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香絮遊絲出宮外
這日下朝後,趙禎也未去御書房,直接就回了崇慶殿。趙禎到崇慶殿時,綰綰正坐在香室里伏在綉架上繡花呢。她已是梳洗過了,卻還沒有妝扮,身上還穿着淺妃色的勻媚羅寢衣呢,長長的衣袖拂在寶珠吉祥草彩磚上,一瀑秀髮披散在身後,只用一根淺柳色蔓草紋水綢帶系住了。趙禎隔着緋色幻影紗簾看到綰綰纖秀曼麗的背影,竟覺出了一種天長歲久的動人情味。
“綰綰。”他掀過紗簾,笑着走了進去。
綰綰聞聲,便將金針插進了布里,轉過了身來。她將鬢邊的頭髮攏了攏,笑道:“今日怎麼這麼早?不用去御書房么?”
“今日沒什麼要緊事,散朝散的也早,就想着快些回來見你。”說著,趙禎已是坐到了綰綰身旁了。他向綉架上去望,只見水綠的妝花紗上用炭筆淡淡地描了連綿的山水遠景,近處溪橋柳畔,舟游碧水,雖只是線稿,但遊絲輕倩,恍恍生動,已是一副絕佳的空山林隱圖。綉架旁陳着泛銀,泛白,水綠,空碧等色的絲線,綉布上右角處已用乳白和水粉色的絲線綉了一角桃英落水了,奇的是,那桃紅飄零,似在水中暈開了一般,連綿着,越疏越淡。
“此畫精妙,倒叫朕想起兩句詩來。”趙禎將綰綰攬在懷中,撫弄着她的長發,說道。
“哦?什麼有趣的詩啊?”綰綰偎在趙禎的身側,問道。
趙禎吟道:“遠水桃花色,相流都若春。”吟罷,他又望着懷中人,會心一笑。
綰綰心知這一句詩是脫胎於陰鏗的《游青草湖》,也知道趙禎說的是哪幾個字,她俏皮一笑,喜道:“這可奇了,你怎知我望着這匹新送來的水綠妝花紗時想到的就是那句‘沅水桃花色,湘流杜若香’,然後才做的這幅線稿。”
趙禎聽后,倒不以為奇,從前二人這樣想到一處的時候也很多,他亦歡喜道:“哦,是么?那你我可真是心有靈犀,不點都通了。”
聽到“心有靈犀,不點都通”幾個字,綰綰心口一熱,一隻手緊緊地拉住了趙禎的手,她抬頭望着他的眼睛,粉面羞紅,目光痴純。
“綰綰。”他溫柔地輕撩着她臉邊的頭髮,就是這一聲呼喚,也輕如昵語,在這滿室忽隱忽現的靜蓮香中,纏綿愈久。
忽地,簾風一動,那靜蓮香柱僅剩的一點委委一折就落到了銷金蕃蓮盞中。這靜蓮香燃着的時候不覺得有什麼,待到燃盡了,才覺得這香室中的情致也不若尋常時旖旎了。簾風又起,金色的日光瀲灧在紗簾上,綰綰向簾外一望,喜道:“今日天氣看着不錯呢。”
“是呀,天氣不錯。”趙禎笑着將綰綰的身子攬過來向著他,溫柔道:“綰綰,朕正有一件好玩的事要同你說呢?”
“哦?好玩的事?”綰綰歪着頭,好奇道。
“嗯。”趙禎點了點頭,笑道:“綰綰,今日無事的話,陪朕到宮外走走吧。”
綰綰面上忽生喜色,問道:“禎郎怎麼突然想起要出宮了?”
“其實也不是突然,朝堂里的事情,大臣們你一言,我一語的,朕究竟對民間了解的太少,很多時候不能判斷對錯是非,所以就想親自去看看。”趙禎說道。
綰綰眼珠一動,又問道:“出宮看看,我自然是高興的,不過,母后可應允了?”
“朕已經同母后商量過了,她也覺得朕不應該守在這方寸之內坐井觀天。”趙禎應道。
綰綰輕倩一笑,歡喜道:“我出閣之前,就常常聽說,汴京城繁華熱鬧舉世無雙,我雖做了近十年的皇后,還從未見過它的真面目呢,今日總算有機會去看看了。”
見綰綰如此高興,趙禎出遊的興頭又高了幾分,他溫柔一笑,說道:“是啊,說起來,朕的父皇做襄王時還在宮外住了好些年。倒是朕,一出生便在這深宮裏,出宮的次數寥寥無幾,且每次都是前呼後擁一大群人,又是鳴鑼開道,又是重重防衛的。”他說著說著,不禁生出了無奈的感嘆。
“那禎郎,你準備帶誰同去呢?是陳公公么?”綰綰又問道。
“不,不帶陳公公,帶朕身邊梳頭的小苗子,還有,你也不要帶晴柔,帶碧漪吧。咱們出宮去了,對外就說,朕在你這裏歇着,留下陳公公和晴柔,掩人耳目。”說完,趙禎便將陳公公喚了進來,讓他吩咐小潘子去把準備好的便衣取過來。
“好了,你快去更衣吧。記住,不要打扮得太出挑了。”趙禎笑着催促道。
“好,我知道了。那你呢,你要改扮成什麼樣子?是書生,富商,還是世家子弟?”綰綰歪着頭,一臉俏皮地問道。
“這個嘛,等你梳妝好就知道了。”趙禎故作神秘地一笑。
不大一會兒,兩人便改扮完畢了。綰綰穿着一件白底紅邊的杭羅褙衣,一條緋色銀雪緞褶裙,頭上梳着鳶飛髻,髮髻上只飄了一根紅綢帶,耳上垂着一對珍珠墜子,此外再無妝飾,她擎着一柄湘妃竹白金緙絲掌扇,走到趙禎跟前,盈盈一福,柔聲喚了句“官人”。
趙禎見了,又是新鮮,又是喜歡,“嗤”的一聲就笑開了。他也換好了一身淺灰色雲霧綃袍子,袍子裏面是織銀綾錦中單,頭戴網紗,橫插白玉,手上輕搖着一柄白玉鏤骨摺扇,這風神俊朗,斯文翩翩的樣子,渾似個出遊的貴家公子。他將嬌妻扶起,恩愛道:“何勞娘子多禮啊。”
綰綰還是頭一回看趙禎穿這樣尋常的服色,他無論怎樣打扮,都是她愛慕喜歡的。她亦淹然百媚地笑開了,眉梢眼底俱是恩愛。
再看碧漪,她換了一身芙蕖色的荷瓣袖半臂衫裙,頭梳雙環,額點輕黃,也扮作了個富貴人家的丫頭。
這時候,陳公公進來了,主僕四人,悄悄地就從後門出了崇慶殿。
“皇上,都安排好了,從崇慶殿到丹朱門都不會有人,小苗子已經備好馬車在角子門等候了,老奴將皇上和娘娘送到丹朱門,便回崇慶殿守着。”陳公公在一旁說道。
趙禎點了點頭,接着吩咐道:“好,辛苦你了,陳伴伴。陳伴伴你記住了,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能叫人知道朕出宮了,若突發急事,便去請母后。”
“是,老奴都知道。只是官家,一定要多多小心啊,早些回來。要不要再多加些暗衛?”陳公公又問道。
趙禎停下了腳步,他望了望綰綰,說道:“那就再加些暗衛吧,你速去安排。”
“是。”陳公公應道。
不大一會兒,四人便到了丹朱門了,小苗子扮作個富貴人家小廝的模樣,已經等了好一會兒了。見到這四人,他忙上前來將趙禎扶進馬車,趙禎又親將綰綰扶進了車裏,然後是碧漪,最後小苗子才跳到馬上準備駕車。
眼看着馬車就要動了,陳公公又追上來伏在馬車的窗邊,關切道:“皇上,可一定要當心啊。”
趙禎將窗子打開,他向陳公公溫和道:“朕知道了,陳伴伴,你快回去吧,別叫人發現了。”
在馬車上,趙禎忽叮囑道:“綰綰,一會兒你可記住了,千萬別失言。”
“哦,是了,還未請教官人的姓字呢?”綰綰打趣着問道。
趙禎笑道:“這倒忘了交代你了,我只擬說我姓趙名奭。你我夫妻,也不必指名稱姓的。”許多年來,綰綰還是頭一次聽到趙禎自稱我,竟有些不習慣,但又有些別樣的情味在其中。綰綰望向碧漪,玩笑道:“你可記住了,一會兒若說錯了官人可要罰你。”
見此情形,趙禎也忍不住笑了。
車輪骨碌碌地轉着,很快就駛出了皇城,駛出了朱雀大街,駛向汴京城最繁華的地方—汴河岸邊的玉津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