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惹人注意
張嫂誠懇道:“我有個侄女在城裏一個綉坊里當管事的,時常要搜羅些綉圖紋樣。我看你這些畫都畫得極好,想跟你討了,給她做個綉樣,你看行嗎?”想了想又補充道:“我也不會白拿你的。那些新穎的畫稿能賣幾十文錢一張,我讓侄女按行市價給你,你看怎麼樣?”
“不過是幾張畫兒,還付什麼錢呀。您拿去好了。”黎靜珊笑着把本子遞了過去。她是真的不覺得這些能賣錢,而且張嫂平時對她頗多照顧,她是個記恩的人,如今有機會回報她,她也很高興。
“哎呀,那我就不跟你客氣啦。”張嫂高興地接過,又對她道:“我今天給少爺準備的蘿蔔糕和紅棗糕還有多的,待會兒給你打包些帶回去。”
廚房裏備的膳食,通常都會多備一些,主人家吃不了的,下人們也可以分着吃了。黎靜珊也得分過幾次糕點吃食,她都把自己那份悄悄留了,帶回家裏給母親和小弟吃。張嫂看在眼裏,常常會給她多留一份。
黎靜珊一聽,就知道是張嫂特別照顧她的,忙道謝了。張嫂是個爽快人,笑道:“哪這麼多謝來謝去的。不過是彼此幫忙罷了。對了,你看,這個也是我幫我那侄女討的。”
她展開手裏拎着的布包,拿出一卷各色布料,“我去問給少爺裁衣服的綉娘討的邊角布頭。你知道咱們家少爺穿衣服最講究,用的都是新出的料子,我拿了給我侄女研究針線經緯,看如何搭配綉線好看。”
“您對您侄女真好。”黎靜珊靜靜笑道。哪裏像自家的那些親戚……
她掃了一眼那些布料,突然被一塊料子吸引了注意。那是塊鐵灰色的厚布料,花紋樸實,看着結實耐磨。正好可以用來做一個錢包……
這個念頭一起,黎靜珊就跟張嫂討要這塊料子,張嫂也爽快,隨她拿了去,臨了還叮囑她,以後有什麼新鮮花樣,記得拿給她看。黎靜珊笑着應了。
是夜,黎靜珊留在院裏當值,她在燈下擺弄着那塊布料,繪製綉圖的時候,還在琢磨這些綉樣。她看着自己為那個錢包設計的綉圖:一個絕壁孤松的圖案,只是那松樹被她討巧地換成了搖錢樹。如此一來,於困境中發掘商機,大獲成功的寓意撲面而來。
黎靜珊突然覺得,這也許是個商機。只是綉樣不好賣錢,若是能作成綉品,應該會不錯。
只可惜自己的綉活手工不好,只能算勉強能見人。黎靜珊嘆了口氣,她拿起自己縫了半截的荷包看了看,這樣的手工,拿去送人還有點寒磣,不知道黎璋大哥會不會嫌棄。
次日清晨,阮三少照例是清晨才回來。黎靜珊裝好了給少爺的早膳,見珍兒笑盈盈地接過出去了,正要去柴草房取些柴禾,卻看到珍兒走到角落處,打開食盒把她的擺盤弄亂,才重新蓋好提去了內院。
黎靜珊靜靜地看着,站了片刻,只是一言不發轉身幹活去了。
倒不是黎靜珊懦弱忍讓,而是一來她在阮家時日尚短,根基不穩。若把這事鬧大,即使占理的是她,她一個在外院幹活的粗使丫頭,未必能在主人面前比貼身伺候的丫鬟更佔優勢。
二來,她也並不想跟珍兒爭這個風頭,吃這個飛醋。她想得明白,以她們如今的身份,即便使出渾身解數,得了阮少爺的青眼,最好的結局也不過是給他做個妾,還是放在外室的那種。
她一個從現代穿過來的人,從來就沒想過要給人做小。
因此,她不想跟珍兒爭。她也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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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昨夜當值,今日完成早膳的準備后,黎靜珊就可以回家。臨走前,張嫂又給她包了幾個大白饅頭帶上:“廚房裏總備有多的,你拿着回去吃吧。”
黎靜珊忙再三謝了接過,心下暗暗歡喜:這就是在廚房當差的好處了。心裏也越發感激福伯和張嫂。
夏初的稻田已經開始抽穗,在晨風裏揚起一陣陣碧浪,各家的炊煙裊裊升起,遠處雞犬之聲夾雜着書堂里孩童的朗朗書聲,好一派愜意的田園風光。
黎靜珊悠閑地走着,嘴角翹着舒適的笑意——這樣的悠閑自在,在她曾經生活的時代可是千金難買呢。
她路過鎮裏的書堂,卻看到在書堂外窗戶邊趴着個熟悉的身影。
黎靜玦的身高不夠,踮着腳扒在窗台上,圓溜溜的眼睛盯着裏面,聽先生講課聽得目不轉睛,全神貫注。腳下還放着個裝野菜的小筐。
黎靜珊看着那小小的身影,突然感到眼睛發澀。
他們沒被趕出主屋前,黎氏子弟都是在族裏的學堂統一啟蒙。那時黎靜玦的功課一直得先生誇讚,說他“敏而好學,喜研書卷”,將來必成大器。以前小小的黎靜玦也曾誇下海口,今後定要金榜題名,創一番功業的。
然而家裏出事後,他卻連黎氏學堂也不能去了。
黎靜珊躲在樹下看了一會,悄然轉身往野外走去。如今她還沒法子重新送他入學堂,且讓他在外頭多偷師一會兒吧。她如今能做的,只是替他去郊外采野菜罷了。
她卻不知,街上還有人也在暗暗注意着黎靜玦那小小的身軀。
街上行過的一座轎子裏,黎志軒放下轎簾,靠回位置上,臉色變得陰沉。
他早就從私塾先生那裏聽說,黎靜玦聰穎敏慧,功課極好,假以時日必能進入科舉仕途。他當初把黎致遠遺孤逐出主屋后,立刻暗地裏讓族中子弟排擠驅逐黎靜玦,把他也趕出了私塾,就是為了斬斷他今後入仕的道路。
黎志軒的眼神閃過一抹陰狠。沒想到,這小崽子竟然賊心不死!若是斬草不除根,留着總是個禍害。
不過……此事總要從長計議,現在他還有別的事體要處理。
黎志軒回到黎氏主屋——自從黎致遠那一支搬了出來,族裏決議讓他接掌司珍坊后,他家就搬進了象徵司珍坊掌事地位的主屋。
曹氏迎出來,為他更衣沏茶,邊隨口問道:“掌印大典的衣服已經做好送過來了,我拿來給老爺試一試?若是有不合適的,還來得及改。”
黎志軒一聽,一直陰沉的臉色好看了些,點點頭讓曹氏給他換了衣服,在鏡子前端詳了一番。曹氏笑道:“老爺這身穿着就是氣派。按我說,多年前這司珍坊就該您來管着。”
她把壓襟的玉佩也一一掛上,嘴裏不停:“您看如今還沒正式接掌呢,就先為坊里拉到了幾單官家生意,比當年長房管的時候,不知強了多少。”
黎志軒淡淡地道:“那也是馬老爺從中斡旋幫襯着,才能打開這個局面。你跟瑤兒說說,馬公子這根線,一定得抓牢了。”
“我自然省得。”曹氏笑道,“如今咱們可算是旻州城裏首飾行的一枝獨秀,可多虧了這縣太爺,他家公子自然得好生伺候着。”
黎志軒卻臉色微沉,“一枝獨秀?現在說這話還為時過早。聽說京城阮氏的競寶閣,也想過來旻州開分鋪,在這裏分一杯羹。”
曹氏畢竟多在內院,生意上的事情只是偶爾聽丈夫提個一鱗半爪,如今第一次聽說阮氏,忙問道:“這競寶閣是什麼來頭?我怎麼從沒聽說過?”
黎志軒瞥了曹氏一眼,容忍了婦人的孤陋寡聞,耐着性子道:“競寶閣是在京城起家的珠寶行。十幾年前由第四代掌柜阮驚鴻接掌后,漸漸有了點名氣。前幾年,聽說他們家出了個經商天才,不過短短五年,就吞併了京里幾家大首飾行。如今在京城提起競寶閣,都會誇一句後起之秀。”
黎志軒心裏明白,這後起之秀的名頭,其實說的是競寶閣,也是說那位經商天才。
曹氏一驚,“難道這競寶閣,還能強過咱們司珍坊去?”
黎氏家族是旻州的望族,早年先祖去京城闖蕩,開了家珠寶行。後來經過幾代近百年的經營,憑着精湛的工藝和優秀的珠寶品質,被朝廷看重,成為了官家欽定的珠寶首飾坊,所以才能用了宮裏掌管珍寶首飾的工坊名字——司珍坊,作為招牌。
黎致遠的父親原來也在京城的總部當差,二十年從京城回來黎家的祖籍旻州創立了分部,因此才有了這裏的司珍坊。可以說,“司珍坊”這塊招牌,就是黎氏珠寶的一種榮耀。
黎志軒眼中露出一絲輕蔑,“強過咱們司珍坊?這是咱們黎家近百年積累下的招牌,是朝廷對咱們的認可和褒獎。哪裏是他一個開了二十來年的作坊可以比的。”
“只是那是在宮裏,若是在民間……”他拿起一個官窯白瓷杯子,細細摩挲,若有所思道:“就好比這個官窯的杯子,高門大戶自然認準這樣高端品質釉色,但民間也有大量的粗瓷陶碗不是?若競寶閣想來這裏分一杯羹,也並非不可能。”
曹氏一聽,放下心來,“不過一個民間作坊,還敢跟咱們官家欽定的比嗎?況且在這裏還有馬老爺給咱們撐着呢。”
黎志軒一想也是,略略放下心來,又仔細看着身上這身掌印大典時的禮服,微笑道:“這身衣服挺合適,不用改了。”
曹氏忙笑着道:“那我再叫人重新熨燙一遍,好在大典那天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