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精緻綉工
另一邊,黎靜珊出了主街,正往郊外去尋野菜。
如今已是夏初,野菜沒有春天是那麼鮮嫩可口。然而一路走去,黎靜珊被另一番景色所吸引。夏天的植物蓬勃競發,把山體染成深深淺淺的綠色,各色野花也競相綻放,把野地點綴成一條美麗的花毯。
然而這些植物和野外的景色在黎靜珊眼裏,另有一番意味。
這鐵線蕨的杆子顏色偏灰,說明這裏土壤富含鋁礦;這種深紫色羅勒花,是被地底下銅元素滋養的結果;還有那些堇菜這麼茂盛,下面一定有鋅;河灘里晶瑩的沙子含矽量很高,說不定還有水晶礦脈……
在地礦勘測中,有一門學科是根據地表的植物生長狀況和品類,來推斷地底礦藏的。黎靜珊作為資深的地質學家,以前野外勘測時就經常用這些知識尋找礦脈。
如今她一邊采野菜,一邊職業病發作地辨認着這些能夠指示礦產的植物,驚奇的發現這裏遍地礦藏,簡直就是一個巨大的地下寶庫。只是以她對這個時代的了解,這裏除了幾種常用的金銀銅鐵外,人們似乎並沒有開採利用其它金屬。是這裏的人還沒有認識這些金屬嗎?
若是她能把這些地下寶藏都開發出來……她還需要為錢發愁嗎?
然而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就偃旗息鼓了。不說勞動力低下的古代,即使在她曾生活的那個科技發達的現代,開採礦藏、提煉金屬也是個需要大量資金的活。
而且,人們對那些金屬有需求的時候,開採出來才能賺錢。而那些稀奇古怪的金屬,其實跟普通老百姓的關係並不大。
黎靜珊在心底苦笑,自己多年苦學,得來的滿腹才學知識,目前看來只能用來尋野菜了。
她嘆了一口氣,再次抬頭看着滿山鮮綠和近處的錦繡,決定還是拋卻這些植物的科學價值,好好把他們當果腹的食物好了。
這麼一轉換角度,黎靜珊眼中就看出了這些植物的美來:
鐵線蕨捲曲的觸鬚繞出優美的弧度;豆蔻花像一個個可愛的小酒杯,裏面淺盈的香蜜引得蜜蜂沉醉在花朵里;野杜鵑怒放的花簇熱烈得燃燒的火把,清澈河水裏彩色的石子,在陽光下的美麗不亞於寶石……
黎靜珊情不自禁把野菜筐放在一邊,拿出畫本子描了起來。邊描邊在嘴角掛起一絲微笑:若說剛才看着植物也是滿眼金屬礦藏,是她的職業病,那如今對美好事物的痴迷熱愛,大概就是原主這個身體天然的追求吧。
而在此刻,兩者卻是如此和諧地融合一體,對植物的認知幫她果腹;對美麗的追求滋養她的精神。
黎靜珊一直在郊外待到時近正午才回家,帶着滿滿的一筐野菜,和繪製的近十張畫樣。
回到家裏,竟然只見黎靜玦在家。看到姊姊回來,他歡呼着出來,幫把黎靜珊帶回來的東西一一歸置好,小小年紀已然對各種活計十分熟練。
“娘呢?”黎靜珊問道。
“娘去鎮上幫人洗衣服去了,最近天氣漸熱,許多戶人家都把冬衣收拾了,因此最近生意不錯。”黎靜玦在廚房忙活,突然轉頭驕傲地道:“她中午不回來了,午飯也是我自己備的。姊姊你看,我會做飯呢!”
黎靜珊過去揭開鍋一看,見鍋里除了紅薯粗糧米飯,竟然還蒸着一碗蛋羹。
黎靜珊訝異地抬頭看黎靜玦。
黎靜玦滿臉興奮地顯擺:“前日我去摘野菜,尋到了兩個野鴨蛋。今日我背熟了千字文,娘答應給我做獎勵的!”
黎靜珊摸着小弟的頭笑,取出回來時買的一支糖葫蘆,“那這個就是姊姊給的獎勵。”
黎靜玦高興地接過來,咬了一顆果子下來,又把糖葫蘆遞到姊姊嘴邊,讓她也吃一顆,直到黎靜珊搖頭不要,他才興高采烈地坐到一邊吃了。
到了下午,黎夫人回來,見了長女也是十分歡喜,張羅着要去給她加菜。黎靜珊見母親先是把今日洗衣掙得的十幾個銅板,慎重地放入床頭的小木匣子裏,又萬分謹慎地數出幾個銅板,要去買菜,心頭仍是一陣酸澀。
她拉起母親的雙手,看着這雙大家閨秀的纖細玉指,如今已經被磨得粗糙起繭,想着以前母親在家裏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如今卻被搓磨成這樣,心裏一抽一抽地疼:“娘,我帶了些吃食回來,不必去了。您也別太辛苦了,注意着身子。”
黎夫人卻笑道:“不辛苦,以前有人伺候着,如今不過自食其力罷了。對了,你能不能幫問問,你主家裏還需要洗衣娘嗎?娘也可以去的。”
黎靜珊無奈,只得答應回頭去問一問。然而她看着母親鬢邊新發的白髮,在心裏嗟嘆:通過賣苦力掙辛苦錢,終不是養家之道。只是,要如何才能尋得不必這麼辛苦的活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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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黎夫人收拾好屋子,見黎靜珊在燈下擺弄一個做了一半的荷包,揶揄着含笑問道,“家中有女初長成,我家珊兒這是給誰綉荷包呢?”
黎靜珊卻一本正經道:“黎璋大哥給咱們家頗多照顧,我想着總不好欠着他太多人情,那日見他的錢袋子磨損了,打算給他做一個。”
她綉工不好,針線縫了拆、拆了縫地擺弄半天仍不滿意。黎夫人見她皺着眉頭,一副煩惱的模樣,鄭重問道,“珊兒,你老實跟我說,你可是看上了那黎璋,綉這個荷包給他做信物的?”
黎璋雖是族裏旁支的子弟,但已經算是出了五服的遠親,即使要通婚,也不會被人詬病、為世俗所不容。
只是黎夫人想着,他們是黎家嫡系長房,黎靜珊是嫡長女,論身份自然比黎璋這個旁支庶子貴重得多。況且,黎璋家境普通,家裏兄弟姑嫂眾多,若是真嫁過去,只處理這妯娌關係就是一大、麻煩。
然而黎夫人轉念一想,又黯淡了神色。如今他們這一支落魄至此,還談什麼長房嫡系呢。照如今這樣的境地,這兩個子女日後的嫁娶,還不知怎麼辦呢,哪裏有資格嫌棄別人。
“娘!您想哪去了!”黎靜珊一怔,待明白了母親的心思,不禁哭笑不得,“我不過是感謝他幫我們良多,想着回報一二罷了。”她安撫地拍了拍母親的手,“我們還小,也沒空考慮這些事情呢。”
黎夫人一聽也是,黎靜珊還有幾個月才到及笄,而黎靜玦也才十歲,考慮這些確實為時過早。她也不知是放鬆還是失落地點了點頭,又看了看女兒手裏的荷包,道:“當年讓你跟我學女紅刺繡,你偏要跟你父親學習首飾製作。如今可後悔了吧。”
她拿過那荷包,抿嘴笑了,“你這手工真是不夠看的,既然只是個謝禮,我來幫你綉吧。”
黎夫人快速配好綉線,在燈下飛針走線起來。黎靜珊原本怕母親受累,還想推阻一番,然而看着黎夫人手法嫻熟,落針精準,繡得又快又好,忍不住讚歎出聲,“娘,您這綉工這麼好,可是神針山莊的傳人?”
黎夫人不知道她杜撰的什麼“神針山莊”,卻是頗為自得地笑道:“為娘的娘家可是檀溪,那裏是大夏的綉都所在。哪個閨閣女子不會刺繡可是要嫁不出去的。即使如此,為娘的手藝在當地也算是頂好的了。可惜久不動手,有些生疏了。”
黎靜珊看着母親不到半個時辰,就把她折騰了兩晚仍弄不好的荷包綉好,手工不知比她的精細多少倍,眼睛越來越亮。
她拿出畫本子給母親看她畫的圖樣,“娘,您看這些花樣,您若是做成綉品,難不難辦呢?”
黎夫人接過來翻看了一番,笑道:“這些花樣倒是有些巧趣,不過也不是什麼繁瑣的綉法,都不難辦。”
“太好啦!”黎靜珊歡呼,心下為那個想法雀躍不已。
也許,能找到一個讓母親不這麼勞累的謀生之法啦。
第二日回到阮家別院,黎靜珊尋了個閑暇時間,把母親繡的那個荷包和畫本子給張嫂看了,軟語打聽,能否讓母親接一些綉莊裏的活,又或者把母親做的綉品放在她侄女的綉莊裏寄賣。
張嫂也是個識貨的,看着那荷包眼前一亮,“這手工是極好的,你設計的圖案也新鮮。八成能賣個好價錢。我去幫你問問,我侄女也是個好說話的。”
“這是看什麼好東西呢?”門口傳來珍兒嬌俏的聲音。
黎靜珊忙把畫本子收了,畢竟在當班的時辰談論別的活計,總是要顧忌些。她起身笑道,“不過是在家裏閑暇時的塗鴉,畫著玩兒的。珍兒姐姐過來是要取什麼吃食嗎?”
“少爺午睡醒了,讓取些點心墊一墊。今晚就不必備他的晚膳了。他一會兒就要出去,倒是再備點清淡的宵夜。”珍兒笑道。
黎靜珊把新作的梅花糕、千層糕等四色糕點切成菱形小塊,擺成了五瓣梅花樣,並在中心用果醬輕輕點出了花、蕊,在院子裏摘了幾片白色花瓣在盤子上一撒,就成了一幅白雪寒梅圖。
珍兒看着笑道,“珊兒真是好巧思呢,這隨手一擺弄,就是一幅畫兒。”
黎靜珊只是笑笑,把食盒遞了過去,送珍兒出了廚房。
內院裏,阮明羽看到了食盒裏的圖案,依然是挑了挑眉,點評道:“這幾朵梅花配色不錯。”
珍兒垂着眉眼,輕笑道:“是呢,那丫頭就是愛畫畫兒,奴婢幾次去都看到她捧着個畫本子,痴迷起來什麼都忘記了。”
這話里明褒暗貶,暗示着黎靜珊耽誤了該乾的活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