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狼行 第三十八章 墨夷淼的女王之風

雪夜狼行 第三十八章 墨夷淼的女王之風

裏海。鷹城。

“這就是裏海湖。”墨夷迪說著拉住韁繩,停在她身邊,兩人一同站在湖畔的山脊之巔。

墨夷淼放眼望去,寬廣空曠的平原在他們下方無盡地延展,平坦遼闊直至視力所及。

“裏海湖?迪叔叔,那它究竟是海還是湖呢?”墨夷淼好奇地問。

“這就是一個湖,或許它蜿蜒曲折終究入海,但它就是一個湖。”墨夷迪回答。

自打來了鷹城,墨夷迪常伴墨夷淼身邊,墨夷淼作為七國僅存的聖公主嫁入這裏,身邊不能連個屬於自己的武士都沒有,惹人恥笑。

在給墨夷淼充當貼身護衛的同時,墨夷迪甚至開始學習游牧民族的語言,給墨夷淼傳話和翻譯。

沒人知道墨夷磊在那,也沒人關心這個,墨夷淼也不想知道。

他在哥哥真王之怒的恐懼下已生活十六年。

吳良城主在單于大婚後力權墨夷磊離開鷹城返回,甚至願意慷慨地提供自己的一棟宅院給他住,但顯然墨夷磊聽不進去,他有着遠大的志向。

他要跟着阿提拉單于,直到對方履行約定,給他鐵騎軍隊為止。“他要敢欺騙我,我就叫他知道喚醒真王之怒是什麼滋味。”墨夷磊把手放到吳良城主贈與的劍上,如此發誓。

吳良城主聽了這話眨巴眨巴眼,嘴巴依舊甜如蜜地祝福哥哥墨夷磊必定心想事成,然後獨自啟程返回西海沙漠盡頭的無名小城。

此時,墨夷淼和墨夷迪並肩立於裏海湖畔附近的山巒之上,不想想起哥哥,或許他在這活的並不開心,可這是誰的錯呢?

在這裏所看到的草原如同一片綠色汪洋,從此處向東向北,丘陵山巒不在,連樹木、城市和道路也沒了蹤影,風氣雲涌之時,長長的草葉擺動一如波浪。“好綠呀。”她說。

“現在正是綠的時候,”墨夷迪說,“但據這邊的人說,每年這裏花開時漫山遍野都是暗紅的花,如同一片血海,等旱季一到,整個世界又變成金黃色。”

“我們只需稍待時日,便會一一看到。”墨夷淼說。

“這裏還有一片巨大的鬼草森林,你看那裏。”墨夷迪指向西北處。

果然,那片森林和山巒混成一色,墨夷淼才並未注意到,森林幽暗,不知在那裏矗立了多少年。

“那是裏海湖畔的陰影之地,當地人默守禁止踏入的傳世箴言,他們認為那片森林雖然在這裏卻不屬於他們,而任由樹木生長和凋謝。”

“我看不出那森林有什麼玄機。”

“這都是當地人這麼傳,據說進入那森林的人從未再出來過,所以即便是野蠻的游牧民族,也敬而遠之,他們還說……”墨夷迪說這,停頓了一下。

“還說什麼?”墨夷淼問。

“他們說樹林裏有着遠古的黑暗女神,游牧民族的人們認為黑暗女神的烏雲能籠罩全世界,都那時,一切生命即將結束。”

墨夷淼聽了不禁顫抖。“別說了,”她說,“這裏好漂亮,我不想談跟死亡有關的事。”

“遵命。”墨夷迪閉口不言。

這是一個完美的好日子,一隻雄鷹在深藍的天際高高盤旋,草海波盪,送來陣陣清風草香,一輪紅日照耀着無邊草原,朝她的臉上灑下絲絲暖意,墨夷淼直覺心情平靜祥和。

她翻身上馬,馬兒奔跑於危嶺山巒,墨夷迪只好策馬跟上。

坡路陡峭,遍地岩石,但墨夷淼毫不畏懼,一如他座下銀色的小馬,馬速疾馳,讓墨夷迪暗自擔心。

馳騁的快意和隨時落馬的風險使她心花怒放。哥哥從小就口口聲聲說她是僅存的公主,但直到此刻,墨夷淼方能稍有體會。

起初的生活並不順利,游牧部落的人每天騎馬的時間比雙腳落地的世間要長的多,墨夷淼努力適應這些。

她也整日盡量呆在馬上,不過兩天光景,墨夷淼便覺得自己生不如死,她的大腿久經摩擦,脫皮的厲害;她的臀部傷痕纍纍,血流不止;雙手則被韁繩磨起水泡,手指不能彎曲;兩腳和背部的肌肉則酸痛難耐,幾乎不能挺直胸膛。天黑之後,她需要女僕幫忙才能下馬。

然而夜裏也並不省心。單于阿提拉每天有固定的生活模式,他和結婚當天一樣,白天對她不予理睬,晚上則和手下戰將及武士們喝酒賽馬,觀賞女人跳舞、男人拼殺。

在他生活的這個環節,墨夷淼毫無發言權,她必須獨自用餐,頂多有迪叔叔陪着,然後哭着入眠。

但每天在天即破曉之時,單于結束一天固定格式的生活後會來到她的房間,在黑暗中叫醒她,然後開始要她。

依照游牧民族的習俗,他要她是總是在後面,他要她的過程有如騎自己的戰馬。

為此墨夷淼心存感激,因為這樣一來,丈夫就看不到她淚流滿面的模樣,她可以用枕頭來掩飾自己痛苦的喊叫。

完事之後,單于阿提拉兩眼一閉,便輕聲打起呼來,他們每日的交流宣告結束。

墨夷淼則渾身是傷地躺在旁邊,痛的再也無法入眠。

日子曾這樣重複,墨夷淼清楚地知道終有一日自己再不能忍受,甚至在某天夜裏,她想到了自殺。

然而就是在那天夜裏,在單于和她“交流”完畢熟睡之後,她恍惚間又做了一個夢,夢中依然是無盡的黑暗,黑暗的湖水,黑暗的森林,她手中不知何時,持這哥哥贈送的黑色小杖,黑色小杖在黑暗中發出淡紫色的光芒,這光芒越來越盛。

墨夷淼努力讓自己擁抱這種光芒,讓它把自己萬全吞噬,洗滌她,養護她。她感到自己的傷痕快速的融合,感到自己的血液沸騰蒸發,如同新生。

當墨夷淼醒來,單于已不見蹤影。

奇怪的是,她身體似乎完全復原,完好如初。好像是上天聽到了她的哀求,憐憫起她的不幸。

她的貼身女僕也對此詫異不已,墨夷淼回以微笑。

她從儲物櫃裏拿出那把黑色小杖,決定從此隨身攜帶。

這黑色小杖自她跳入裏海湖那一刻起,黑色小球開始閃現紫色暗影。

這是墨夷家族千年傳承的唯一遺物,墨夷淼知道此物非同小可。

但此物玄機誰也不知,即便是自己的父親墨夷統,恐怕也一無所知。倘若墨夷家族或父親但凡有一人知道此中玄機,父兄便不會慘死,黑暗之城將永不可破。

墨夷淼並不指望黑色小杖能做些什麼,但它似乎能給予她力量和勇氣,讓她去繼續面對艱難的日子裏生活下去,這便足夠。

小杖的旁邊是迪叔叔送自己的外衫,上面綉着黑色蝙蝠的家族徽像,提醒她不要忘記自己的來處,她想此生,大概無緣將它穿在身上。

墨夷淼開始學着全面接受草原的生活。

有黑色小杖的護佑,一天比一天順利。她的雙腿強壯起立,水泡破掉長出細細繭子,她柔軟的大腿變得結實,像皮革般彎曲自如。

而草原上數萬的鐵騎勇士,他們都樂於教她騎術,還有一名將領送她一把小號的銀質圓月彎刀。

隨着日子過去,墨夷淼在馬上越來越自如,當騎馬不再是一種折磨,墨夷淼開始注意到這片土地的美。

墨夷淼甚至追隨單于阿提拉短途的出征,當他們越過高低起伏的塔爾丘陵,行徑梯田和村莊,居民在灰泥砌成的院牆裏不安地看着他們。

他們涉足五條寬廣平靜的河流,踏馬躍過狹窄湍急、河床險惡的江川。

曾在一座高聳的銀色瀑布旁紮營,隨後繞過一座座戰爭過後死城的斷垣殘壁,相傳鬼魂仍哭嚎於僅存的焦黑大理石柱間。

鐵騎所經過之處的所有生靈,都需匍匐稱臣,否則就地格殺。

隨行過幾次征戰,墨夷淼幾乎認清了單于所有的部下,他們對她尊重又愛戴。

如今,墨夷淼的銀色小馬載着她下了山脊,依然速度不減,馬兒奔走於又高又軟的密草深處,如同草海里泛出的波浪。

墨夷淼減低馬速,好想在這草海里躺上一躺,游上一游,她翻身下馬。

綠浪將她完全淹沒,空氣里充滿泥土和青草的芬芳,混雜着馬味汗味,墨夷淼驚喜地發現自己現在幾乎和當地人沒什麼兩樣。

歡喜總是短暫,厭惡的事猝不及防。

哥哥墨夷磊像沙海的沙暴一般不知從那裏躍出,騎馬衝到她身邊。“你好大的膽子!”他朝她尖叫,“你竟敢躲着我?”

墨夷磊自馬背一躍而下,着地時摔了一跤。他滿臉通紅,掙扎着起來,然後一把抓住她,猛力亂搖。“你別忘了你是誰,你的男人還欠我一支鐵騎軍隊,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他對她叫喚個沒完。“不准你對真王視而不見,懂不懂?我可是未來七國之皇,你再瞧瞧你,瞧你現在是什麼德行!”

墨夷淼不瞧便知,她打散了頭髮,身上穿的是游牧民族特有的皮衣和彩繪坎肩,她看起來就像屬於這裏的人,反觀哥哥墨夷磊,仍穿着城裏人的絲衣和環甲,渾身髒兮兮。

她有生第一次,奮力推開了他。

墨夷磊一怔,銀灰色的眸子裏充滿難以置信的神情。她從來沒有頂撞過他,從來沒有反抗過他。她頂多只會逃跑。

墨夷磊氣的五官扭曲,他發動全部的“真王之怒”,誰也別想攔住他,他要好好收拾她。

“啪。”一聲脆響。

長鞭破空而來,發出暴雷般的聲響。鞭子捲住墨夷磊的脖子,使他撲向墨夷淼的身體停滯於空中。

鞭子猛的后啦,墨夷磊應聲倒地,臉現驚恐扭曲,長鞭緊緊纏繞幾乎無法呼吸。

而鞭子另一頭,握與聞聲騎馬趕來的一位年輕游牧勇士,他身後還跟着幾位騎兵,他高聲沖墨夷淼說話,墨夷淼聽不懂。

墨夷迪策馬趕來,“公主殿下,勇士在問你是否要處死他?”墨夷迪翻譯道。

“不!”墨夷淼回答,“我不准他這麼做。”

“不”字這位年輕勇士能聽懂,但依然沒有放開鞭子,嘰里呱啦說著什麼。

墨夷迪只好繼續翻譯,“他認為有人冒犯了您,您至少應該下令割去冒犯者的耳朵或者鼻子以示懲罰,他很樂於親自動手。”

“跟他說我不希望他受傷害,”墨夷淼說。

墨夷迪用游牧民族語言重複了一便,那名馬上勇士鞭子一抖,墨夷磊便脫離地面翻滾兩圈,脖子總算擺脫了鞭子的束縛,留下一道又深又細的紅痕。

墨夷淼翻身上馬,看着躺於地下的哥哥,他大聲吸氣,滿臉通紅,抽抽啼啼,十足的可憐蟲模樣。

他一直都是條可憐蟲,為何她到今天才發覺?

她十六年的恐懼,一朝化為烏有。

“告訴勇士們,沒收他的馬。”她輕輕對墨夷迪說,墨夷磊張大嘴巴看着馬上的妹妹,不敢相信他所聽到的話。

要知道在游牧民族,不騎馬的人是不被當人看待的,地位最為低賤,毫無榮譽與尊嚴,或者說,連馬都不如。

“不要!”墨夷磊尖叫,他看向墨夷迪說,“墨夷迪,幫我打她,我以真王之名命令你,把剛才襲擊我的野蠻人宰掉。”

旁邊圍觀的游牧勇士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墨夷磊應該感到慶幸。

墨夷迪平靜而迅速地在兄妹二人之中做出了選擇。

他衝著游牧勇士喊話,勇士們嬉笑着牽走了墨夷磊的馬。

一個事實是,墨夷磊以後,要用他的雙腳丈量這無邊的草原。

墨夷磊目瞪口呆,然後重重地坐進塵土中,沒入綠草深處,眾人騎馬散去。

“這對他來說,可能是此生最大的打擊。”墨夷迪策馬跟於墨夷淼馬後說。

“他若自知,便該回歸那座無名小城,終此一生,”墨夷淼回頭看來一眼墨夷迪說,“這對他來說,這是最好的結局,不是么?”

墨夷迪沉默地點頭,“但恐怕他不這麼想,也不會這麼做。”

“那便把他的命運交由黑暗之神定奪吧。”墨夷淼一夾馬肚,小馬速如疾風。

而明天太陽升起的時候,這位一頭銀髮的年輕女子,正好年滿十六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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