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狼行 第三十七章 步揚塵之迷霧重重

雪夜狼行 第三十七章 步揚塵之迷霧重重

這個世界唯一能預知的,便是世事難料。

光明城。

數月的操勞使步揚塵時常愁容滿面,但今天,他總算笑逐顏開。

雪信子送來了北冥城的消息,他的小兒子,步揚明,醒來了。

當他興沖沖趕回相府的時候,他的小女兒步揚楠,正單腳立於相府院內,不知何時豎立的高高木樁上。

步揚楠兩隻手臂不斷揮舞保持平衡,她的身上佈滿塵土,胳膊手臂上青一塊紫一塊,步揚塵只好停下來看她。

“楠兒,你這是在做什麼?”

“舞蹈師傅甚至可以用一隻腳趾站好幾個小時。”步揚楠一邊說,一邊集中精神保持平衡。

步揚塵忍俊不禁,“我的寶貝女兒,你能告訴我他用的是哪根腳趾么?”他打趣她。

“隨便任何一隻都可以。”步揚楠對這個問題有些不悅。她從右腳跳着換到左腳,步揚塵暗自驚奇居然沒掉下來,她顫顫巍巍來回晃動幾下,終於重新找回平衡。

“你非要站那麼高么?”步揚塵皺着眉不解地問,“你就不能換個低點的樁子,至少掉下來的時候不會跌倒。”

“師傅說劍舞者不可以跌倒,”她喘口氣繼續說,“師傅還說高一點才可以練出實戰時的意境,你不可能跟對手約一個安全舒適的環境裏決鬥。”

“好吧,師傅師傅,別忘了我是你爹,”步揚塵知道這個小女兒喜歡舞槍弄棒且性格如自己一般倔強,只好隨着她去,這時他說,“你的弟弟醒了。”

“真的?!”步揚楠一陣驚喜,差點從高高的木樁真的摔下,她一邊狂舞手臂,一邊說道,“父親大人,這真是太好了,弟弟會來光明城和我們一起生活么?”

“恐怕要等上一陣子,他得先恢復身體。”

步揚楠從高高木樁縱身躍下,如同一隻飛鳥,但她落地尚且不穩。

“弟弟長大以後要做什麼呢?”

“楠兒,你弟弟還小,他還有很多時間來尋找答案,而現在,我們只要知道他會活下去就好了。”

“他以後還能騎馬,還能爬上鐘樓么?”步揚楠問。

“不行。”步揚塵知道美好的願望終究是一場謊言,“有朝一日他或許能身居高位,成為朝廷重臣,然而他再也不能爬上高處。”步揚塵不禁替自己的小兒子難過,他已不能和他的狼一起奔跑,不能遊走於北冥城的房頂高牆。

想到此處,步揚塵忍不住落淚,他一拳重重地錘在廊柱上。

“那我可以當朝廷重臣么?”步揚楠問。

“你?”步揚塵臉色稍稍好轉,恢復點笑意說到,“你會嫁給朝廷重臣,或者世家領主,管理他們的領地,而你未來的兒子,或許可以成為朝廷重臣。”

“我才不要,”步揚楠不滿地說,“琳姐姐才會那樣,我不想要那樣的生活。”步揚楠說完,蹭的一聲,縱身跳上木樁。

步揚塵無奈地嘆口氣,留下她走了。

剛進屋,步揚塵脫下被汗水浸濕的的絲質上衣,正當他準備洗把臉的時候,值房的下人過來,“老爺,內衛首領白敬亭求見。”

“把他請到我書房去。”步揚塵吩咐。他與白敬亭十八年前就打過一次交道,兩人進行過一次有趣的“決鬥”,沒成想如今同殿為臣,但自己進光明城至今,白敬亭尚是首次登門。

“老爺,白敬亭大人說是讓您,讓您……”下人沒敢繼續說。

“讓我怎麼樣?”步揚塵陰冷着臉問。

“讓您門外敘話。”僕人說完,低垂着頭。

“哼。”步揚塵冷哼一聲,大步出了門外,倒要看看白敬亭想搞什麼花樣。

一出門,白敬亭穿着黑色斗篷,像是立於相府門口的一柄黑劍,面色陰冷,看不出他心中喜怒哀樂,與十八年前北冥城之時的他,宛若兩人。

“白大人,敢問有何指教?”步揚塵問。

白敬亭臉上閃過一絲笑容,“指教不敢,還請步揚大人跟我去見一個人。”

“見誰?”

“一個定是您朝思暮想之人,”白敬亭並不挑明,他塞給步揚塵一件斗篷說,“請相國大人委屈一下,務必穿上這件衣服。”

以白敬亭這種身份,無事不登門,登門無小事,步揚塵儘管猶豫,依然聽其言套上斗篷,罩於頭上,隨着白敬亭悄悄前行。

內衛首領白敬亭前面引路,兩人都穿着斗篷,緊遮容顏,一前一後進入一座塔,下了一道蜿蜒的階梯,穿越一個破落的小庭院,沿着荒廢的野道行走。

在這些偏僻荒廢之所,仍然隨處可見昔日墨夷家族統治過這座城所留下的痕迹,斷牆上不時碰見黑色蝙蝠的黑色畫像,畢竟,墨夷家族築下此城,並延綿統治千年。

“我們這是去往何處?”在四處無人的地方,步揚塵忍不住問,“你這是搞什麼名堂?”

“相國大人,此刻我正把你引入地牢,準備日夜拷打然後一劍割了您的喉嚨,最後……”他扭過頭掃了一眼步揚塵,然後加快腳步,“最後我會把你的屍體砌在牆裏,任誰也找不着。”

“哼,”步揚塵也隨之加快腳步,“想必十八年來你對此刻朝思暮想。”

白敬亭輕輕一笑,“呵呵,相國大人,我沒那麼小心眼,尊夫人在等您。”

“白敬亭,你這把戲耍大發了吧,恪兒在八百里之外的北冥城,怎麼會在這裏?”

“哦?”白敬亭灰綠色的眼睛裏閃出饒有興味的光芒。“那麼此人的易容術真是不同凡響,但有一點相國大人想必知道,您和他生活了她人生至今的后十八年,而我,和她生活了前十八年。所以我不會認錯的。”

步揚塵心裏閃出一絲不悅,放慢了腳步。

“您要麼跟我來,要麼我就把她據為己有了。”白敬亭頭也不回。

他只好滿懷戒心地快步跟上。心裏想不知這一天究竟何時才會結束,他是個光明磊落之人,對這些心機巧詐毫無興趣。

但白敬亭則恰恰相反,這位讀過萬卷書又從血風劍雨里殺將出來的人,權術和陰謀簡直就是家常便飯。

階梯的低端是木板和鐵條製成的厚重門扉,白敬亭舉起門閂,揮手示意步揚塵進去,此時步揚塵發現他們正置身於港口河流旁邊的懸崖峭壁,浸染在黃昏的餘暉里。

“我們已經出了城?沒走城門?”步揚塵道。

“這麼快就發現了,我的相國大人不好騙呀,”白敬亭語氣帶着戲謔,“一定是該死的夕陽告了密。”

“究竟還有多少條這種路子可以偷偷潛進光明城?”

“相國大人,這我可不能告訴您,您不會帶着您的狼戰團從此處進軍吧。”

白敬亭正攀附着岩壁的凹洞下去,臨下前抬頭說了一句,“我懷疑您究竟能不能下去,千萬別摔死,否則慕容恪這輩子都不會原諒我。”然後他消失不見。

步揚塵審視了岩壁一會,河流離他有一段高到令人眩暈的距離,但這彷彿是十八年後,白敬亭換種方式對自己下的戰書,無論慕容恪在不在下面,他都不能退縮。

這是男人和男人之間無聲的對抗。

他只好跟着下去,峭壁上鑿刻有淺淺的凹洞,除非你是鑿刻人,否則根本無從發現。

最後他好不容易到達底部,旁邊是一條狹窄而泥濘的濱水小路,白敬亭正懶洋洋坐一塊石頭上無聊地等。

“步揚塵,你老了不中用了?”

步揚塵懶得理他,他旁邊沒有別人,卻有兩匹備好的馬。

看來自己今天還是被這白敬亭“暗算”成功,他早算準了自己今日會跟來。

步揚塵上馬,催馬跟於白敬亭身後。

最後白敬亭在一棟看起來搖搖欲墜的三層木造建筑前停了下來。

窗戶透出燈光,在逐漸暗淡的暮色里格外顯眼,裏面男女嬉鬧的聲音傳來。

門口掛的紅燈籠暗示此地正開門迎客。

白敬亭悄悄下馬,隨之而來的是憤怒的步揚塵,他衝下馬來雙手抓住白敬亭的胸前的衣襟,“這他媽的是家下三濫的妓院,”他把白敬亭推后兩步,“跑這麼遠的路,你就為了帶我來這裏?”

“你夫人就在這裏。”白敬亭毫無抵抗面無表情。

“我夫人怎麼會在這種地方,”步揚塵把他狠狠撞在牆上,“或許我十八年前就該把你宰了。”

“步揚塵,這是我能想到最安全的地方了,或許你該抬起你聰明的頭看看,我告誡過她不要離窗戶太近,你知道,她對我的話一貫不夠重視。”

步揚塵放開白敬亭,退步抬頭觀看,三樓昏暗燭影透在窗戶上的,是個熟悉的身影。

步揚塵稍顯尷尬,白敬亭則毫不在意地整整衣衫,“隨我來吧,還有,你表情輕浮一點,不要一副正襟危坐的宰相模樣,你要是被認出來,光明城一定轟動。”

他們走進屋內,穿過擁擠的大廳,有個濃妝艷抹的女子唱着淫穢的曲子,身穿輕薄羅衫的艷麗女人坐在恩客身上撒嬌。

白敬亭則滿面春風,時不時對經過的女子身上亂摸幾把,女子們拋着眉眼嬌斥討厭。

兩人奔向三樓,穿過迴廊。

門開了,正是慕容恪,她一見步揚塵便飛奔過來,緊緊地擁抱他。

“你真的在這。”步揚塵驚訝地輕聲說。

“我總算安全了,”白敬亭說著關上門,“幸虧你倆認識。”

“我的夫人,你來這裏幹什麼?明兒不是已經醒了?”步揚塵費解地問。

“醒了?”慕容恪驚喜地張大嘴巴,顯然她尚未收到消息,但她驚喜之外仍憂心忡忡地說,“醒了此事也尚未完結。”

“為什麼?”步揚塵問,這時他才看見慕容恪手上裹着的麻布,看見她那尚未癒合的紅色疤痕,幾根僵硬不能伸展的手指。

“你受傷了?”他拿着她的手反覆察看。

“老天,傷的好深,這是劍傷?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慕容恪從身上取出一把匕首交給他。“有人要用它索取明兒的性命。”

步揚塵猛的抬頭,“有此種事?但是……明兒才八歲?”

慕容恪開始訴說種種過往,直到說到白敬亭告訴她這把匕首如今歸青丘家族青丘有病所有。

等她說完,步揚塵都手握匕首,靜靜地坐在桌邊。

步揚明的狼救了他自己,毫無疑問,當年他們收養這些狼是正確的。

“青丘有病的匕首?”步揚塵反覆默念,這太不合常理,步揚明出事的時候若是被人暗算,可青丘有病當時正與自己辭行。

“他為什麼要明兒性命,明兒未出事前甚至告過我和青丘家的瘸子聊的很愉快,明兒出事的時候和青丘有病在一起的正是我自己。”

“是啊,宰相大人,您本人是青丘有病不在場的最好人證,青丘有病這個丑鬼真把謀略發揮到了極致。”白敬亭在一邊悠悠地說。

步揚塵起身,繞着房間來回踱步。

“難道青丘家要對步揚家族下手?我剛解救了他們,下手又為何不衝著我來?”

“您別忘了,十五年前是青丘家的人殺了黑暗之城的蝙蝠王,而現在,新皇有他們青丘家族一半的血脈,而您在光明城,是他們控制皇權的唯一障礙。”白敬亭說。

步揚塵對他的話並不相信,但礙於他確實提供了幫助,至少促成了他們夫婦的這次會面。

“讓我們獨處一會。”慕容恪對白敬亭說。

白敬亭識相地站起身來,對着步揚塵說,“大人,在這開房辦事是要收錢的,您最好抓緊時間,否則宰相失蹤太久會被懷疑的。”他走出門外輕輕關上門,“我去馬匹旁等您。”

見白敬亭離開,步揚塵轉身面對他的妻子,“我需要你趕快回到北冥城,告訴飛兒在北望峽谷調派兩千名弓箭手,這足以確保沒有任何士兵可以完整無缺地到達北冥城,還要徵集糧草馬料,並確保守軍充足。”

“馬料?”慕容恪想到蘇師傅曾向自己彙報馬料的事,自己還無禮地斥責了他。

“會發生戰爭么?”慕容恪緊張地問。

“我不知道,夫人,但也不至於這麼悲觀,”步揚塵不得不寬心於她,他摟她入懷。

“數千年來,即便是墨夷家族也沒有打到過北方,你們在那裏是安全的。”

“那明兒的事呢?我們證據確鑿難道就便宜了青丘家的丑鬼?”

“證據?我的夫人,即便白敬亭說的都是真話,倘若青丘有病說這把匕首他早就弄丟了或者被偷了,你當如何回話?”

“這……”慕容恪一時語塞,“那你呢?咱們一起回北冥城?”

“不,夫人,我做夢都想回去,但不是現在,”步揚塵加大手臂的力度,緊緊摟住慕容恪。

“我必須留下來和他們玩這場假面舞會,繼續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不管是當年殺害父親的還是如今謀害我兒的兇手,他們終將付出代價。”

“嗯。”慕容恪也緊緊用力,用力回摟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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