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安得廣廈千萬間 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 (5)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轉眼間又到了晚上。
吃過晚飯後，慕容雲端決定無論如何明天一早都要離開這裏，因為他實在不好意思繼續打攪這對年邁的夫妻，而且他心中隱隱地對那個老頭有些恐懼。
期間，那個老婦人總是找着各種話題與梁箢桃她們聊天。
許是因為家裏很久沒有小孩子的緣故，抑或把她們當成了自己的孫子似的，老婦人是如此的慈祥，讓梁箢桃她們感受到了一絲家人般的溫暖。
而那個老頭卻在磨着刀，他說要把刀磨鋒利以便去割樹皮吃。
晚間，那個老婦人像上午那樣把三個小孩安置在同一間屋子裏睡覺。因為這裏只有兩間卧室，而且她認為三個孩子還小，無須任何避嫌。
三更時分，慕容雲端尿急，悄悄地爬起來出去上茅房。
路過那兩個老人所住的房間時，聽見屋內有說話的聲音，仿似在爭吵。
慕容雲端很是好奇，下意識地停下腳步，躡手躡腳地走到他們的房間外，豎起耳朵偷聽了起來。
卻聽見那個老婦人斬釘截鐵地說道：“我絕對不允許你殺害那三個小孩！”
“要殺害我們？他們為何要殺害我們？他們不是讓我們又吃又住的嗎？難道是我的身份被暴露了？”慕容雲端聽得背脊生寒，連呼吸都快要停頓下來，心裏像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那個老頭勸解道：“老太婆，我們與那三個小孩非親非故，你又何必袒護他們？”
“不是我袒護他們，只是他們年紀那麼小，與咱們勇兒過世時的年齡差不多，我不忍心那樣做，而且他們失去父母逃難到我們這裏，已經很可伶了！”那個婦人說道。
“正因為他們是逃難到了我們這裏，所以才沒有人會知道這件事。”那個老頭繼續說道。
“話雖如此，可那三個小孩很乖，我還挺喜歡他們的。”老婦人回道。
“喜歡管個屁用，他們遲早還不是要離開，到時你想吃他們的肉都沒有辦法了。”那個老頭說道。
“原來殺了我們竟是想吃了我們的肉？”雲端頓時想起白天那個老頭和老婦人所說的話，暗想：“是啊，他們都好久沒有吃過米了何況是肉，看來他們是把我們當成了美餐。”
慕容雲端與父母失散后在流浪過程中曾想到過自己的各種悲慘結局，比如凍死、餓死、被賣做奴隸、被敵人殺死……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作為一個活生生的人會被另外的人當作美食，而且短短兩天時間內他就經歷了兩次。
他的腦海里突然閃現出他們北燕王庭里烤牛烤羊的場景，不禁感嘆：“我們居然變成了牛和羊？”
想到這裏，一股寒氣湧上全身，慕容雲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此時，老婦人繼續阻止道：“這麼久沒有沾油葷，我已習慣了。如今我們都這把年紀了，其實吃樹皮和野菜也挺好的。”
“老婆子，你就少胡說八道了，能有肉吃誰還不想？而且這些都是那些當官的把我們逼成這樣的，如果有雞鴨牛羊我還不願吃人肉呢？”那個老頭憤憤不平道。
“縱是那些當官的罪過，可我們卻不該將氣撒在這些孩子的身上，否則，我們就是罪孽深重！”老婦人說道。
“我們都家破人亡了，哪還有閑心去管什麼罪孽深重不深重？”那個老頭譏諷道。
“老頭子，你我都這把年紀了還能活幾天？就少造點孽吧！”老婦人苦口婆心道。
那個老頭接話道：“可你不是說我們要養好身體開開心心地過日子，好等咱們的兒子回來嗎？”
此話一出，房間內頓時陷入了一片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
良久后那個老頭繼續說道：“你該不會是不想吃人肉吧？去年王大柱的兒子死了，我從墳里刨出來弄給你吃，你不還吃得很香嗎？你放心，我的廚藝還沒有退步，我保管這次弄得香噴噴的。”
“可這次不一樣！”老婦人幽幽道。
“有什麼不一樣？都是人肉難道還有區別？何況我今天上午在她們睡着的時候觀察過，這三個小孩長得眉清目秀，肉質肥嫩，比王大柱家的兒子應該好吃多了。”那個老頭說道。
“老頭子，不一樣，真的不一樣。王大柱家的兒子是自己病死的，我們只是刨了墳而已。可這次我們要親手殺了這些孩子，我真的下不了手！”老婦人的聲音突然有些哽咽。
“老太婆，這個你就不用操心，我一個人來做就是了。實話告訴你吧，我今天下午把刀都已經給磨好了。現在給你商量就是怕你不同意埋怨我。”那個老頭說道。
“不行，快睡下，你不能這樣做！”老婦人的聲音突然嚴厲起來。
“老太婆，你這是幹什麼？快鬆手，不要阻止我！”那個老頭的聲音中夾雜着一絲不滿。
“除非你先殺了我，不然我絕對不會讓你從我身上翻過去。”老婦人語氣堅毅道。
“讓開，你給我讓開。”那個老頭厲聲道。
突然屋內一聲悶響，慕容雲端側耳探聽，裏面沒有了說話的聲音。
頃刻后，房間內有窸窸窣窣的聲音。
突然，房門被推開，那個老婦人急沖沖地走了出來，正好與慕容雲端撞了個滿懷，慕容雲端雖未倒地卻被撞得往後倒退了幾步。
“誰？”老婦人驚恐地問道。
“我、是我，”雲端結結巴巴地說道，“婆婆，我不是故意偷聽的。”
黑夜裏，老婦人隱隱地察覺到了慕容雲端就在她的面前，她一把將慕容雲端拉到自己的身邊，低聲道：“我原本是想去告訴你們的，既然你都聽到了，那你們就連夜逃走。外面雖下着雨，但我無法再留你們了。”
“婆婆，那他……”
老婦人截斷了慕容雲端的話，寬慰道：“你是說我家那老頭嗎？放心吧，我把他給打暈了，一時半會兒他還醒不來。”
頓了頓，老婦人又語重心長道:“孩子，記住，你們出去后一定要沿着大路走，要往人多的地方去。不要在我們這些窮鄉僻壤的地方待，也不要聽信任何人的話。這兵荒馬亂的，最容易被人吃掉。”
老婦人的一席話讓慕容雲端既感動又害怕。
回過神來后，慕容雲端憂心忡忡道：“婆婆，你把我們給放走了，那你怎麼辦？”
老婦人以自嘲的語氣說道：“我家老頭子不會把我怎麼樣的，他總不會把我也吃了吧。”
言罷，她見慕容雲端尚愣在原地未吱聲，於是急忙催促道：“夜長夢多，你去把她們兩個叫醒，趕快逃走吧！”
“婆婆，你真好！”慕容雲端再也忍不住，一下子撲在老婦人的懷裏抽泣着。
老婦人輕輕拍着慕容雲端的後背，柔聲道：“答應婆婆，你們三個要相親相愛，好好地活下去，讓你們死去的父母和長輩在地下也安心。”
“不要哭啦，不然把那個老頭給吵醒了。”老婦人對仍在抽泣的慕容雲端說道，“好啦，我要進屋去看着我家老頭，就不跟你的弟弟和妹妹道別了。”
言罷，老婦人便鬆開慕容雲端走入了那個老頭所在的房間，輕輕地關上了門。
“箢桃，陸離，你們快醒醒！”慕容雲端搖醒了二人。
“雲端哥哥，怎麼啦？”梁箢桃和陸離不約而同地問道。
“不要問那麼多，我們快點走。”慕容雲端用結拜大哥的身份以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
慕容雲端雖沒有明說，但梁箢桃和陸離也聽出了有什麼不對，遂一股腦兒地爬起來穿好衣服后就跟慕容雲端一起出了房間門。
“孩子，你們把這個拿上。”
是那個老婦人的聲音。
原來是三把竹傘。
“這裏還有一把刀，你年紀最大，你拿着好保護你的弟弟和妹妹。”那個老婦人說著將一把刀遞給了慕容雲端。
慕容雲端接過那把刀，低聲道：“婆婆，這不就是你家老頭子今天下午磨的那把刀嗎？”
老婦人沉聲道：“那個老頭已經磨得很鋒利了，你們拿着好防身……孩子，記住我剛才說過的話，好好活下去！”
“我知道了，婆婆保重。”慕容雲端早已淚眼婆娑，哽咽道。
“好，那你們快走！”老婦人催促道。
慕容雲端領着陸離和梁箢桃疾步離去。
背後隱隱傳來老婦人嘆息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