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吃肉是長肉的需要
每人一個月只供應半斤或一斤豬肉。肉不一定按比例全部入各自的嘴裏,先得保證大人,家裏掙錢的頂樑柱——侯家老爸的食用。
滿足一家之主后再考慮孩子們能不能吃上一點肉,不是從營養角度來考慮吃肉的問題,而更多的是從地位的角度考慮吃肉的問題。
想着能有肉吃就會精神抖擻,覺得生活非常幸福美好。
能夠有肉吃,比起世界上那些還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吃了上頓沒下頓,過着牛馬不如的生活,掙扎在死亡線上的資本主義國家的勞動人民,無疑是太幸運了。
沒有豬肉吃,可以想其他的辦法。
侯愛澤做了鼠夾子,打死兩隻大老鼠,扒了皮,去了肚腹,去掉頭尾。
同學用青霉素注射液的小空瓶偷裝了家裏的菜籽油,另外一個同學偷了家裏的醬油,到河壩的大石包後面點了火,烤了老鼠吃。
這事被尤書記的大兒子尤建偉,大家都叫他“尤大”的跟蹤抓了現形。
侯愛澤半開玩笑遞出一根還連着點肉的鼠爪賄賂他。尤大嫌噁心,一巴掌打落鼠爪,說:
“幾個**崽子,小心點!皮子發癢發緊了是不?要我給你們鬆鬆是不是?不聽老子的調遣有苦頭給你們吃,有好戲給他們看……”
其實就是抓了老鼠,偷了家裏油鹽這大不了的事而已,尤大把侯愛澤幾個說得像幹了什麼壞得不得了的事情一樣。
尤大歲數比侯愛澤這幫小子大些,人比較滑頭。
尤大沒把侯愛澤看在眼裏,他認為玩心眼侯愛澤絕對不是他的對手。
奇怪的是很多人都服尤大,都老老實實地聽尤大的指派。
只要有尤大在,侯愛澤的存在就彷彿被忽略一樣,就像撲克牌里的大王和小王一樣,只要大王把小王尬住,小王就一錢不值了。
吃的沒油水,肚子就鬧得慌,時常都想着弄吃的。
弄魚吃是大人小孩都要乾的事,是正兒八經的事。
侯愛澤偷了他姥姥縫衣針,放爐子裏退了火,用鉗子彎成魚鉤,又放火里燒紅,急急放入水裏淬火。
拿縫被子的粗線當魚線,天黑的時候到丁洪娃家的菜園子拔了一根四季豆纏藤的竹竿當釣魚竿。
剝開牙膏皮,卷到魚鉤附近的線上當墜子。
準備好家什,侯愛澤叫侯愛東和侯愛彪屋後面自家的苞米地里挖蚯蚓。
挖的蚯蚓都很肥大,很少有小個的。釣魚需要的是小蚯蚓,大蚯蚓只適合餵鴨子,餵雞。
侯愛澤奇怪,蚯蚓吃泥巴都長這麼肥大,怎麼人卻不容易長得又肥又壯呢?
挑選小蚯蚓揀,放兩個火柴盒裏裝好,過玉水河大橋,繞過李子坪下面公路的大彎,到銀石河去釣魚。
釣到的都是小魚,用狗尾巴草穿了,立了大功一樣,高高興興拿回家。
那些小魚有成人小指或中指大小,用小刀把肚子剮開,摳出裏面的髒東西。
把剮開的小魚肚子對着燈看,隱約可見肋骨。
侯愛澤想起侯愛彪人瘦像“乾巴猴”,脫光衣服,伸胳膊挺胸,肋骨一條條清晰可見,這肋骨對小魚兒來說就是魚刺。
把剮好的小魚去了腮,水洗了放碗裏,撒上花花鹽,用菜板或其他重物壓住碗口,免得貓貓狗鼠什麼的先來吃了。
第二天裹上面糊,下油鍋煎炸,香味撲鼻,金黃色出鍋,趁熱吃,咬得嚓嚓響,細嚼慢咽,味道好極了。
一煎魚,侯家老媽、侯家姥姥就吝惜菜籽油,每次都怨叨。
侯家前棟房有一家小兩口,女的是省城人,男的是昆明分配來的大學生。
這女人長得漂亮,有點像外國姑娘,眼睛往裏凹。
這麼大一個單位,這麼多人,剛結婚的小麗妹第一個戴上像章。
小麗妹別著金光閃閃的像章,神氣得很。
侯愛澤也對那像章很感興趣,但不敢近距離去看那女人胸前的像章,只有估摸小麗妹下班的時候,裝着不經意地走她跟前過,無意中瞄一下而已。
侯愛澤非常可望得到一枚那樣的像章,以致做夢夢到自己有了一枚和小麗妹一模一樣的像章。
夢裏小麗妹的丈夫追着侯愛澤要那枚像章,硬是說侯愛澤偷了小麗妹的像章。
不就像章嗎,大哥在省城念大學,肯定能弄到!
侯愛澤寫好給大哥要像章的信,到爸媽屋裏拿了信封,翻出大哥以前的來信,抄上地址,放進信瓤,悄悄拿了侯愛彪集郵冊里沒蓋過章的郵票。
侯愛澤到郵局,挑沒長綠毛的地方,用手指頭摳了那專供粘信封和郵票的糨子,放鼻子前聞,一股酸臭味刺鼻。
糨子抹到信封口上粘好信封,貼上郵票,信投到郵筒里。
沒過一個禮拜,大哥就託人把像章給捎到家了——洗臉毛巾縫的口袋,裏面有花花綠綠的水果糖,以及用棉花紙包着的像章。
侯愛澤回來的時候包裹已經打開,侯家老媽在清點查看裏面的東西。
侯愛澤指那毛巾縫製的包裹說:“你給我!”
侯家老媽把那包裹朝侯愛澤遞,侯愛澤正要接,驀地又把遞出的包裹收回說:“給你?憑什麼?”
“是,是我給大哥寫信,叫他給我找的像章。真的!”侯愛澤說著上前要把那包抓到手。
侯家老媽把那包裹藏到背後,把侯愛澤往一邊推,說:“蒸的?還煮的呢!是你叫大哥?”
把一顆水果糖塞侯愛澤手裏,示意他一邊獃著去,又說:
“不着急,這有信,我念念。咳咳,東風吹戰鼓擂……咳咳,大海航行靠舵手,萬物生長靠太陽……像章一人一個。侯愛彪,你接着念!”
侯家老媽把信遞給侯愛彪,用胳膊攔住侯愛澤,不讓他插手。
侯愛彪念信:“……是否,能否,可否給我寄點糧票。家裏人多,糧票也多,能給挪點出來最好……”
侯家老爸如今也是單位的“當權派”,聽到這不高興了,一拍桌子說:
“白眼狼!一人一份糧,人多糧票多?他怎麼不說糧票多人也多呢!”
“像章一人一個,數數幾個,侯愛彪!”侯家老媽叫侯愛彪數那些像章。
侯愛彪數了一下,還帶姥姥的,一共七枚像章。
“看吧!看吧!你叫大哥給弄像章?乾脆說你命令他唄,口氣不小呢!你看看,這上面一個字也沒提到你。兔兒爺坐蓮台,你還巴望別人把你當大神供着?”
說著把念完的信紙塞侯愛澤手裏。
侯愛澤拿信仔細看了,的確沒提他去信要像章的事,甚至連他的名字都沒提。
“老大真行,在哪搞到這麼多像章?”侯家老爸,拿起一枚像章欣賞着說。
“像章不能說‘搞’!”侯愛彪對他爸爸說。
“是。搞字有點難聽,叫人想起亂搞來。使人想起亂搞那啥,那啥,反正彆扭事,哪彆扭我也說不清楚。”侯家老媽說。
“那叫弄,弄到這麼多像章可以吧?”侯家老爸說。
“弄也難聽。還是按姥姥的說法,應該說‘請’。”侯愛彪說。
“你個小兔崽子,讀了幾年書,跟我吃文咬字!”
侯家老爸的尊嚴受到挑戰,有點不快,呵斥道。
侯愛彪趕忙閉嘴,知道再犟嘴就有挨打的可能。
侯愛彪挨個把包像章的棉花紙全打開,把七個像章都放到桌上,侯愛青看着裏面她認為最好看的枚像章搶先拿在手裏,宣佈那是她所有的了。
侯家老媽也選了一枚拿到手裏。
侯愛澤心裏有氣,等他們拿就剩下兩枚——那是姥姥和他各一枚,別無選擇。
侯愛澤第二天戴上像章,準備出去走一大圈,洋盤(顯擺)一下,再到要好的幾個同學家去顯擺。
出門觀察了一會,他大失所望——就幾天工夫,像章已經不是什麼稀奇物件了,人人胸前都戴有像章了,有人還戴幾個不同樣的。
這以後侯家老媽以身作則,出門上班之前就把像章戴上,要求家裏的小孩子出門都必須戴好像章,揣上紅寶書。
侯愛東一貫在老爸老媽面前討好賣乖,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侯愛東不滿侯愛澤的裝腔作勢,耀武揚威,以大欺小的德性,決定小小地耍弄他一回。
這天晚上,侯愛東安排侯愛彪和侯愛青洗腳,他倆洗完后,自己也在那洗腳盆里把腳洗了。
在外面找了一塊泥,摻和在洗腳水裏,把那洗腳盆放到半開的門上,上床假裝睡覺。
只等侯愛澤回來,一推門那盆洗腳水就落到他頭上。
但事情沒有按事先的計劃發展。
侯愛澤在外面玩夠了,回家剛要推門,覺着有點不對勁,往天回來晚了門都是關得好好的,今天是怎麼回事,屋裏黑燈瞎火的,怎麼門是半開着的?推門的手縮回來,一腳把門踢開。
接着“哐鐺鐺……”洗腳盆落到地上,洗腳水灑了一地。
侯愛澤進屋開燈,掀開侯愛東的被蓋,扒下褲頭,對屁股啪啪一陣打,把侯愛東打得嗷嗷叫。
侯愛彪、侯愛青哈哈笑。
侯愛澤打得不解恨,拿了掃把,用掃帚把敲侯愛東的屁股,沒敲着,打在手腕上。這回真打痛了,侯愛東哇哇哭起來。
“幾個崽子,叮哐嗚呀的,拆房子了?”四個孩子的老媽在隔壁聽見動靜過來查看,進屋嚷嚷,“小二,你打小三子幹啥?”
“他皮子痒痒,給他撓撓。”侯愛澤拿掃帚頭對着侯愛東說。
侯家老媽不理會捏手腕蹲床上叫喚的侯愛東,撿起地下的搪瓷盆,檢查摔壞的程度,看磕去了一大塊搪瓷,痛心不已:“嘖嘖,誰摔的?”
侯愛東說是侯愛澤摔的,侯愛澤說侯愛東摔的。
“別鬧了,隔壁鄰居以為殺豬了呢!敗家子,洗腳盆沒招誰惹誰,一分錢沒朝家掙,只知道糟塌東西。”
老媽說著,叫侯愛澤掃乾淨地下的水,把洗腳盆拿走,叨念着明天要找油漆漆上,否則那好好的搪瓷盆就從那破瓷的地方開始銹,很快就是一個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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