往靈山彈壓遊民,當時她婉謝了。事後總想太子代表朝廷,朝廷有命不遵,兼之朝廷又給自己正了名,是不是也有不忠之嫌?

鄭艾自然對她的想法有點哭笑不得,尤其是所謂的不忠,若以後世的標準來判斷,簡直是對自己有點求全責備了,莫非古代的愚忠之故,皆類於斯?

所謂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哪怕此姝就想找個由頭,儘快歸列皇家門牆,使之一切都變得名正言順,就算只是滿足一下虛榮心,也算無可非議不是?

只鄭艾有自己的打算,也想儘快讓她的半宿主脫離羈絆,故而也就順着蘭子的思路給她出主意:一到五七,就把公主下葬,這樣想去靈山也就行了。

“我屬斬衰,至少也得守孝一年……”蘭子何嘗沒有心動,只怕又違規矩。

“莫非你還真想倚廬寢苫不成?”鄭艾最怕的人家就此懶惰了,加上朝廷里再有好事的到皇上面前嘀咕,當婚當嫁,諸如此類,哪還有機會脫身了?

鄭艾知道蘭子早有這等想法,不能免俗,當發現自己對生母的感情不免有欠,卻又勉強不來,就想着從形式上彌補,以求心安。所謂形式,在斯世的極致,必定在墓前搭一個四面透風的蘆扉窩棚,亂草鋪蓋,磚石代枕,去酒戒葷,節衣縮食,怎麼艱苦怎麼來,不把自己整得奄奄一息,不足以盡孝。

“為什麼不呢?”蘭子本就想過,只是先守夜,坐着假寐,也就沒有特別張羅。

以鄭艾的認識水平,她認定蘭子是在逃避,從蘭子的角度,也有太多的理由逃避了。

對於生母,愛不成,恨不能,那種糾葛,本就讓她厭世。養母含辛茹苦把自己撫養成人,自己到頭來卻是一個任性,說走就走,不辭而別,如今陰陽永隔,連一個懺悔的機會也甭想再有,真是名副其實的一失足而成千古恨哪。

然而這些還足以說明問題,更不能忽視的人已是小姑年紀,心智上可以維持理性,情感上卻不能盡由個人的意志控制。綺念終究難免,春夢常來騷擾。別人可以一無感覺,然卻瞞不住她——半宿主同樣不能逃脫寄生蟲的窺探。

而且鄭艾略感奇怪,蘭子的幻想對象變了。自己跟蘭子在一起,也有些日子了,開始的時候,一個名叫趙瑾的少年會出現在人的綺夢之中。她當然記得他,當初在景口縣衙的大堂上,自己假着肖衍的龍威還曾救過人一難。

現在出現在蘭子夢中的對象,不再是單一而清晰的趙氏公子了,高大英俊,很容易讓鄭艾聯想到皇家諸人,當然作為情人,肖衍不合適,但是肖統的誘惑不會輸於乃父,況且,這種形象的改變,正該從這次羈留京城算起。

只要面對肖統這樣的男子,是個女子,都會動心乃至寄情,何況是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只是蘭子應該清楚自己無論從哪頭算都姓肖,根本不可能。鄭艾有時候不免納悶,莫非在這肖氏一脈的血液中,還真有亂倫的毒素蘊藏?

本來,鄭艾就對肖玉姚與肖宏的亂倫一事存疑不少。

肖衍作為她的宿主,他們也在一副皮囊里相守相共十來年,且不說其他,但對男人,或者乾脆說是一個肖氏男子,應該相當的了解,肖宏與肖衍更是一母同胞,由肖衍推及肖宏,再加上他們關係本來就好,從而使他有了更多的觀察機會。

簡而言之,這對兄弟都是女人心儀的對象,相貌自是得天獨厚,品行也是能夠接受。可以這麼說,他們都符合當時君子的標準,至於好色,在這個時代只要不到荒誕的程度,也不能算是惡行。只亂倫一事,實在難以接受。

可畢竟在她的眼皮底下發生了,況且還有了罪惡的結晶——蘭子。

為此,她早就問過扈萊-汪溥,懷疑他們是不是受到了某種暗算,汪溥也沒更多的發現。唯一的解釋是伯伯和侄女都是玄道的門徒,會不會是那走火入魔的惡果?

再說畢竟是兩情相悅,事後也沒發現他們有任何反悔的表現,直到後來又出了其子肖正德與乃妹勾搭成奸的事情,這才懷疑肖宏應該跟他的皇帝哥哥還有差別。

不管怎麼說,她可不希望蘭子有朝一日也會墮落成山陰公主。鄭艾雖然來自性觀念相對開放的後世,自信不會太過迂腐,甚至自己在後世,亦根本算不上是一個保守的人,但一想到那些有違綱倫的作為,也不太容易接受。

好在天遂人願,終於有一個難以抵擋的理由出現了。

啥?木子!

木子這貨半人半獸,難以正常理喻,然而加上瑾兒那猴伴着,更是難以預料了。

本來瑾兒在溪口船上受到景山新任主持雲冠大和尚的暗算,斷了兩支前爪,正在療養之中。一人一猴就跟着羅璧住在後造的偏院裏,也沒太多注意。反正一日三餐都有下人侍候,羅璧忙完靈堂的事,還能時不時回去照看一下。

依照羅璧的說法,可能木子也看得懂這公主府規矩重,場面大,又怕蘭子攆他走,故而自知得安分守己,不敢亂來,所以只能乖乖地陪着瑾兒療傷。

不料守靈沒幾天後的一個早晨,宮裏突然來人了,一看竟是汪溥手下最得力的八公公他們。

一大幫人,還帶來了兩輛囚車,蓑席罩着,揭開一看,竟是一個囚籠里押着木子,另外一隻小一點的囚籠里,不是那隻猴子瑾兒,又能是什麼東西?

羅璧正待動問,忽聽八公公高宣聖旨到。於是蘭子來不及招呼,便先跪下了。

原來皇上要奪情起用,命永興郡主即速赴靈山協助太子。蘭子本在猶豫,這有了聖旨也就不好說了。想來也一定是太子的懇求,或者真遇到了什麼麻煩。

謝恩起來,八公公好像早就料到蘭子要問,先說了一個請字,明顯示意她密談。

進了垂花門后的書房,八公公示意其他人都出去,只剩蘭子,方才開了口。

首先是個壞消息,據說太子又被人擄走了,就像前番在東海一樣,只這次不知誰人所為,且不知去向。故光靠朝廷的力量不成,想讓郡主先走一遭。

至於公主下葬一事,暫且擱下。

最後提到獸人和那猴,原來是他倆不知怎麼闖到宮裏了,一般人還拿不住,要不是汪常侍親自出馬,估計還得讓他們跑了,所以這會是鎖了穴送回。

蘭子一聽太子又被擄走,先自亂了分寸,故而八公公後邊的話,也就聽之任之。太子再次歷險,蘭子只覺得自己有錯在先,心中當然自責。說實話,跟江湖中人打交道,官場軍中的那套確實欠點,就像牛刀殺雞反招麻煩。

同時她也清楚,這道聖旨其實真正宣的並不是自己,而是自己手上的那位,只是汪公公手上的那位不好明說,所以才弄了這點障眼法,怕八公公都蒙在鼓裏。

“該怎麼回他?”既然是來請鄭艾,蘭子勢必要請示人家。

“都用聖旨了,咱總不能明着抗旨吧?”

其實鄭艾正巴不得,她可不想困在這京城公主府里,繁文縟節,哪天是一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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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代梟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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