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009):趙瑾

卷五(009):趙瑾

背後滿目桅檣,桅燈高挑,略微炫目,同時也像落下一道薄如羽紗的光幕,把更深更遠一點都擋在一片似亮非亮,似暗非暗的光暈後面,森森莫測。

趙瑾哪見過這等場面?想不傻也不成。

好在茅泳不是劉姥姥,且不說後世的經驗,就眼前這支艦隊他也相當熟悉,曾跟前宿主雲心搭乘過,遠赴海外,無意中也就找到了他現在的半宿主。

茅泳正待提醒趙瑾,卻聽對面已有一個公鴨嗓子嘶聲響起,劃破凝結了的夜空。

“太子駕到!還不跪迎?”

陡然出聲,發自居中的那艘艨艟巨艦。

趙瑾看不清對面,只見幾身鎧甲在桅燈下閃爍,就在那艘艨艟巨艦的艦橋上。不用說那太子應在裏面,沒錯的話,居中的就該是,只可惜這裏太遠,對面的船又高又大,相距幾丈,又夜色溟濛,目力所及,不免大打折扣。

正待細辨,卻聽耳旁突然響起一片潮水般的歡呼。

“恭迎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恭迎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展眼望去,岸上,船上,幾乎所有的人都跪下了,俯仰頓首,山呼千歲,此起彼伏,經久不息。這場面如此震撼,趙瑾的膝蓋也不知不覺有點軟了。

將跪未跪之際,趙瑾忽然瞥見還有一個人好像未跪。

吳昜暉,本就和乃姐相傍而立,現在就只剩下她一個身影沒折了。只見她側身微躬,正躲在雲冠那船的陰影里,似乎也正窺視着對面那艘艨艟巨艦。從變換不定的身姿上看,好像還在偷空關注此間,想來該也是發現他了?

趙瑾一個激凜,隨即豁然:前朝貴妃,雖然已廢,倒是不應該跪這本朝太子。由人及己,若是茅泳所說不差,蕭炎殺了曾祖,南嘉王朝正是自家世仇,自己也不能屈這膝蓋不是?於是趙瑾也就往船樓的暗影里縮了下身子。

一個前後兼顧的角度,既不想讓對面皇家艦隊發現,也不想再讓吳昜暉看太清。

趙氏的船本就側着泊停,雖離對方最近,但趙瑾就在前台,恰好與前方有個船樓隔在視線中間,想不讓人家看到也不很難,只須往船樓的陰影里縮縮就行,只要自己不弄出特別大的動靜來,一般應該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

至於吳昜暉這面,只能把身子往下蹲蹲了,樓台四周有欄杆,欄杆裏面鑲了雕版,密實多,空隙少,蹲下些許就好藏身了,只過分藏匿怕也太刻意。

不過這時候趙瑾已經無從講究了,重點不讓艦隊船樓上發現就行。

不料還沒等趙瑾把身穩住,就有一陣香風刮到。趙瑾這段日子的內功身法好歹也沒白練,一有異樣,立見反應,可沒等他發動,一聲嬌叱已經喝住了他。

“公子莫動,是我昜暉……”

其實不用她說,趙瑾就能猜到是誰,只是有些反應近乎本能,不能不預警。

“哦,是娘娘……”為了掩飾尷尬,趙瑾只能讓自己表現得儘可能驚訝點。其實,他還真有點訝異,吳昜暉的身法固然是快,可從一條船躥到另外一條船上,也不怕別人看見,反而弄出些動靜來,驚動了對面的南嘉水師?

又一想,幾乎所有的人都忙着磕頭呢,只怕見了也不敢太聲張,否則很可能惹來大不敬的罪名,除非像他們這倆,誓與南嘉王朝不共戴天,也就無所謂。

“本宮早就注意到你了……”

“請恕不才眼拙……”

說話間,吳昜暉已經挨着他蹲下。剛才的香氣不再那麼飄忽,慢慢地沁入鼻咽。

不知怎地,趙瑾心頭一熱,丹田下也有一陣灼熱泛起。他不由得對自己惱羞成怒,暗罵自己竟然已經如此墮落,幾乎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衣冠禽獸。

這一切自然逃不過茅泳的知覺,他本想說點什麼,可又不想在這會兒太過干擾。

吳昜暉似乎也感覺到了趙瑾那點微妙的變化,莞爾一笑,顧自問道。

“公子見過這位皇太子嗎?”

趙瑾還是頭一次見,自然搖了搖頭。不過這會他多少看清了,中間最為軒昂的那位還真跟那位黃非下先生有點像,只是人更年輕,也像蕭綜一般地英挺。

一想到蕭綜,自然而然就會想到那位盼兒,不知不覺摸了摸腰間的筆袋。筆袋裏有盼兒遺下的銀簪,銀簪裏面還有一封短簡。就在這時,那短簡有如一副捲軸一樣在他的腦子裏展開,歷歷在目,心說不會就是身邊這位的手筆?

一念及此,趙瑾直懊惱自己的糊塗。更為驚訝的還是附在他身上的茅泳,有關短簡的來龍去脈,隨着趙瑾的思量全在他的腦子裏展現一遍。他當然知道盼兒的身世,但卻不知道還有這麼一封短簡。一時之間,他也糊塗了。

見字如面:目分毋比翼,絲棕莫連理,煮豆燃萁順,不提受禪城。寶卷不具。

趙瑾在腦子裏閃現時,茅泳也就清晰如見。趙瑾記得非常清晰,茅泳也就能讀得如同親眼所見一般,他更是驚訝,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什麼會有這東西?

盼兒與自己的緣分不淺,或者乾脆也可以說是雲心跟這個女人的私生女,當然,那時雲心化名邵德生,是個退役將軍,隱姓埋名,只為保護這女人。

可是沒等孩子出生,這個女人的姐姐吳晁暉就把接走了,理由是留在大陸不安全,海外別宮已經完善,諸事善後也告段落,完全可以把她接過去了。

等他們有機會遠赴海島,孩子已經不在那裏了。他很快就明白了吳晁暉的意思,更確切地說,他知道寄居在吳晁暉體內的夏巒想把這個女孩當成人質,讓他茅泳有所顧忌,不僅僅是跟他合作,還要盡一切的可能聽命於他。

他只能不動聲色,總在夏巒以及他的宿主吳晁暉面前顯出一副無奈卻又識趣的樣子。

當然,他也不可能就此罷休,只要有機會,總要設法尋找。終於有一天聽說吳晁暉的大姐吳貴妃吳昘暉的宮裏多了一位似宮娥不是宮娥,似公主不是公主的女孩,名字還有點怪怪的叫盼兒,年歲又相仿,便什麼都明白了。

大隱在朝,人家也算煞費苦心。

他讓他的宿主雲心大和尚不止一次地潛入玉壽宮,既是探視,也是求證。只是他誰也沒告訴,更不會去對夏巒和他的宿主吳晁暉挑明。即便是為了盼兒的安全,他也必須忍耐。他不知道夏巒最後會拿盼兒怎樣,但只要能保得一時的平安他就不會放棄。同時,他也不想驚動盼兒,只盼她有個安穩的生活。

只可惜趙瑾怎麼不早點想起這封短簡,原來是趙路一直在替他收着保管。那個書童的父親——趙府管家曾告訴兒子那根銀簪的來歷,知道它寄託着少爺的另外一份相思,所以在小樂面前他替少爺收了起來,直到這次回家才拿出來。

這些畢竟只是閑雜,不去計較也罷。

關鍵是那短簡該誰的傑作?為什麼要寫這種多餘的東西?真正的用意又何在?

難道只是怕她跟蕭綜的關係發展太過,有違人倫?其實在這世代,姨表聯姻並不算亂倫,只有擱到後世,才會遭人詬病。再說真想防患,拆開他們的方法不要太多,何必弄一封語焉不詳,讓人費盡思量的短簡來畫蛇添足?

這對茅泳來說完全是一個全新的發現,他不得不重新思考夏巒的真實意圖。只可惜現在不是合適的時機,否則他真想叫趙瑾把那封簡函再拿出來看一看。

“爾等聽着,太子有教……”

沒等茅泳把他的事理清楚,對面那公鴨嗓又響起來了。

“爾等聽着,不管僧俗,麇集在此,已屬違禁。朝廷特派某等前來彈壓,某且念爾等只是輕聽偏信,受人蠱惑,不予追究。只是爾等務須幡然醒悟,儘早離去。現以明日午時為限,非屬居民不得再行稽留,否則逾時拿獲,以故意尋釁滋事合併處置。還請爾等互相轉告,切切勿誤,勿謂言之不預也!”

那公鴨嗓念得很慢,雖說不是一字一頓,但也算脆聲琅琅,每個字都能聽明白。也許是為了聽清太子的教諭,全場頓時鴉雀無聲,就連湖濤也似乎平靜許多。

念完一遍,那太監又念了一遍,一共三遍。

念完之後,場上愈發的寂靜了,似乎都被鎮住了。

沉默好一陣,還是雲冠那船先有了回應。

“謹遵教諭,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聽領頭的聲音,還是雲冠本人,接着大家也就符合起來,又是鸚鵡學舌似的一片轟響。

“娘的,儘是孬種……”這邊吳昜暉氣得,都動了粗口。

趙瑾沒經過這種場面,自然沒點思想準備。他唯一的擔心,就是曾聽關老大說,因為來這兒的人太多,要買點吃食都成問題了,原來滿山遍野的野狗都已經讓人吃光了,附近的湖裏連條魚也不見,真不知接下來會是一個什麼樣的結果。

按照這個道理,朝廷派太子前來彈壓,驅散麇集,也是良政,總不能眼睜睜地看着鬧出人命來吧?所以吳昜暉唯恐天下不亂的樣子,他倒有些不以為然。

“散去也好,都沒吃食了……”

“哼!餓肚皮才肯拚命呢……”

趙瑾更是反感,茅泳早就跟他說過,以江湖功夫斗官軍,十有八九落不得好,江湖要勝官軍,唯有用智,這聚一大堆人硬懟,還不知要累及多少無辜?

“除了拚命,難道就沒別的辦法?”在對付南嘉王朝這一點上他兩還算同仇敵愾,所以他也想聽聽她的意思,想人早有預謀,應該不會只有竭拼一路吧?

“我想讓你去把那鬼太子擒來……”

“我?!”

“當然,你的那位難道沒告訴過你,你的一位相好也曾百萬軍中擒過太子?”

“蘭子?!”蘭子與太子的事,趙瑾也聽茅泳說過。只是這會兒吳昜暉提起來,兼之眼前也是同樣一番桅檣林立的景象,彷彿也看到了蘭子矯健的身影,這種感受哪曾有過?本來丹田裏就有股熱氣不散,一下子就轉成了豪氣。

“呵呵,莫非你不相信你有這個實力?”

吳昜暉也會說話,聽得人忍不住站了起來。只是他又聽說蘭子最後放了太子,轉念一想,不由得向藏身在他體內的茅泳提出了質疑:“她後來為什麼放了他?”

“這……”茅泳不免沉吟,他當然知道答案,在海外太子被俘后,都由他親手處理,蘭子的態度乃至轉變都可謂歷歷在目,只是他不想就事論事直接回答。

這畢竟牽涉到趙瑾的前程,也許吳昜暉正想把人送上不歸路。

然而,沒等他想好,吳昜暉又在催了:“要不我陪你去,我操舟,你動手?”

“這?!”趙瑾也躍躍欲試,只是沒等到茅泳的明確回答。

“莫非你不敢?!”

“誰不敢?!”趙瑾的牛脾氣上來了,即便為了小樂他也願意冒這個險不是?

“哪好!走起!”吳昜暉不由分說,一把拖走了趙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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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代梟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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