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2.12 第一美人

宗望問魏守節曰：“節父，向聞中原富庶，‘花陣酒池、香山藥海，天下無之’，因何朝夕之間，竟頹敗如斯？”

魏守節稟曰：“大宋自太祖始，以文治國，重工興商，果如大帥所言，堪稱富足康泰。大宋之亡，亡於‘外有天災，內有人禍’也。天災者，重文輕武，少蓄良馬；人禍者，‘三不固’爾。書生天子，懦弱搖擺，是戰是和，首鼠兩端，帝心不固，此其一也；官場之中，舊黨牽制新黨，文官羈絆武將，政令不一，將士狐疑，軍心不固，此其二也；為政者橫徵暴斂，貪圖安逸，致生艮岳花石之怨、方臘宋江之變，百姓恨之，民心不固，此其三也。有此‘天災人禍’，縱民殷國富、勤王之師兵精將足，亦金沙一盤，探手取之可也。究其根源，皆在乎‘讀書太多’！”

宗望奇道：“讀書使人明理，何以竟成禍根？”

魏守節答曰：“回稟大帥，但凡讀書人，多有三個弱點。一則貪生怕死，蓋一個人讀了聖賢書，就懂得‘貴生重己’，貴生必懼死，重己則求全，故而貪生怕死；二則優柔難決，漢人學術雖曰百家爭鳴，然亦彼此攻訐，甚至自相矛盾，以致中原儒生顧儒慮墨、上陰陽而下老莊，進而瞻前顧後、左右為難，以致優柔難決；三則爾虞我詐，所謂‘文人鬥智，武者借力’是也。有此三弱點，必致‘文人根軟’，旦臨亂世硝煙，則‘君臣懦弱搖擺之骨，必難堪外族爆裂之侵’，豈非讀書太多之故也！”

宗翰嘆曰：“如此說來，莫非趙匡胤之過乎？”

魏守節正容道：“《史》載，漢高祖劉邦病重將崩，呂后問之曰‘陛下百歲后，蕭相國即死，令誰代之？’劉邦曰‘曹參可。’呂后問其次，劉邦曰‘王陵可。’呂后復問其次，劉邦曰‘此後亦非而所知也。’饒高祖遠慮，所知不過身後兩代事。唐末五國十代，政權更迭，混戰不休，以致百姓塗炭，根源在於武將權重，太祖仁慈睿智，乃施‘重文抑武’之策，趙宋因此壽享九帝，中原百姓安享和平一百六十又七年，不亦偉哉！”

宗翰點頭道：“惜哉後世之主皆守成之主，未有如漢武帝般因時而變者！”又冷笑道：“趙佶書生氣質，軟弱輕佻，本不該攀圖皇位，卻費盡心機，欲為天下之主，終‘志大其量而死於屋壁間’，足見‘處下者貴在自知’。然趙煦與向太后，有眼無珠，立趙佶為君，又焉知非其用人之過！亦可見‘處上者須能慧眼識人’爾！”

魏守節以茶代酒，敬了宗望數巡，方中肯道：“文人根軟，處不得上位，卻可出謀劃策，如孔明、韓信等；赳赳武夫，果敢亦魯莽，只合陣前殺敵，如項羽、呂布等；惟有文武兼備、善能當機立斷者方能為雄主，如唐太宗李世民、宋太祖趙匡胤及大帥等。”

宗望佯怒道：“胡說，斡魯補何德何能，敢與聖主並論！”

魏守節斂容曰：“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也！帝王之位，智者謀之，武者成之，仁者居之，古之道也。大帥仁義遠播，軍心所向，定能受命於天也！”

宗望乃躊躇道：“目今之勢，當何以處之？”

魏守節因為自己是個文人，為前程計，乃徐徐陳曰：“饒來日一統中原，以大金百萬之眾，役使大宋千萬之民，恐將是‘按出虎水匯入黃河，卒為中原一支’罷了。昔日，炎帝東進，阪泉一戰，遂為黃帝所同化；蚩尤北侵，涿鹿一戰，亦為炎黃所臣服。自此始，凡有戰，則南蠻、北狄、西戎、東夷之族，或失了土地遁之天涯，或加入中原為漢人同化。國有迭廢迭興，而漢族卻不斷壯大，何也？中原地廣人多、民風玄柔，文化博大精深，異族顧之則眩、沾之則迷爾。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通機變者為英豪’，大帥當順應時勢，廣結漢儒，并力諫國主‘金行漢制’，如此，則大帥必為國主所倚，而大金朝綱亦可獨攬與大帥矣！”

宗望沉吟道：“倘金行漢制，我女真族豈非‘長白山之冰盡入東海’而漸趨湮滅乎？”

魏守節鏗鏘道：“大丈夫在世，當思雄圖霸業，以為天下之主，何論金漢夏遼！”

宗望拍案叫好，憧憬良久，始狐疑曰：“金行漢制，本帥所願！如今，趙佶被擄，將何以處之？”

魏守節感激徽宗不因己罪而株連其家小，遂從容道：“趙氏正統，民心歸焉，張邦昌遜位南奉康王，足見趙氏不可廢。趙佶雖則懦弱搖擺，貪圖安逸，不足以君天下，卻正合做大金木偶。依臣愚見，莫若再諫吾皇，助趙佶重祚。對公，可威逼趙佶罷黜主戰派，重用親金派，不戰而徐圖中原；對私，可使趙佶對大帥感恩戴德，唯大帥之命是從！”

宗望大笑道：“人云‘漢吏好弄權術，漢民多行詐偽’，誠非妄言！”

魏守節愧笑曰：“官場險惡，人人自危，不得不為之爾！”

宗望忽愀然不樂曰：“待本帥回到上京，定死諫我主‘金行漢制，復祚趙佶’，只是顧忌宗翰那廝處處羈絆，奈何？”

魏守節哂笑道：“屬下觀宗翰其人，雖是一介武夫，倒也愚直為金。如今張邦昌已南下帝奉趙構，卒證其‘扶持異性’之謬。大帥正好藉機動之以‘中原尚未一統，兄弟還須同心’之情、曉之以‘無論孰對孰錯，無非為國為民’之理，必可說服宗翰同意‘復祚趙佶，金行漢制’！”

宗翰大喜，方要喚酒，親衛倉皇來報：“王婉容被宗翰遣人搶去！”

宗望雖是金將，卻同徽宗相類：好的是文墨，愛的是美人。

宗望曾數次遊歷中原，早聞婉容芳名，故汴京城破之日，宗翰等俱搶掠金銀，他獨搜尋婉容，並將其秘藏於犢車之內，不許旁人窺視。今日安營，他便暗派親衛送婉容入“柳庵”暫歇。

如今，聽說宗翰無禮，勃然有怒色。

魏守節覷出端倪，遂諫道：“倘據天下，何人不可幸？大帥英明神武，定不會因小失大！”

宗望大笑道：“齊桓公好色，仍‘九合諸侯，一匡天下’，後世高其德。故為人主者，惟勤政愛民可也！”

“齊桓公豈得......”，“善終乎”三字尚未說出口，宗望即擺手制止道：“本帥自有主張！”說罷，出帳上馬，帶了十八衛逕往高台而去。時值風起，耳邊依稀傳來魏守節的遙呼：“重德輕色，方為真賢；方今亂世，須攏軍心”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