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008):趙瑾

卷五(008):趙瑾

趙瑾對於靈山的具體了解,幾乎全部來自趙貴,就連他手上的茅泳也知之甚少。當他諮詢茅泳時,那位本該無所不知的大神,卻也掏不出什麼貨來,只能說些坊間早有的流傳,若真計較一點,還不如趙貴說的有鼻子有眼,尤其是他當年曾親眼目睹的玄壇-摩門之爭,那更是他在靈山的親眼所見。

趙貴還清楚此地還尊狗如神,送別時曾告誡,千萬別招惹那滿山遍野的無主狗。

滑稽的是,趙瑾到了后根本沒見一隻活狗,倒是狗血見了幾灘,據說是狗被殺得多了,地上的血跡一時褪不掉。原來聚來的人實在太多,吃食不夠,雖說還沒到人吃人的地步,然而要想找到一點除人之外的活物已經不太可能,據說震澤里的魚蝦也撈得差不多了,在靈山周圍想找一條仔魚都難。

趙瑾從沒見過這麼多的人,岸上街上,甚至碼頭上都擠滿了人。趙貴曾經帶趙瑾去龍山縣城趕集,算是記憶中人最多的場面了,也跟眼前無法相比。

看着都有點害怕,根本不想上岸。好在自己有船,離碼頭稍遠一點泊着。真有什麼,小舢板短駁一下。這裏就自己幾個隨行,兩個婢女書兒畫兒,兩個太監秋兒冬兒,外加個趙路,還有關老大幾個船工船婆,早就像一家子一樣圍着自己轉了,想靜就靜,想動就動,從不會給自己多添一點煩惱。

至於雲冠,也帶着兩艘船,他得挨着碼頭靠泊,便於各地的僧尼來聯絡。其實雲冠也不願趙瑾過早露頭,只是個中的竅要不會直接說穿,就說不敢多勞,除非到了關鍵時候才能麻煩。茅泳豈能聽不出來?再說這也恰好對着趙瑾的脾胃,便乾脆躲在船上。茅泳本也吃不準眼下的情勢,但從現象也不難看出,這背後肯定有人在做着安排,尤其雲冠來找趙瑾,絕非偶然。

這天夜裏,天氣不錯,書兒幾個按照慣常,在船樓的涼台上放好茶几竹椅。每日安睡之前,趙瑾總喜歡在涼台上透會氣,消消食,也偶爾活動一下手腳。

所謂活動手腳,換做別人就該叫習武了,可在趙瑾內心卻有點不好意思這麼說。

藏在他體內的茅泳總在提醒着,大傷愈后需要適當的功能鍛煉,這樣才能恢復如初,並且教了他不少鍛煉的心法乃至武功的招式以及套路,說到底,還是從原來的宿主雲心那裏躉的貨道。趙瑾不比雲心,人家本就一江湖高手。

前番反抗,胡亂掙扎,結果四肢俱折,一躺就是兩三個月,眼睜睜看着妻子被人帶走,也是無能為力,終算讓他有了一點教訓,便潛下心想好好學上幾招,以免到時候再擺治不了別人,反而先把自己給吃癟了,貽羞大方。

只可惜那些張牙舞爪,胡喝海嘯的武功招式,總與自己的秉性有些格格不入,說輕點有辱斯文,說重點自甘下流,那一股抵觸的彆扭勁兒直接出於丹田,想抑制也難。不比詩文功課,怎麼玩怎麼覺得稱心隨意,渾身上下舒坦。

茅泳見他練得實在勉強,於是就幫他重新規劃了一下,重點讓他練習心法,調養氣血,以利恢復。至於武功招式,也就教他一些點穴功夫以及身法。

趙瑾翻過醫籍,抱朴子,張長沙,只要成書刊發,都有興趣,再枯燥也能記住。

故而每日入夜時分,他就要獨處一會,行些吐納功夫,順便各經各脈默運一遍,一則體會各個穴道的妙用,一邊也算練習記憶了,真可謂一舉兩得。而在旁人看來,只當是閑坐散茗,名士作風,這一來趙瑾也就坦然得多。

他也清楚,如果連這點都堅持不下來,那麼救回小樂,找到琪兒都沒有可能了。

不管怎麼說,他現在算是受制於人,吳昜暉不僅拿小樂當了人質,小樂還說她已經懷孕了。他不知道吳昜暉最後會把他們夫妻幾個怎麼樣,但是他跟茅泳早已商量好了,與吳昜暉合作只是權宜之計,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

這一會,趙瑾在船樓上坐定,剛把散漫不羈的目光從遠處的碼頭上收回,聚攏起精神,準備注向丹田,卻被一陣突如其來的騷動擾亂了,不得不停下來。

扭頭一看,只見遠處碼頭上已不像剛才人頭攢動,川流不息,好像凝固了一樣。

定睛望去,人頭還是人頭,只是比適才多了許多,在蒼茫的夜色中已經挨擦在一起,好似用什麼濃稠的東西粘結過了,想找一點透光的縫隙都很困難。若不是湖面的波光泛來,時不時映上人臉,幾乎都分辨不出一個個了。

好在趙瑾終算站在船樓上,雖談不上鳥瞰,但也高出碼頭好多,多少能看出點究竟。他很快發現,離石門牌樓不遠的地方,那才是人流漩渦的中心。

那裏居然還有幾盞燈籠從人群里舉高伸出來,分明也是想看清圈中的情形。

趙瑾的目光聚定在那個亮晃晃的圈心,有所看清,不禁眼都直了。

第一個映入眼帘的自然是吳昜暉,乍一見,他還有點驚喜,只當又撞上那個名叫盼兒的姑娘,只是細細吧咂,才覺得她更熟悉一點,也更年長一點。畢竟見盼兒只有一次,而見吳昜暉卻不止一次,兩人的印象還是有分別。

“她倒是一點也不耽誤……”顯然茅泳也藉著他的目光認出來了,不無嘲諷地說。

看來不僅趙瑾,就連茅泳也沒想到她竟然也來得這麼快,她不該在亶洲嗎?莫非人也是踩着自己的腳跟渡海而來?是不放心自己,還是因為更大的圖謀?他倆同時想到了雲冠的不期而至,都想在背後播弄一切的就該是這位了。

“那旁邊的就該是她的姐妹了?”

趙瑾的目光隨即又轉向旁邊的那一位,她看上去似乎比吳昜暉更年輕一點,但想着茅泳曾告之靈山吳氏一家的情形,故而也不敢確定,便悄然設問。

“我也無緣識見,只記着吳昜暉最小,那就該是她的親姐姐了……”

茅泳頓了一下,又補充道:“吳昘暉已故,吳晁暉又歿,估計這就該是吳旻暉……”

“吳旻暉?!”趙瑾突然想起來,此姝該跟自己還有些淵源。“是她救了蘭子?”

一想到蘭子,趙瑾的心底里再也不能平靜了,假如自己跟蘭子真有緣分,那麼這一位也算自己的恩人不是?只不知蘭子現在哪兒?南嘉王朝會不會不放過她?

茅泳看他這會兒還放不下蘭子,感慨之餘也不免暗暗冷笑。只是這會兒他沒工夫管這些,畢竟碼頭上的那幕更吸引他的注意,更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遠遠望去,好像兩姝是在跟周圍的人對峙,細細聽來,核心的區域並不出聲,有一種暴風雨來臨之前的沉悶,只是外圍的人不明就裏才在互相尋問。

“行不改姓,坐不改名,玄壇吳旻暉在此……”忽然一串脆聲劃過夜空,只見吳旻暉正在高聲說話。本來已經不少人已經在猜測,這一聽自然炸了鍋。

“哇!竟是靈山新掌門現身了……”

“是她,真是她,靈山新掌門……”

趁着這當兒,趙瑾這才看清最挨近兩姝的正是緣參緣修幾個,便忍不住膩歪起來。同時也不免有些糾結,自己目前算是景山寺約來助拳,雙方真的鬧起來,他又該幫誰呢?關鍵是吳昜暉站在靈山一邊,自己也不能隨便得罪吧?

“敢問各位,你們這裏誰做主?”待到嘈雜稀疏一些,吳旻暉又大聲問道。

這一問,像是唬住了周圍,只見大家都往後退了退,只是后擠前擁退不了多少。大概有人踩到了別人的腳,一陣亂嚷,有個角落裏竟然發生了踩踏。尤其是擠到碼頭邊上的那些,猝不及防,但聽噗通噗通連響,都有人落水了。

“各位稍安勿躁!”

就在這時,忽聽趙瑾腳下有人大叫,回眸一看,原來是雲冠聞訊出來了。只見他停身佇立在前面那艘船的船艏甲板上,手持禪杖,向岸上遙聲招呼。

稍等片刻,場面略有穩定,他便用禪杖在甲板上重重一頓,叫道: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莫非靈山掌門駕到?”

這邊吳旻暉正愁人多難應,見有人出面,自然精神一振,於是也就遙遙一抱拳:

“正是不才,敢問大師法號?”

“阿彌陀佛,貧僧雲冠,忝任景山住持……”

“雲冠大師,久仰久仰……”

眾人見頭頭腦腦直接對上了話,也就稍微鬆開了些,調整身姿,以便目光能在他們之間兩個不同的方向快速轉換。趙瑾想大家的心情就跟自己一樣,這麼多人聚到這裏來,不就等着這一刻嗎?兩邊頭腦一見,是不是就該攤牌了?

正尋思着,又聽雲冠發話了:“阿彌陀佛,敢請掌門女俠登舟一敘?”

碼頭上兩姝似乎有些躊躇,並沒有立馬接口。

趙瑾同時也在問自己:假若他們答應上船,好聚好散,也就罷了。若是雙方一言不合,動起手來,那麼自己又該怎麼辦?想了一下,還是覺得當個中人試試。

茅泳偷偷樂了,心想趙瑾這一會兒居然已經把吳旻暉跟蘭子連到一塊了,就連小樂也不去多想,看來這傢伙未嘗不是一顆多情種子,莫非也受了自己的影響?

“恭敬不如從命,大師稍等……”只見她話音未落,已經一個旱地拔蔥,兩姝聯袂,騰空而起,四隻玉足,散花似的亂點,帶着風就縱向雲冠的座船。

這一幕的意味,不用說眾人也清楚,這在場的,不說個個,至少九成九是應景山寺召喚而來。表面上這碼頭上已擠得水泄不通,寸步難行,可真要吆喝一聲,估計眾人自會閃出道來。然這一舉措,分明是想鎮一鎮對方的氣勢。

頓時全場突然住了聲,好像鋪天蓋地都被凍住了似的。不用茅泳的提醒,趙瑾也能感受得到空氣中瀰漫著的怨恨與憤怒,打人不打臉,踩人不踩頭,這一腳一腳下去,保不準還有一些江湖成名人物,這口氣怎麼能咽得下?

不僅眾人悶着,就連趙瑾乃至茅泳都傻了,這可比起直接挑釁更有甚者,好在沒有立刻爆發,估計大家隱而不發,只是想看此間的挑頭人云冠如何處置。

然而再等了一會,趙瑾覺得愈發不對。這種沉悶,似乎不像是一般的隱忍。

直到覺得背後突然亮了許多,方才迷瞪過來。轉頭一看,不知什麼時候矗起了一片帆檣,密密麻麻,有如陡起的高城巨牆,比起那些,自己的船實在渺小得很。

原來大家都是被這場面給鎮住了,就連兩姝也沒了剛才的囂張。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絕代梟女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軍事歷史 絕代梟女
上一章下一章

卷五(008):趙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