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孟津會盟
公元前1056年,西伯侯姬昌崩逝,太子姬發繼位,也就是後來的周武王。
武王掌權之後,以姜太公為軍師,負責軍事;以弟弟周公旦為主政,負責政務;以召公和畢公為左右助手,出謀劃策。
這些人我們從小都聽過他們的光輝事迹,事實上他們也都如書中所寫,都是能人。
為繼續革命事業,武王還把都城從豐京遷到了灃河的對岸,建立了鎬京,離商朝又近了一步。
繼位以來,武王幾年如一日,為滅商殫精竭慮——他很清楚只有十幾萬國民的方周和擁有百萬之眾的商王朝之間的巨大差距。
按照大商的軍事實力,滅一個不成氣候的方國,還是易如反掌的。
這種差距造成的焦慮讓他常常終夜無法入眠,折騰一晚,筋疲力盡剛有困意的時候又到了上班時間,每天都是無精打采,只感到極度的疲勞和失落,按照現在的話說,就是患了失眠抑鬱症。
就算睡著了也是半夜驚醒,夢見反商事情敗漏(“謀泄哉”),方周遭受滅頂之災,思緒萬千,千情糾纏在悲哀境地而不自拔。
日子沒法過了,不整點大動作,順順心中那口氣,整天提心弔膽,遲早要憋壞。
九年後。
長期抑鬱的武王覺得時機成熟,為檢驗國家的軍事動員能力,實則探探大商的反應和其他諸侯國的態度,便和姜軍師商量,準備搞一次軍事演習。
為麻痹大商,武王打請示給帝辛,表達了為保大商後方安全,要帶兵肅清伊洛地區,建立軍事基地的意願,並以過世的西伯侯姬昌的名義在孟津搞一次軍事演習,震懾四方蠻夷。
一般來說,戰爭販子在發動戰爭前也經常搞軍事演習,為的就是蒙蔽敵人。當年日本人在東北的時候,經常在張學良眼前沒完沒了地搞軍事演習。後來的事情我們都知道了。
但帝辛沒有多想,同意了。
伊洛,為伊河和洛河簡稱,自古即有“天下之中”的美譽。如果帝辛穿越一千年後,並有幸讀過《北征》這首詩,便知道伊洛地區的重要性。
“伊洛指掌收,西京不足拔。官軍請深入,蓄銳何俱發。”
——唐·杜甫
得到批准的武王整頓軍隊,先去西伯侯姬昌的陵墓進行祭拜,將父親的靈牌放置中軍,帶上帝辛賜予的弓矢斧鉞,意為本次軍演仍是西伯侯在代大商行使專伐之權,然後轉而東行,浩浩蕩蕩向朝歌前進。
大軍抵達黃河南岸的孟津時,有八百諸侯聞訊趕來參加。
人馬鼎沸,氣勢如虹。但是,武王和姜軍師發現了一個問題:大商雖然腐敗,帝辛雖然不仁,但是簇擁還是不少的,具體表現在,大諸侯一個沒來,來的都是湊熱鬧的小諸侯。
畢竟參加軍事演習這種活動不常有,結識朋友還能相互交流感情,同時也能實地了解其他諸侯的底細,比在家圍着篝火跳舞的平台性更高,何況武王管吃管住,就當單位組織免費團建。
說白了,這些小諸侯就是來蹭油水的,有好處就上,有油水就撈,不行了反打一趴,兩邊討好,互不得罪。
既然來了,就打過去吧。
面對這些臨時雜湊的、毫無組織紀律的一群人,武王制定了嚴厲的賞罰制度,並給全軍做了即興演講,列數帝辛罪狀,表明帝辛暴政,民不聊生,這次的行動是順天意而為之,如果不為之,那就同帝辛一樣,是個不遵天道之人。
然後打出西伯侯的招牌:先王(姬昌)的明德,象日月的照臨一樣,光輝普及四方,尤其是西方治理的很好,因此我們方周特別被眾方國諸侯所親近(“惟我有周誕受多方”)。
最後指出,這次如果戰勝了帝辛,不是我勇武,是因為先王沒有過失;如果失敗了,不是先王有過失,是因為我這小子不好(“惟予小子無良”)。
姜軍師也發出最後指示:管好隊伍,不聽指揮的一律斬殺。
參加會盟的諸侯這才明白,天下沒有免費的團建,來了就是要幹活的,雖然這活風險係數太大,成功了光宗耀祖,封侯封地,但失敗了就滿門滅族,此時退出更是就地斬殺。
權衡利弊后,八百諸侯跟隨武王大軍半推半就的過了黃河。
此事告誡我們,沒事不要湊熱鬧,很有可能你也會被熱鬧湊成它的一部分。
度過黃河,武王巡視三軍,整頓軍隊,但沒有急於發動進攻,因為他在等三個重要的人:比干、箕子和微子。
自從姬昌回國后,一直同比干、箕子和微子保持聯繫,共商反帝大計。姬昌死後,又由姜子牙負責聯繫。本次行動,也是雙方共同商議的結果。
只有等到這三位商朝重臣,本次行動才出師有名,以正義之師、威武之師,推翻帝辛的殘暴統治,還天下清明太平。
如果這三位商朝重臣不來,本次行動就可以用一個貶義詞來高度概括——造反。
在任何時代,造反這種高投入、高回報的高風險工作,沒有人想拿性命嘗試,成功率太低。但成功者也不乏少數,劉邦、劉秀、朱元璋等都是很好的代表。
藉此武王會盟的機會,我們來聊聊,想要成功造反,應當具備哪些條件.
一是要準確把握時機。首先國家要腐敗,民不聊生,茶餘飯後八卦的內容都是某某諸侯、佞臣作姦犯科的事情,造成輿論。其次是天災人禍,食不果腹,吃飽了沒事幹的人畢竟是少數。這兩點是基礎中的基礎。在上述條件的刺激下,社會矛盾進一步激化,人民為了生存,在條件有限的情況下找不到更好的解決辦法,就怪政府不作為、亂作為,有了反心。
二是要有一定的物質基礎支撐。必須要有充足的人力物力為你所用,前期就要多積累財物。像倭寇一樣靠一路燒殺搶掠來獲得物質是不行的,那是侵略,是要受到人民的反抗和制裁。也不能像流寇那樣吃一路荒一路,搞不好人家以為是叫花子遊行。當兵也是一種職業,和普通人一樣,要發工資(軍餉),發工作服(盔甲),辦公用品(武器)等等,什麼都沒有就會跳槽的,所以一定要重視後勤的力量,糧草、兵器、耕地等等,“三軍未動,糧草先行”、“緩稱王、廣積糧”等等都是這個意思。
三是要凝聚人心的口號。造反的時機有了,後勤保障也有了,是不是造反就一定能成呢?答案是否定的。一個政治(造反)團體要有凝聚力和向心力,這個團體需要提出大家都能接受的造反口號,並且具有一定的為民請命、扶危濟困等高尚的節操在裏面,“驅除韃奴,回復中華”、“清君側、靖國難”等等,朗朗上口,還具有相當的正義性、光明性,說出來親戚朋友都跟着臉上有光,幹事起勁。如果造反是為了“衝冠一怒為紅顏”等出於私人目的,沒人會跟你干,別人問起來都遮遮掩掩的不好意思說,跟你干也是被逼無奈,遲早完蛋。
四是自身的軍隊實力。前面說的都是軟實力,政權的奪取永遠伴隨着血與火,槍杆子裏才能出政權,拳頭才能說上話。要重視造反隊伍的建設,包括戰鬥的理念,戰鬥的人員構成,隊伍的構架,戰鬥戰術戰略,酬勞分配等等,比如接下來的牧野之戰,姜軍師就大量使用戰車發動了閃電戰,打的商軍措手不及,具有後世“坦克戰”的基本雛形。還要有差不多的武器裝備,對方用火槍大炮,你用大刀長矛,對方打你相當於降維打擊,運氣好能衝到敵人面前的,都已經剩半血了。
除了上述幾點,還有很多因素左右一場戰爭的勝敗,運氣、謀略、士氣、天氣等等。
總之一點,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我們來理清武王造反具備的部分條件。
首先,遇上跳崖式氣溫驟降。不得不說武王的運氣比較好,商朝末年正值仰韶溫暖期后的第一個寒冷期,也就是小冰河時期,千年難遇,乾冷氣候引發連鎖反應,對農業生產,社會發展都有影響,各方國、諸侯、部落都饑寒交迫,矛盾的焦點自然轉移到大商上面。
第二,被帝辛壓制的巫師集團也是一股不可小覷的勢力。為了打擊大巫的政治勢力,帝辛不辭勞苦,身兼大巫之職,直接控制宗教祭祀,大小政令,多由己出,原來如日中天的神權似乎一下子對商王朝失去了作用。但是,這個有着數百上千年傳統的利益集團絕不會善罷甘休,他們在等待機會東山再起。後來這股殘餘神權力量成為倒商的急先鋒,動搖商王朝統治基礎的主力。
第三,面對東夷的侵襲,帝辛不得不面對進行鎮壓。帝辛在位時期,東夷共發生了三次叛亂,帝辛三次東征,時間長達十五年,雖然最終取得了勝利,但長達十五年的戰爭,耗光了商王朝國運,動搖了國之根本。
第四,帝辛在位期間,為了鞏固自身統治,集中王權,對內實行殘酷統治,階級鬥爭不斷,賢臣皆被殺或無奈叛他而去,比如辛甲等人。
第五,西伯侯姬昌在位期間,大力發展農業生產,實行裕民政治,讓農民助耕公田,商人往來不收關稅,刺激了人民勞動興趣,碰上天氣好,西伯侯親自下田間勞動。到了武王時期,生產力水平進一步提高,國庫充盈。一句話,不缺錢,有造反等之類的活動,都是武王全程買單,一呼百應,這樣的富二代都願意跟隨。
第六,有一定的軍事實力。武王的爺爺季歷征討西戎,戰無不勝。武王的父親姬昌收服虞、芮兩國,討伐西戎,從無敗績。武王也從小過着金戈鐵馬的生活,何況還有姜子牙這個著名的軍事家、謀略家。唯一缺點就是軍隊人數少點。
第七,曲通商朝重臣。如果比干、箕子和微子叛逃武王,武王可振臂一揮,“蒼天已死,黃天當立”,號令群雄,推翻帝辛殘暴統治。
目前只欠反帝聯盟這個東風了。
眼看就要刮北風了。
夜晚,士兵來報,在大營外捉到兩名自稱太師比干派來的人,聲稱有要事稟告武王。焦躁不安的武王面露喜色,彈彈衣服,連忙有請。
兩名魁梧大漢一人抱着一個包裹,走進大帳,示意武王,武王忙清退左右士兵,魁梧大漢將懷中包裹輕放到桌上,揭開罩布,兩尊金光閃閃的祭器現在眼前。
“此二物為我國祭器,太師、少師吩咐我等一定要交到武王手中,以名誠意。”
武王大喜,祭器是君權、王權、主權的象徵,抱祭器奔周,這可是向方周表示投降。武王竊喜,忙問比干為何遲遲不來,是否出了什麼事情?
“帝辛早有準備,安東軍首領攸侯喜帶兵十餘萬,蟄伏城內,只等武王造反,哦,不,只等武王起義,然後起兵殲之,請武王稍安勿躁,另尋時機,到時太師自有安排。事出突然,不便久留,我等先行告退。”
整個意思就是說不是我不守信用,實在不方便出來,以免打草驚蛇,來了你也打不贏,先順走大商祭器獻上,讓武王安心,反帝工作照常進行。
二人謝別武王,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
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第二天,武王不顧八百諸侯慫恿出兵的大無畏精神,宣佈撤兵,“現在攻打還沒到時候(汝未知天命,未可也)”,然後打發各路諸侯,“乃還師歸”。
第一次伐商,宣告破產。史稱“孟津會盟”。
退兵后,武王屯兵伊洛,總結失敗經驗,以期再戰。
帝辛把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冷笑一聲,“天命在我。”
事後來看,“孟津會盟”只是一個伐商的幌子,歸根結底只不過是一種大規模的偵察或試探而已,主要目的還是在於肅清伊洛地區,建設伐商基地,儲備、製造戰爭物資。武王也想知道貴族勢力和各諸侯國對於推翻商王朝的態度,於是打着先王姬昌的旗號,以太子的身份會諸侯於孟津。
結果不出意外,反對者大有人在,然後對那些態度不堅決、意志不堅定的貴族勢力和諸侯國進行遊說,直到說(打)服到對方心悅誠服為止,為以後的伐商奠定了萬眾一心、一呼百應的合作基礎。
帝辛那邊也是焦頭爛額,外部,東線戰場過長,兵力深陷導致國內兵力空虛。內部,帝辛和貴族、貴族和貴族之間的矛盾不斷升級。帝辛也在不斷的化解國內的矛盾,一步步肅清內部的反對派,集中權力,不過所用的方法過於激進和簡單——殺。導致其在殘暴無道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而最後導致殺身之禍的原因就是——帝辛“天命在我”般的自信。在兩年後的牧野會戰之前,帝辛還關心武王的軍隊過黃河沒有,得到“還沒”的信息后還替武王操心,完全沒把武王放在心上。
如果帝辛此時派軍隊打過去,會盟軍隊將面臨背靠黃河、無路可逃的境地,在攸侯喜大軍的衝擊下毫無還手之力,歷史的進程將被徹底改寫。
歷史總歸是歷史,大商也錯過了最後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