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2.14 閹奴棄主

宗望既有書香之癖，又欲籠絡徽宗，故而以禮待之，遂斥退眾人，並督責親衛駕一青牛車，載了徽宗與柔福，自己徐轡於前，親導二人至一座山前。

眾人下了車馬，信步轉過山腳隘口，豁然看到一片廣袤的柳林！

徽宗震撼中審諦之：但見這片柳林，綿延開來，無邊無際，北方五月交，柳絮正紛飛，遙觀之，滿目雪白，恍如仙境。

徽宗不意獸居之地，尚有此風雅所在，一時錯愕，竟半響無語。良久，方轉念道：“俗雲‘凡有古柳處，必生離別事’。玉皇庇佑，大宋臣民定能與金寇不日議和，將佶好生迎歸中原。”想到此節，頓覺釋懷，一時竟恍惚“萬株汴河柳，千里伴君來”，正要吟詩一首，忽聽宗望說道：“此地本是一處上古村落，喚作‘柳集’。”

終究文人敏感，徽宗立時叫苦道：“‘柳集’者，‘留佶’也，莫非此番北狩，竟要客死異鄉么？”一時悶悶不樂，乃低吟道：“此處喚‘柳集’，妄生‘留佶’意。終究歸去也，任爾長戚戚。”

宗望見徽宗如此多愁善感，甚是好笑，便寬慰道：“中原墨客，但凡言柳，無非‘灞橋、隋堤、章台、蘇小’，俱‘離愁別恨’，然我女真之柳卻乃吉祥之物，寓意‘風調雨順，五穀豐登’。”

宗望說著，抬手置於胸前，又恭敬道：“我們女真族一向視柳樹為‘聖母’，雄庫魯為‘聖父’。每年仲春二月二，萬千雄庫魯紛紛降臨此地繁衍生息，暮春三月三始返回天山聖地，故而女真族人尊稱這片柳林為‘聖林’。唐初以來，即有定規，惟百歲以上樹齡者方能移植其間，累積至今，恐有十數萬株矣。女真習俗，人死之後，往往懸屍柳樹，以示魂歸‘聖母’懷抱。然大金律例，功德無量者，亦不得懸屍‘聖林’；非皇族成員，亦不得出入‘聖林’。”

徽宗前番已領教過金蠻“收集乾屍以為柴”的詭異、“煮食人肉以為饌”的悚然，如今聽宗望提及“懸屍”二字，正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倒也不以為懼，惟頷首而已。又見山腰向陽處，有無數石洞，俱三塊巨石堆砌而成，不知是何用途，便向宗望詢問。

宗望回道：“此‘雄庫魯洞府’也，乃完顏阿骨打統一女真各部后，親率族人所造，供雄庫魯棲息所用，以示共有圖騰，眾心合一。且每年開春，女真族人俱會競放自家豢養的小畜於‘聖林’，以供雄庫魯捕食。”

柳林之內，一條小徑曲折通幽，俱五色石鋪就，徽宗見其晶瑩剔透，內含水珠，方知邊外之地也有奇珍。小徑兩側皆護以尺長竹籬，柳絮紛飛，遮天蔽日，時時羅綴竹籬中。徽宗雅士也，與花花草草自然是老相識，到了此地，頓覺釋然。惟三五步，便矗一丈高健衛，鷹視狼顧，略令訪客掃興。

徽宗端詳林中柳樹，委實與中原的嬌無力不同，俱高大鑽天柳。仰觀之，如錚錚鐵骨，呈陽剛之美，株株直侵雲漢，爭先恐後，大有“與天斗，其樂無窮；與地斗，不屑一顧”之勢，又見柳梢清霜凌然、飛花隨風，竟生“時不待我”之憂、“叱吒風雲”之願，徽宗不由慨而嘆曰：“嗚呼，‘老馬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寧曹孟德北伐烏桓，曾至此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