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上 兩家聚會拌嘴舌 小兒懵懂引是非

5上 兩家聚會拌嘴舌 小兒懵懂引是非

等致遠攙扶着老馬一步一步地走至餐廳,桂英已經找好位子了,是個包間、大圓桌、十個座,包曉星鍾理兩口子、鍾能叔和鍾雪梅、鍾學成兩孩子,加包曉棠,還有他們一家五口人,差不多。等老馬和致遠到了以後,兩口子商量着先點幾樣飯前小菜,客人來了再點大菜。

六點半,包曉棠先來了。桂英和曉棠閑聊的時候,曉星一家也來了。

“馬叔!”曉星進門先找長輩,桂英兩口子上前招呼大家。

“哎呀哎呀,您來了!老村長呀,還記得我不?”

“你這人!我怎麼不知道你咧!”

“你看我給你帶的什麼——西鳳酒!”

“誒呀!謝謝謝謝!”老馬雙手接過西鳳酒,示意致遠開酒。

老馬伸出右手和鍾能握手,左手指着鍾能笑言:“你鍾能怎麼不知道!桂英她外婆去世……你不來了嗎?你老丈人去世我們也見了面呀!咱兩個比她們兩個要親,往上數咱兩都是人家老田家的外孫女婿!對不對?”

“對對對!以前理過的!呃……到了我們兩這一輩,是第三代外親了,遠啦!不走動了!曉星婆婆和桂英媽,人家關係很近的,姨表姐妹吶!”鍾能說話的時候,老馬打量着他,身體不長圓得很,那肚子好似懷胎四月一般鼓鼓的,一頭銀髮稀疏,一臉褶子耷拉,聲音依然有力,可惜膀子駝了!與當年老馬見到的滿身勁頭的中年鍾能全然不一樣了——時光不饒人。待在馬家屯的老馬也許從來不知自己有何變化,可這一刻老馬從鍾能身上覺察到了自己的衰老。

“按理說……到桂英這輩遠了、該斷了,你看看,這兩孩子有緣分!”老馬指着桂英和曉星說,鍾能頻頻點頭。

“當年修黃乾渠的時候,兩村子交界處一塊修,咱兩個天天碰面,你還讓我吃你家西瓜呢!”鍾能指着老馬笑說。

“哈哈!嗯,這你還記得!英英說曉星我不知道,她一說你我立馬弄清楚了!”

“老村長、老大哥,這些年你身體好嗎?”

“好!好着呢!二月份腳骨折了,這才來的深圳,沒啥大事,不嚴重!你呢?”

“哎我胃不好,其它還行,不敢隨便吃!”

“鍾能!你坐這兒!”老馬把鍾能引到他身邊的座椅來。

“馬叔,你還記得我不?”曉星笑盈盈地問老村長。

“曉星是吧?英英跟我說過,我真是忘了。”

“我可見過你!初一的時候,我和桂英一個班,我去過你們家!”

“真沒印象了!我老啦,老啦!”老馬擺擺手。

“梅梅、學成,來來來,見馬爺爺!”鍾能叫來兩小孩打招呼。

“馬爺爺!”十七歲的雪梅一米六七,着一身青綠色長裙,十分禮貌地問候老馬。

“馬爺爺好!”九歲的學成穿着短袖短褲也過來了。

“哎哎哎!好好好,這麼大了!”

“欸鍾理沒來嗎?”致遠一邊給兩老人倒酒,一邊問曉星。

“呃他……他今天晚上有約,跟他朋友吃飯呢!”曉星低頭說。

“別管他,咱們吃咱們的,他吃他的。”鍾能在飯桌上側頭擺手,一副不想提及的態度。

“欸!你們兩個姑娘怎麼知道自己是親戚的?”老馬一直沒弄懂,衝著曉星問。

“當時在鎮上上學,我們兩前後桌,玩得特別好。周末放學了路過我們村,桂英去過我家好幾次呢!後來我跟鍾理到深圳打工,桂英也跟着來了,那時候我還不知道雪梅她奶奶和桂英她媽是表姊妹,鍾理也不知道。直到我有了梅梅,我婆婆過來伺候月子,經常見桂英來家裏,一來二去熟了,才知道桂英是是我秀慧姨的孩子!我婆婆說作姑娘的時候她和秀慧姨經常一塊玩,你來我家我來你家的,這不後來各自嫁出去了嘛,聯絡少了,所以鍾理和桂英完全不認識彼此。當時知道這層關係的時候,秀慧姨已經不在了!後來我婆婆……也不在了!啊反正,就是閨蜜嫁給了自家親戚……哈哈哈!”

“其實關係往上數是很近的,英英她外婆和鍾理的外婆是親姐妹。”致遠在一旁附和。

“是是是,擱在村裏有了紅白喜事恐怕得行門戶呢!”鍾能說。

“我們先點餐吧,邊吃邊聊!”桂英把菜單遞給鍾能,鍾能又把菜單遞給老馬。

兩個老人坐一堆兒,三個女人坐一堆兒,三個大孩子是一堆兒,致遠坐漾漾和老馬中間,照顧兩邊。點完餐以後,三堆人各聊各的,包廂里好不熱鬧。

“你——往後是要待在深圳?”鍾能問老馬。

“哎不!我腳好了走咯,深圳地方小,憋得我難受!”

“你要長待的話,我帶你見幾個人。”

“誰?”

“你們村的馬行俠、馬天民,我們村的鐘家和,東郭村的樊偉成……還有高家莊的高屯……”

“行俠叔?哦!我在深圳見過的!小時候我們兩家前巷後巷的離得很近!我跟他兒子小時候玩過呢!”桂英插嘴。

“行俠不說了,馬天民是那個歪嘴天民吧!樊偉成我熟,年輕的時候我跟他一起販過菜,呃高家莊那個……好像聽過,沒見過人。”老馬在腦海里翻着這些舊面孔。

“我也不全熟。鍾家和——我們一個村的,他跟着他兒子住在深圳機場那邊,我們見個面跟到咱市裡差不多路——遠得很!這些年只見過兩次!你們村的馬行俠我熟得很,隔幾個月碰碰面一塊兒喝茶、吃酒、下棋。他住在龍崗坂田那兒,離你女子家更近點兒,三十分鐘不到!”

“改天一定得聚一聚!歪嘴天民和我一個生產隊的,以前去地里經常經常見面,聊聊天抽個煙,也沾點兒堂親。馬行俠從小玩到大的,我……我怕是十來年沒見了!樊偉成——也好多年沒見了!改天一定得聚聚!哎呀!其實在這邊有個老大哥我一直惦記着。他是我姑奶的孫子,比我大兩歲,早年不認識,我當上村長以後才知道我們是親戚。他是鎮上的領導,幫過我很多,我知道他現在也在深圳跟著兒子過,聽說他身體不好!這兩天得緊着去見一見!噝……快了!”說完最後兩字,老馬努着嘴垂了一下頭,輕拍了兩下鍾能的手背。

“哎!咱們這一輩呀,有一少半——沒嘍!埋到黃土地下嘍!現在剩着的聯繫也少,以前在村裡好點,村裡不碰頭地里碰頭,村裡地里不碰頭紅白喜事總得碰頭!現在到了城裏,老村長你不知道啊,見個面困難得很!人家各家有各家的事兒……”這裏兩老人傷感人事天命,對面的三個孩子不知年月,為了一盤菜鬧得你你我我、一會大笑一會吵鬧。

“哎!”老馬神情失落。

“咱兩這點親戚倒沒什麼,關鍵是人家兩孩子合得來,二十多年相處融洽——多少親兄弟親姐妹都處不好別說一般人了!難能可貴啊老大哥!”鍾能放下筷子,輕拍着老馬的胳膊說。

“來來來,乾杯!”

“乾杯乾杯!”

兩老人的唉聲嘆氣,淹沒在了少年們聒噪又蓬勃的青春中。

桂英的電話響了,孩子們太鬧騰,她走出包廂接電話。

“喂!哥!你怎麼打來了!”

“你二哥說大去你那了是不是?”

“是,我昨天晚上本來要跟你說的,結果……從他兩腳進門到現在,我根本沒閑下來!”

“大的腳傷怎麼樣?”

“沒大事,精力旺盛得很!現在跟曉星她公公——鍾叔喝酒呢!我們兩家今天晚上一塊吃飯!”

“吶!我明天過來!”

“可以啊!但是……”桂英支支吾吾。

“怎麼了?”

“我怕他……怕他又不分青紅皂白地批鬥你!我想着下周五給你打電話,你下周末過來,他要數落你有我在呢!”

“哎,沒事,我明天過來!呃致遠在家是吧?”

“嗯,要不你下午過來,晚上待一晚!”

“我後天要去惠州,沒時間!只能明天啦!”

“呣……那好吧!我讓致遠明天在家等着你!”

“行。那你們吃飯吧,我掛了!”

桂英嘆了一口,掛了電話,進了包廂。

“明天我大哥過來!”桂英說完話眼光落在老頭臉上,老馬沒有任何錶情。

“大舅舅過來,太好了!媽明天我們吃火鍋好不好!”仔仔問他媽。

“好啊!但明天周一,你不上晚自習嗎?”桂英白了兒子一眼。

“漾漾,大舅舅來了,還記得不?”致遠笑問女兒。

“大舅舅!大舅舅!”漾漾點點頭,高興地拍着手。

“你大兒子現在做什麼?”鍾能問老馬。

“哼!胡竄呢?誰知道呢!整天東南西北地瞎跑!哎……”老馬吃着菜,言語間有失望、有否定、有不屑。

桂英一聽急得開口:“胡竄?什麼叫胡竄?我大哥在東莞開工廠,已經開了六年了!人家有廠房、有倉庫、有辦公室、有員工……什麼叫瞎跑?什麼叫胡竄!”桂英激動地衝著老頭大聲嚷嚷,忽然間三堆人全愣住了,包廂里鴉雀無聲。

小輩們偷瞄老馬,老馬跟沒聽見似的,照樣夾着菜、舀着湯吃飯呢。桂英這一拳好比打在了棉絮上——沒動靜。致遠欲提金吊墜的事兒打破尷尬,還未開口剎那間只聽一陣笑聲傳來。

“哈哈哈哈哈……星星你看你看!我說什麼來着?桂英跟你馬叔像得很!她說話這架勢,跟你馬叔年輕時一模一樣!當然你馬叔現在不一樣了,有領導范兒啦——沉着鎮靜、遇事不亂!哈哈哈……”鍾能在飯桌上伸出手,指指桂英又指指老馬。

“桂英你看漾漾!眼睛瞪了個圓、嘴巴張得合不攏、愣在那兒不動彈——被你嚇傻嘍!她還以為她媽媽是兩面人呢——一會是個老母親,一會是個女土匪!”

曉星說完,兩家老小聽得樂了、看得也樂了,爭着去逗漾漾玩。一場風波未起先消。

“仔仔,你媽跟你外公說話你聽得懂嗎?”曉棠問仔仔。

“以前聽不懂,後來聽你們說話聽多了才懂了!”

“我們三個完全可以用陝西話交流好不好!陝西話是我們的第二語言!”雪梅指着仔仔和學成說。

“家鄉話被你們排在第二位還得意呢!”曉星輕責女兒。

“這個……多大了?”老馬放下筷子指着雪梅問鍾能。

“梅梅呀,十七歲,剛剛高考完,現在等成績呢!”

“哦是嘛?女秀才呀——了不得了不得!”老馬誇讚雪梅。

“現在還不確定,成績出來才看怎麼樣呢!”曉星道。

忽地老馬電話響了,聊了幾句掛了。

“家裏有事嗎?”

“嗯,我二弟家的碎女子生了一對龍鳳胎,明天辦百日宴,我那老二來電話說明天去走走門戶!”

“哎呀!恭喜啊,龍鳳胎可稀罕着呢!”

“是是是!”

老馬一高興,又和鍾能多喝了幾杯酒。轉眼飯桌上的飯菜下去了一大半,桂英一看錶對曉星小聲說:“親愛的,八點半了!”

“行吧,那散吧!”

曉星轉頭對公公說:“大,八點半了,差不多了,準備回吧!”

“鍾叔吃好了沒?”致遠笑問鍾能。

“好了好了!”鍾能來回撫摸着肚子,抬頭又問兩孫:“學成、梅梅,你們兩吃飽了沒!”

“飽了!”

“吃飽了,我們三個早放下筷子啦!”雪梅指着三個人眼前的碗筷道。

“那好!”鍾能點點頭,然後對老馬說:“老村長啊,孩子明天要上學,今天暫到這吧!”

“成成成!”

“吶……你改天有空了,去我那兒喝酒,我那兒是批發市場——你女子知道的——應有盡有!到時候我叫上行俠、天民他們,咱們在大城市裏的老農民也聚一聚!”鍾能拍着老馬的胳膊肘,說完起身離座。

老馬和致遠送鍾能出包廂,桂英陪同他們出了商場,看着曉棠上了曉星的車全家一起離開,她才轉身回來。

何致遠催着漾漾多吃幾口,桂英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對致遠說:“親愛的,我去開車,待會在商場門口等着你們!”

“好,你去吧!”致遠說完把車鑰匙扔了過去。

“爸,我吃多了,我走回去!在家等你們哈!”仔仔打完招呼先走了。

“吃了兩個小時還沒吃飽?”微醉的老馬笑呵呵地問漾漾。

嘴裏嚼着飯靈魂早飛往三界之外的何一漾,似乎聽到有人在跟她說話,停下嘴,緩緩地抬起頭,聽不懂對面的老頭兒說了什麼,只仰頭嘻嘻憨笑,笑完目視前方,繼續神遊。

“哎呀!老牛拉破車,急死人啦!”老馬指着漾漾取笑,然後從兜里拿出水煙袋,意欲抽一鍋醒醒神。

致遠怕錯過了漾漾睡覺的時間,也顧慮包廂里煙氣太大影響下一桌吃飯的客人,急忙開口:“爸,我們走吧,漾漾吃得差不多了!咱回家裏抽煙吧!”

“好。”

於是何致遠扶着老馬牽着漾漾,一搖一擺地出了商場。

回家后老馬坐在餐桌上抽煙,致遠給岳丈和妻子各沖了一杯蜂蜜水放餐桌上,然後去照看漾漾睡覺。

“村長啊,剛才飯桌上你說誰生了雙胞胎?”

“興華!”

“哦!是嗎?”桂英探頭噘嘴,驚奇地嘆道:“興華命這麼好!龍鳳胎啊,馬家屯沒幾對吧!”

“咱們村……”老馬吐着煙氣琢磨了會兒:“還真沒有!”

“我十多年沒見興華了!有點記不得她什麼樣子了。”

“就那樣唄!”老馬把煙嘴從嘴裏挪出來,說:“年初通知我們辦滿月,緊接著說兩個小孩生病了身子不太好——算了,後來沒消息了給……”

“欸,那我二哥給送的什麼?”

“送什麼?饅頭、麻花、紅糖、雞蛋?”

“不會吧?”桂英將信將疑。

“呵!農村早變啦!你以為三十年前!現在直接給現金,順帶送點小玩意!你二嬸做了兩雙老虎鞋,給了咱一對!”

“現在村裡行門戶給多少錢?”

“我在的話,怎麼著也得五百!你二哥去兩三百差不多了!他剛才打電話專程說這個事兒呢!”老馬用牙籤戳了戳水煙袋裏的煙末。

“這煙袋是我小時候見的那個嗎?”桂英一邊喝蜂蜜水,一邊指着問。

“不然呢?”

“不就是個水煙袋嘛!整天愛不釋手的!”桂英不屑。

老馬不答。

隔了會,老馬問:“那個曉棠多大了?”

“虛歲三十三?”

“沒對象?”

“沒呢!”

“我看那姑娘長得挺俊的,身材好、五官好,長髮長裙高跟鞋,怎麼這麼大了沒嫁出去?”

“一言難盡!”桂英搖搖頭,目光落在了餐桌的水果上。

“今天桌上的人,我略微瞧了瞧。曉棠不說了,俊俏!曉星那一身黃白的連衣裙,長發披肩上,嘖有氣質!她閨女雪梅,也看着端莊!人家天生好看、會穿衣服,還化着臉蛋,再瞅瞅你!”老馬側着臉、擠擠眼,空氣里全是嫌棄。

“我怎麼啦?”桂英坐直身體高聲問。

“咦!怎麼啦?先不說你說話那聒噪樣兒,你穿的這叫什麼?出門吃飯穿一雙紅紅的塑料拖鞋——噗踏噗踏的,你是怕沒人看見你那雙跟你大哥二哥一樣的黑大腳嗎?灰不灰黑不黑的短褲子,跟我去地里打葯鋤草穿的短褲有啥區別?穿的衣服——哎呦喂!也不挑一挑!勒得一肚子肉!還有你這頭髮,四十多歲的人啦,不往年輕的打扮,跟咱村裡老太婆燙的那捲兒一樣一樣的!哎你跟你媽一樣——邋遢得很!沒一點女人味兒!”對桂英的穿着扮相,老馬忍了兩天,忍不住了。

桂英壓抑着滿腔怒火,聽他一句一句說完,於是開口反駁:“我……我三十九!”說完三十九頓時不知道往下接什麼,只得氣呼呼地磨着牙。一分鐘后,她雙手抱胸回了自己屋裏。桂英走後,老馬哼了一聲,裝上新的煙末,繼續咕嘟咕嘟吸着水煙。

對一個女人來說,她的丈夫嫌棄自己邋遢她尚可辯解,被自己的父親如此不留情面地數落自己不會穿衣服、沒有女人味,她竟無一句可辯。回想自己這麼多年無父母幫襯獨立撫養兒女、賺錢養家,能有眼下這光景已實屬不易了,作為自己的父親,沒有一句認可的話,卻……想到這裏,桂英發現自己臉上的每一塊肉無一不是僵硬的。

女人,最無法接受的事實便是容顏已老青春不在。沒想到自己的父親將這個被她刻意忽略的真相惡狠狠地扔到她面前。桂英坐在床上,一個人品着自己淚中的咸澀。

晚上九點半,仔仔在屋裏補作業,致遠哄漾漾睡覺,老馬還在餐桌上抽煙。抽第一鍋煙的時候,只覺腹內噁心,以為吃得油膩,喝了蜂蜜水還是不見好,他也不當回事。不想此刻腹內翻江倒海——壞咯!他趕緊拿起拐杖、捂着肚子噔噔噔噔地往衛生間趕。推開門一看,呵!一坨金黃的便便映入眼球!還有那臭味,催得老馬更噁心想吐。

“誰拉的大便!馬上給我過來沖廁所!”老馬這麼一聲獅吼,連家裏牆角縫的蟑螂、陽台上的蚊子恐怕也哆嗦了!

致遠大步跑來,仔仔後腳跟着,桂英閉着眼、抿着嘴沉了一口大氣。

“哦!漾漾剛才拉的,她還不太會沖廁所呢?”致遠按了坐便器的開關立馬沖了,然後打開排氣扇。

“我以為什麼大事呢!我碰到不下二十次啦!習慣了都。”仔仔看着爺爺的怒容暗笑他如此大動干戈,然後扭着身子回自己屋,還沒到屋碰到了同樣一臉怒容的母親——大事不妙。仔仔回房后先關好房門,然後戴上耳機,趕寫自己的作業。

“可以啦,沒味了,爸你用吧!”致遠從衛生間裏出來,看到雙手握着拐杖龍頭的岳丈和雙手抱胸的老婆。

“哪一個人生下來會沖廁所?”桂英仰着頭語氣平靜地問老頭。

“她多大了!你們不教嗎?”老馬微抬側臉,亦壓着怒火。

“教!教!這不今天太晚了嘛?她犯迷糊忘了沖了!”致遠感受到了暴風雨來臨之前的那種高溫火熱的平靜。

“教有一個過程,小孩子學東西怎麼可能一次就會!她現在話都說不利索呢!”桂英加大了語音。

“你現在不好好抓着這個當兒跟她說,你跟我頂嘴有什麼用?她在幼兒園不沖廁所被老師訓了你跟人家老師打嘴仗?”老馬忍受着精神和肉體的雙重考驗。

“幼兒園老師會訓孩子嗎?幼兒園老師的任務是幫助孩子成長!哼!人家美國總統對待自己的孫子且要蹲下來好好說話,你一個村長大吼大叫的!還說我聒噪!”

“英英,你說這個幹什麼!趕緊讓爸用廁所!爸不舒服!”致遠看老頭神情不對,硬拉着桂英走,桂英依然雙手抱胸,一動不動。

“事多得很!誰沒沖廁所就過來沖廁所!她是孩子也得講規矩!”老馬說到“她”字時伸手指着不遠處的漾漾。

“哇……爸爸……哇哇哇……”聽得大人吵架的漾漾早偷偷滑下床,兩手抓着門框伸出腦袋在那兒看起了熱鬧,聽着聽着像跟自己有關係,她迷迷糊糊地總結出自己做錯了事,於是往後縮了半個臉以為大人發現不了。誰想被老馬這麼一指再加大吼,漾漾彷如被就地正法的小妖怪瞬間現出原型似的——那嘩啦啦啦毫不掩飾的哭聲便是不打自招了。

“不要她她她的,她是你外孫女!她沒沖你不會沖嗎?”桂英揪着不放。

“別擋在這兒啦!我要上廁所!”老馬用拐杖使勁敲打地面,說完擺擺手自己先進去了。

“自己把自己的孩子一個個訓跑了,現在還要訓跑我的孩子嗎?”桂英衝著衛生間裏嘟囔。

“你別在這兒站着啦!你讓爸趕緊上廁所!”致遠一手抱着漾漾,一手硬拽着桂英回了房。這一晚,桂英恐怕做夢也是在鼓鼓的氣墊上。

關燈后馬桂英輾轉反側睡不着,回想剛才致遠拽她時的眼神,猛然困惑於一個問題:為何自己在老頭面前如此激動、沒有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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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馬的末段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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