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2.13 亂世情殤

第14章 2.13 亂世情殤

宗望率十八衛趕至高台,見台下鐵浮圖皆丟盔棄甲,縱酒行賭,三五人圍坐一團,其勢綿延而北,不見其尾。

宗望遂於台口下馬,徑直忿忿登台。

台上諸將見宗望至此,滿座敬憚,竟無敢嘩者。

宗望剛要發話,宗翰搶先大笑道:“斡魯補,莫非為王美人兒而來?”

宗望不悅道:“黏沒喝,指使軍中縱賭,你對得起我主的寵幸么?”

宗翰不屑道:“黏沒喝自欲為之,他人能奈我何?”

宗望苛責道:“黏沒喝,你好大膽了,竟不把我主放在眼裏!”

宗翰譏誚道:“你向來苟合中原,今日本王效法漢人,賞以酒肉博戲,激勵將士士氣,非你所願乎?”

宗望冷哼道:“效法中原,當學其所以治,而非蹈其所以廢!”

宗翰驟怒道:“斡魯補,你此番不過為索要王婉容而來,卻借口‘縱賭’羞辱黏沒喝!”繼而凝視婉容沉醉道:“王婉容,天下第一的美人,當配天下第一的猛男!”

宗望嗤笑道:“黏沒喝,你也配稱天下第一的猛男!”

宗翰斷喝道:“斡魯補,你每每自詡女真第一勇士,敢與黏沒喝比試‘女真三藝’么?”說著,又持馬鞭點指婉容傲然道:“倘你贏了黏沒喝,黏沒喝就將那王婉容雙手奉還,再不生**之念!”

潘屠趨步上前,悄聲道:“兒有一計,可得婉容!”宗翰叱退潘屠,竟不聽。

原來,女真族向有舊俗,但凡遇到兩難裁決,便令雙方比試“女真三藝”,贏者得利,輸者不許怨恨報復,否則,全族必共持柳木擊殺之。

女真三藝者,所謂射箭、較力、馭馬三術爾。

宗望曾是金國武狀元,最是能射,尤奇者,能彈指間連發三矢,且百步之內射人射物無不應弦而倒,人稱“鬼魅神射”,宋遼將士無不聞其名而喪膽。宗望常自比春秋第一射手養由基,常憾不能與之對射三箭以較高下,亦曾作賦云:“養君神射,百步穿楊。我輩論之,血脈噴張。汝為楚王報私怨兮,青史流芳。吾為女真立大勛兮,簡冊未揚。憾陰陽之相隔,嘆如箭兮流光。無以對射,令人感傷。三矢連發,當在其上。”

《戰國策·西周策》書云:“楚有養由基者,善射,去柳葉百步而射之,百發百中。”公元前五八一年,楚、晉鄢陵之戰,晉國大將魏錡暗箭射瞎楚共王左目,共王乃予養由基楚箭兩枝,令其為己雪恥。養由基一箭射死魏錡,余者一箭歸還共王。諸侯震動,贊其“養一箭”。

宗望既有如此本領,怎怕宗翰挑釁,遂一同闊步下了高台。

“女真三藝”第一藝乃是“策馬射柳枝”。

列位須知,女真人向有兩尊守護神:一則雄庫魯,乃其始祖,代表着洪荒武力;一則楊柳樹,乃其始母,象徵著似水柔情。女真人歷有“雙五雙九,祭天射柳”之俗,只為圖個來年風調雨順、五穀豐登的吉兆,后漸以“騎馬射柳”為戲,比試箭法。你道如何比法?卻是擇柳枝粗壯堅挺處削白,射者須於削白處射斷,並於馬上接斷枝在手方為勝。此時,臨近“雙五”,柳色正飽滿得緊。宗賢命人砍來上佳柳枝數條,悉數削白了,插於高桿之上。戈壁殘春,風向變換不定,或靜寂無風,或“才過西風,又來了東風”。那些柳枝時而紋絲不動,倏忽東倒西歪,頗令射者愁。

宗望自恃手快,聽宗賢一聲令下,即策馬如飛,距高桿數丈,搶在前風始去、后風未到的當兒,剎那間連發三箭,眾人單聞一聲弦響,三條柳枝已然自削白處折斷而落,宗望催馬奮蹄掠過高桿際,探手竟接!

眾人觀得目瞪口呆,良久,始震天喝彩!

宗翰本就箭法遠遜宗望,如今見他三箭俱中,心下便有些發慌,挨到風息,忙不迭射出一箭,不巧微風吹拂,桿頭柳枝霎時搖曳起來,竟紛紛“躲開”了。宗翰穩了再穩,侯風勢稍緩,待要再射,怎料又是一陣旋風刮來,卷得那些柳枝一陣亂擺。宗翰因吃了許多酒,正醉眼朦朧中,如今更加眼花繚亂,覷宗望在旁,微露譏諷之色,無奈倉促射出,眾人看時,惟一片柳葉隨風飄落而已。宗翰見屢發不中,甚是惱怒,竟將手中弓箭一併折斷,擲於地上。宗賢等人無不哄然嗤笑。“三藝”之較,倒是他先輸了一着。

“女真三藝”第二藝喚作“單刀斷百木”。

宗賢早已命人擇空曠處,豎了兩排碗口粗細、高六尺余的木樁,俱百根之數。兩人須在鼓聲雷動中各抽腰刀奮力橫削木樁,如陣前砍殺敵人首級,最先削斷百木者為勝。

宗翰借了酒勁,果然力壯,竟連揮百刀,亦斷百根!宗望砍到最後十根時,已覺力竭,卒至三五刀始能斫斷一根,遂棄刀認輸。

潘屠等見宗翰神力,連連鼓掌叫好!

“女真三藝”第三藝名曰“馭馬躍坑網”。

宗賢派了兩名親衛將二人領到高台左側,乃是一片開闊地,方圓數里,佈滿荊棘。地有上百坑洞,大小不一,深淺不等,彼此相隔或數尺,或丈余,乃為漢時挹婁人所居之穴,坑內陳設宛然,皆頑石為之,雜以朽骨、糞便,金人呼之為“坑網”,意為蛛網虜蟲一般,設入其中,非善馭者不得出,甚至有左右曲折而行,卻返回原地者。素日,倘經“坑網”去上京,乃是直路,若繞道而行,則要多走半日路程。故而,女真人閑暇之時,常到此處練習馭馬之術。

“坑網”對面邊緣處插了一桿旗,能“身不離鞍,先出坑網”並搶到旗子者為勝,倘若戰馬陷入坑中或誤行至“坑網”之外便為輸。

二人並騎入了“坑網”,或曲折繞行,或策馬一躍,或彷徨不前,只為決勝之局,皆屏氣凝神,以防稍有疏忽,而致前功盡棄。台上眾酋亦看得提心弔膽,咨嗟不已。

終究宗望騎術略高一籌,將近“坑網”中心時,但見他斜向拍馬一躍,正搶在宗翰身前。軍旅之中,為防公馬發情不利作戰,將士坐騎皆為母馬或閹割過的公馬。宗翰所騎的乃是一匹從汴京御馬廄里搶來的汗血名駒,未經閹割的“中年”公馬,今日倉促,竟忘了更換,而宗望的坐騎卻是一匹年方十歲的“妙齡”母馬。公馬見前面母馬正在那裏扭腰掉屁股,忽地發起情來,竟狂嘶着撲了上去!

宗翰遭此突變,頓時被顛下馬來,加之酒勁未消,一時立腳不穩,竟滾落坑內。母馬受驚,遽然前竄,幾將宗望拋出。宗望忙雙腿緊緊夾住馬身,又雙手死死抱定馬脖,終將坐騎帶住。

宗望忙下馬將宗翰從坑中拖出,宗翰惱羞成怒,揮刀將這匹汗血寶馬的頭顱砍下,踢入坑中。

潘屠早已忙不迭跑來,親自背負宗翰回歸高台,亟令軍醫為其療傷。

宗賢因婉容一事,對宗翰頗有芥蒂,又知軍心向著宗望,遂對台下眾人喊喝道:“斡魯補精於射,黏沒喝勝於力,然馭馬比試二者皆違例,故最終之輸贏,交付諸將士裁決。以為左路元帥黏沒喝獲勝者聚於左,認定右路元帥斡魯補獲勝者聚於右!”

眾金兵一向尊崇宗望,又敬他大度,故多聚於右。

宗賢遂判宗望勝。

宗望暗道:“數日來,我觀那婉容情屬趙佶,意在出家,寧可自裁而不改其志。我既得軍心向己,又何必為一個或死的婦人而自毀霸業!況來日登大寶,自易‘完璧歸趙’,且讓你受用幾時罷了。”遂高喝道:“今日之比,事出意外,斡魯補情願將王婉容讓與黏沒喝,諸將士立散回營,不許再賭!”

宗翰急切道:“斡魯補,莫要反悔!”乃挾婉容大笑而去。

宗賢踱步韋妃身旁,勸道:“爾國漢時王昭君、蔡文姬皆曾妻匈奴,後世傳為佳話。今夫人雖風韻尚存,畢竟韶華不為徐娘留,況趙佶刻薄寡恩,前程暗淡,守其何益?莫若效王、蔡,北去享富貴!”

韋妃嘆了一氣,心道:“虎狼跟前,趙佶向是個怯懦知足的。觀今日之情形,金人斷不肯放他歸去。倘如此,可憐我漠北殘年,何人可依?”正酸楚間,宗賢再勸。韋妃乃偷眼觀瞧,見宗賢長得雄壯,又是那憐香惜玉的救命恩人,不由漫應之。宗賢大喜,遂縱馬抱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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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雲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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