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012):趙瑾

卷五(012):趙瑾

雖說有些倉皇,有些狼狽,但總算有驚無險,大功告成。

等到趙瑾喘定,那條龍舟已經鑽進了蘆葦深處。前番跟雲心出來,趙瑾已然知道在這震澤里有的是這種深不見底的蘆葦盪,不熟悉的根本不敢着邊。

追兵的聲音已經小了很多,他們的船隨便哪一條都比這龍舟大很多也重很多,根本不敢往着蘆葦深處來。關老大說過,震澤的蘆盪隨時隨地會吃人。

沼澤,水窪,淤泥,灘涂,看着像是龜裂乾燥,卻很可能是見誰吞誰的沼澤,明明是平靜如鏡,卻也會是積滿了深不見底的淤泥,處處都能是陷阱。

趙瑾這會兒總算明白了這龍舟的奇妙之處,凸起,卻如鋒刃一樣尖利的龍骨就像一片犁刀,見水划水,見泥分泥,所向披靡,指向的地方便是航道。

換做別的船,哪怕是最輕巧的小舢板都不成。這就是當初在修羅島上見過的那種龍舟,只是不見了那些衣冠猴子,只剩下兩個蠻人,一個操舟一個開路。

趙瑾心想,吳昜暉看來做足了準備,要不然他一去擄人,這邊龍舟就來接應了。

本來南嘉太子的艦隊一出現,吳昜暉慫恿擒賊先擒王,去擄太子,趙瑾心裏一點底也沒有。好在茅泳在側,也見過當初蘭子如何擄人,便一五一十講了些要旨。關鍵還是那一枚扳指給人信心,事實上也很爭氣,總算如願以償。

在趙瑾的心目中,蘭子便是洛神一樣的存在,其他的且不說,即便對她的武藝,也是自愧弗如。尤其是蘭子在那秧田裏飄飄如飛,去救獸孩木子的景象,一直如畫般刻在他的眼帘里,此生此世,只怕再也不可能忘懷了。蘭子曾經做過的事情,如今他也做到,也許身姿沒她漂亮,動作沒她利索,但他總是做到了,那一份激動和驕傲自不待說,只覺得跟人又貼近幾分。

不管有多少個女人,蘭子永遠是他的洛神,這一點毋容置疑。

只是喘息甫定,他又覺得哪裏有點不對。一開始,還以為自己又在思念蘭子了。細細吧咂,蘭子確實是在自己的念想里,但也不至於讓人心神阢隉。

“那偽太子呢?”

趙瑾腦子裏突然閃過一念,這才發現剛才擄獲的那人已不在眼前。

這會兒,他們的龍舟停在一個土丘旁,雖然是黑夜,但也看得見遠處的蘆葦叢里有些光亮。

應該是燈火吧?現在龍舟上已經沒有什麼人了,帶隊的甄匯早已不見,就那兩個操舟的蠻人,還有自己。原本來接應自己的甄匯的手下,竟也都不見。

“莫非那裏有他們的據點?”

趙瑾這是在問茅泳,他很想過去,卻又不敢貿然上前,要不人家能不叫上自己?

“現在到處昏天黑地,也搞不清究竟是在什麼地方……”

趙瑾聽茅泳一說,想着也是,茅泳即便從前來過這地方,只怕這會兒也是難以辨認。四野漆黑一片,除了這艘龍舟掛着一盞風燈,便是蘆葦叢中的那盞了,微微的一點光亮,能看清腳下,也就能看得見那邊有點影影憧憧而已。

“他們會不會殺了他?!”趙瑾心裏忽然有點悸動,有一種說不出的害怕。

“你緊張什麼?!他不是你的仇家之子?”

茅泳的口吻有點不以為然,還有點揶揄:“再說,她真想殺人,還會讓你去擄?”

趙瑾一想也是,吳昜暉必定要拿偽太子當人質,只是聽說南偽皇帝肖衍子嗣甚多,拿了他一個太子,不會再立一個太子?豈能隨隨便便讓人拿住了命脈?

這一尋思,趙瑾忽然又有了新的想法。這個擄來的太子不就是肖統嗎?這肖統可是公認的天下第一才子,真所謂:宮內維摩,宮外季和,建康才子,睥睨天下。且不說服不服,自己不總有會一會他們的念頭?如今這樣將人擄來,豈非有勝之不武之嫌?真有機會名垂青史,還不知後人會怎麼記這段?

想到這裏,趙瑾禁不住樂了,我算哪根蔥?居然想與一代儲君同登汗青?然這自鄙自薄,不覺牽動了丹田下一息尚存的豪氣:帝王將相,寧有種乎?

不知不覺,竟是神差鬼使,他便輕輕躥上了土丘。

趙瑾知道自己的這點小心思是瞞不過手上的那位,與其讓人笑話,不如豁達一回。乾脆一不做,二不休,逕往那蘆葦湯中燈火閃爍的方向快步而去。

一腳高一腳低,趙瑾摸到那兒,只見風燈就擱在地上,周圍卻並沒有見到一個人。幽幽的一團光亮,好像是有人把一盞風燈丟在那裏,還忘了熄滅。

趙瑾正待尋望,卻瞥見了一個身影,黑黜黜,沒在一大簇蘆葦里,幾乎分辨不出。然而他又很快就認出來,正是剛擄來的那位,吳昜暉手下沒這等挺拔俊逸。

其實對方也正在打量他,如電的目光,帶着看不見卻感得到的幾分寒意,直直地射來。或許正是這個緣故,使得趙瑾感應一般,不由自主轉向對方。

星眸微閃,四道幽亮總算交織了一回,趙瑾本能似地,膝蓋又軟了一軟。好在對方總算是他的俘虜,勝出的餘威還在,也就把那一軟化作了串顫聲。

“莫非您就是南嘉青宮肖統肖維摩殿下……”

天生的尊卑之差,又加之倉皇之中語詞來不及過心,於是不倫不類也就難免了,就連躲在趙瑾身體裏的茅泳也差點笑噴了,這貨實在是太欠淬鍊了。

“哼!明知故問……”大概是肖統覺得自己也過生硬,頓了一下,稍微顯得和緩點反問。

“莫非適才正是閣下擄得某了?”

然而不等對方回答,又像是誇讚又像是揶揄地說:“好功夫,只是可惜了……”

趙瑾畢竟少年心性,稍一激惹,也就來了脾氣,不由得冷冷一笑:

“這該是您又一次失陷了吧?”

噗呲一聲,對方笑出聲來:“不錯,只是感受不同……”

對方帶點嘆息,趙瑾心氣立刻見漲:“莫非您也想找一點什麼來打動在下?”

對方沒有立馬接口,趙瑾卻能感覺到他是在無聲地笑。

“聽口氣,閣下對海外的事情知之甚詳,該也是從海外來的吧?”

“何以見得?”

“閣下見某不行臣下之禮,就不會是本朝的百姓……”

“如此自信?!”

“某在海外見過前齊遺老遺少,第一次失陷正是他們假我大嘉郡主蘭子之手……”

“蘭子?!大……南嘉郡主?”

“這麼說閣下真是來自海外,不知此間變化,襲封郡主一事早已張榜天下……”

趙瑾一想也是,就聽趙貴說蘭子已經認了公主,那一個郡主封號還是免不了的。不過從對方的嘴裏聽來,卻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反正不是高興。按理他不該這樣,蘭子認祖歸宗,封號加身,總是好事,可他卻沒找到一絲高興勁兒。

他還怕躲在體內的茅泳看透他的糾結,想掩飾卻又擔心弄巧成拙,越抹越黑。

“在下有幸是郡主的鄉鄰,這下她給敝望增色不少……”

太子一聽他居然自稱是蘭子的鄉鄰,能不感到興趣:“敢問閣下您的台甫?!”

“在下趙瑾,走肖趙,草字單個瑾字,懷瑾握瑜兮之瑾。毗陵郡龍山縣人氏…………”

“龍山梢?!”

“正是龍山梢趙家,行二……”

“原來你就是向父皇獻上治佛三策的龍山趙二公子?”

“不敢不敢,該說令尊……南朝皇上當堂赦免了區區……”

茅泳又差點笑了,這會趙瑾腦子裏閃過了肖綜與盼兒親熱的景象,有一瞬間把肖綜換成了肖統,盼兒換成了蘭子,心頭雜念紛紛,明顯是在喝乾醋。

要依茅泳的目光,肖統器宇軒昂,自有一種趙瑾今生今世再也不可能企及的氣質,若把蘭子單單看成一個竇懷初啟的小女子,應該會對肖統更鐘情些。不論是後世,還是當世,大凡能給女方帶來更多虛榮的男人更受青睞。

同樣憑着茅泳的感覺,蘭子似乎也更講究,更正經些,不似容易為情所亂。肖統縱然是個太子,但與蘭子至少也是舅甥關係,至少她不會越這雷池。

趙瑾這醋喝得就有點莫名其妙,失去理性了。本該告訴趙瑾,你不該這麼想你的意中人。只是茅泳也不想提醒他,要是這也排解不開,那自己精心培育的半宿主也太廢物了不是?再說趙瑾也容易逆反,說多了難保不火上澆油。

果不其然,沉吟片刻,趙瑾還在原來的思路里轉悠,一時還沒想開。

“只是在下好奇,殿下當時全身而返,莫不是以爵祿相許?”

“閣下,你說某許誰?!”

“當然是抓了您,又放了您的郡主嘍,也許這認親歸宗,本來你們會這麼輕易答應?”

原來趙瑾懷疑到了這層,茅泳一想也是,蘭子的存在,應該說是南嘉王朝的恥辱,怎麼可能毫無波折就讓她認親歸宗了?當然,他比趙瑾更清楚,眼下高坐在南朝廟堂上的那一位,實際上也是他們這批後世來客的傀儡,這一切應該還是扈萊乃至鄭艾在做主。只是他們也應該顧及到皇家的顏面,畢竟亂倫事大,十惡不赦,而那罪惡的結晶,就算打入冷宮也只輕處,而最好的處置是把她殺了,銷聲匿跡,這樣才能徹底保住宗室的顏面不是?

茅泳設身處地替他們想想,覺得換做自己也找不到反其道而行之的理由,現在張榜天下,加封蘭子為郡主,難道就不顧忌天下悠悠之口,還是他們已經找到了更高明的辦法?還是他們早已背信棄諾,準備隨意改變歷史了?

“朽木不可雕也,孺子不可教也,說閣下是小人,某都怕不小心抬舉了您……”

沒等茅泳琢磨明白,那邊太子卻已一反剛才的神定氣閑,像是被鞭子突然狠抽一下,聲音裏帶着咆哮:“齷齪如斯,郡主怎麼會攤上閣下這等鄉鄰……”

“你……”趙瑾大概沒想到太子會有這等反應,尤其對方的言下之意是指自己已經玷污了蘭子,兀自一怯,先忙着檢討自己,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回對了。

不料對方根本不指望他承認,只是換了一口氣又說:“本來想治佛三策不俗,獻策之人也該非同尋常,如此看來也不過是個巧言令色之徒。想必那日在景口縣大堂,閣下一定是預先看破了父皇的形跡,故意投其所好罷了……”

讀書人都愛惜自己的羽毛,連番指謫,鄙夷到底,趙瑾一聽,哪裏還受得了?能不惱羞成怒?頭頂頓時嗡地一響,一團熱氣,帶起兩股火焰直衝眼球,本來之於這位不曾謀面早聞其名的太子就有塊壘在膺,這下索性一吐為快。

“不錯,在下就想效仿殿下,胡編一氣,欺世盜名……”

“你說什麼?!”那肖統也承受不住了,聽得見整個身子也在哆嗦。

“閣下說某編纂《文選》乃是欺世盜名?!”

“願聞其詳嗎?”趙瑾只覺得有種說不出的痛快,便決計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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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代梟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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