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帝城芳錦風流候(上)

第9章 帝城芳錦風流候(上)

這一路上,曲曲折折地,不知走過了多少街巷。綰綰推開窗子望向外面,只覺這汴京城確實熱鬧繁華,趙禎知道綰綰貪看這民間風光,自己也想好好勘探勘探民情,便吩咐小苗子走慢些。

這日天氣晴好,路上遊人如織,士女如雲。有那垂髫小童圍在吹糖人的攤子旁,一個老頭用木棍攪了一團糖稀放在嘴邊,再一吹,便是一隻栩栩如生的金豬;有一群半大孩子圍住一個乞丐賭色子,那乞丐賭輸了,拿起要飯碗便跑;街邊有各色的小吃,海棠糕,荷花糕,冰鎮鮮果盞,糖蒸酥酪塔;銅錢滴溜溜地在土罐子裏一轉,草垛上糖葫蘆便被一個半大的男孩子袖了一根去;說書攤子旁,不僅有抱着手的販夫走卒,也有搖着扇子的士紳文人,聽到熱鬧處相視一笑,三教九流也混作了一堆。

“夫人,快看啊。”碧漪指着一處熱鬧的所在喚道,綰綰望過去,只見一群人團團圍作了一個圈,人群中央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她身纏紅綾,腰肢纖細,縱身一躍,便矯捷靈活地從一個火圈跳了出去。

“好俊的身手。”綰綰嘆道。

趙禎也湊上前來瞥了一眼,笑着問道:“宮裏也有過不少雜耍表演,怎麼沒見你這般喜歡?”

“我也不知道,許是有這樣被圍觀起鬨的熱鬧,才是真正的雜耍吧。”綰綰應着,依舊目不轉睛地望着車外。

“也對。”趙禎望着綰綰,笑得一臉寵溺。

馬車轉過了一條街,街旁立着一個石牌坊,上書着”太平肆“三個字。道旁有一座兩層高的房子,第二層上有幾個男女,或站或坐,或哭或笑,皆是聲韻清絕,濃墨重彩。底下的一層大大地開了一扇門,這門內外熙熙攘攘的,各色人群絡繹不絕。

“這便是瓦肆勾欄吧?”綰綰問道。

“是的吧。”趙禎應着,臉上依舊是那寵溺的笑。

過了一會兒,綰綰看得有些累了,便將車窗合上,偎在趙禎身旁養神。趙禎思量道,這京城果然是繁華,和他想的也大不一樣,可笑他一直自詡勤政,卻連百姓究竟過的是怎樣的日子都不清楚。不過今日一游,他也算知道,群臣奏疏里日日說的“皇都物阜民豐,風氣開放”並非虛言,心下也頗自得。

又過了一會兒,馬車越行越慢,漸漸地就停了下來。小苗子隔着車簾說道:“公子,到了玉津園了。”

趙禎將車窗打開,只見周圍人群密匝,商鋪雲集,眼前是一個巍峨的牌坊,朱紅底上有大書的三個金字—狀元坊,牌坊后是一座三層高的樓房,麗瓦雕甍,檐角飛雲,正中一個匾額上落着“狀元茶肆”四個金字。

“公子,前面就是虹橋了,您和夫人還沒有用午膳,要不咱們在這狀元茶肆歇歇?”小苗子問道。

“好,那便在這裏歇歇,吃點東西吧。”趙禎應道。

這茶肆佈置得還算雅緻,人也不多,大堂內只散坐了幾桌人在飲茶清談。主僕四人走了進去,茶博士見來人氣質不凡,衣着考究,心知是貴客,忙上前來招呼。

“快給我家公子安排一處清靜的雅座。”小苗子對那茶博士吩咐道。

“是,是,客官請隨小的來。我們這狀元茶肆可不是胡亂叫的,許多進京趕考的舉人都在我們這裏下榻,晏殊晏大人,龐藉龐大人都曾在我們這裏住過。我們這裏燒菜做點心的師傅也是很有名的。”那茶博士絮絮叨叨地啰嗦着,一臉逢迎討好的笑。

趙禎無心聽他說什麼,他默默打量着這屋子裏的物事,目光落在了東邊的一面牆壁上。那本是一面白牆,不知是誰在上面做了一幅金碧山水畫並題了一首詞。畫的是遠山登臨,天際孤鴻,泥金,石綠,青綠三色交相迭映,山勢起伏,煙波浩渺,更有一人釃酒臨江,意態愁遠。旁邊的題詞寫道“羽翼將成,功名欲遂,姓名已稱男兒意。東君欲報牡丹芳,瓊林報與他人醉。‘唯’字曾差,功名落地,天公誤我平生志。問歸來,回首望家鄉,水遠山遙,三千餘里。”念到此處,趙禎想起了今年春闈里的一件事情,不禁輕聲一笑。綰綰察覺趙禎面色有異,故而也將這字畫細細看了一遍,對這其中的隱情已猜出了幾分。

茶博士引着四人上了三樓,坐到了臨水的一處隔間內。茶博士將點菜牌遞過來,趙禎想着方才看到的畫和詞,便沒有仔細看,草草地點了一碟翡翠魚片,一碟香蕈羊羹,一碟冬筍玉蘭片,一碟鵝油酥卷。他放下點菜牌,向茶博士問道:“樓下的那幅金碧山水圖,並那首詞是何人所作啊?”

“客官說那幅畫啊,那是今年春闈一個落第的舉子做的,好像叫,趙旭。”那茶博士捧着茶壺,滿臉堆笑的答道。

“他現在人呢?”趙禎又問道。

“喲,這可不巧了,就在客官您進門的前一刻,他出門去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回來。”茶博士應道。

“他是一直住在這兒么?”趙禎又問道,語氣頗為關切。

“是啊,他一直住這兒,也沒說要回鄉。”茶博士回道。

“嗯。”趙禎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說道:“你先下去吧,再點一盞茶來吃,要江南的春茶。”

“誒,有什麼事您儘管吩咐。”茶博士點點身子,拿了茶壺和點菜牌便退出去了。

這狀元茶肆一面臨水,隔間下面便是汴河,不過此處離那最熱鬧的虹橋尚有一段距離,所以也還清靜。小苗子走到窗邊將窗戶打開,清風入戶,吹得那煙粉色的紗簾盈盈招展着。循窗望去,只見岸柳拂堤,波光粼粼,柳蔭下有行人正在納涼。不遠處有一座小石橋,橋邊亦是一座茶肆,臨水的亭台里幾個儒生打扮的人正在下棋喝茶,高談闊論。

不大一會兒,菜便上來了。趙禎先夾了一塊鵝油酥卷到綰綰面前的碗裏,溫言道:“你最喜歡吃甜食了。”

綰綰也將趙禎面前的碗拿過來,舀了一勺香蕈羊羹又放回去,嬌笑道:“來而不往非禮也。”原來趙禎於葷腥中最喜食羊肉,從前有一次趙禎連夜批改摺子,夜半腹飢,便想吃炙羊排,又怕只偶爾傳了這一次,御膳房往後便會天天都以此為例準備下夜宵,徒增了浪費反是不好,故而只得忍下了。第二日趙禎將此事當玩笑說給綰綰聽,綰綰聽后又敬又憐,從此凡見到有羊肉的菜品,便都會不自禁地多留意幾分。

吃過飯後,杯盤撤盡,茶博士方才將茶奉上來。趙禎將茶筅拿在手中,輕輕旋動着,只見那淺綠色茶湯忽而清波漾漾,忽而遠山含黛,忽而柳絮迎風。

“官人。”綰綰忽柔聲喚道。

趙禎停了下來,將這杯調好的茶湯推到綰綰面前,然後緩緩地說道:“我知道,你在好奇什麼。聽說,今年春闈有個舉子文章寫的極好,名列三甲,殿試的時候就因為將一個‘唯’字寫錯了,觸怒龍顏,致使前功盡棄,名落孫山。想必就是在大堂內作畫的那一位了。”說到這裏,趙禎輕笑道:“只聽說他文章好,沒想到書畫也有些造詣。”

綰綰聽了,嗤笑道:“不知他的‘唯’字怎樣寫錯了?他倒真有幾分可憐呢。”

趙禎笑而不語,又用筷子蘸着茶水在桌子上給綰綰寫了兩個字,原來那趙旭是將口字部寫作了厶字部。綰綰看了,也不做聲,只是笑。

“公子,這天色還早,咱們還到別處轉轉么?”過了一會兒,小苗子問道。

趙禎因那一字之差黜落了趙旭,為的是他在金殿上態度強硬,實在讓自己有些着惱。事後想起此事來趙禎倒頗有些後悔。今日偶然間訪得了他的音訊,又見他詩畫出眾,反映在詞作畫作中的見識氣度也非一般,趙禎一心惜才,便只想在這茶肆中候得那人來。但他又想到綰綰好容易才能出宮一趟,若是不能陪她多逛逛,也恐她失望。這樣想着,趙禎便躊躇了起來。

綰綰瞧出了趙禎的心思,她捧起茶杯來,抿了一口,笑道:“此處環境尚可,風光又好,我也懶待去別處擠了。”

趙禎知道綰綰是體諒他,一面十分感念她的心意,一面也思量着定要再找時機,好好地陪她出宮冶遊一番。

就這樣,趙禎在這茶樓上又等了近兩個時辰。是時天色已經漸晚,夕陽透過垂柳映在汴河上,將河上的波紋染成了琉璃黃。青璁解岸,香屑臨風,遠遠望去,虹橋上的人流也稀疏了許多。

“公子,咱們回去吧,時辰不早了。”小苗子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問道。

“再等一會兒吧。”趙禎說著,悵悵地望向了窗外,他一面向窗外望着,一面將那柄白玉摺扇徐徐展開,輕輕地搖着。就在這時候,一隻綠尾綉眼飛了下來,在那白玉摺扇上頓了一頓又飛走了。

趙禎一驚,竟失手教那扇子落下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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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妝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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