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守不住的傷

第71節 守不住的傷

米蘭內洛的雨天模擬球場,全隊正分批進行雨中訓練。

更早一次雨戰,那是我很小的時候了,一幫孩子在學校操場上踢球,操場是煤灰鋪的,被雨澆濕,踢得全身泥濘。同伴們的動作比平時猛烈得多,每一腳故意濺起大量的泥水以彰顯自己的英勇,期望踢完回到教室從女生驚恐的目光中博取一絲對男子漢的欽佩。我承認這麼說有點自命不凡,但當時的確只有我把精力集中於雨中觸球的體驗――計入阻力,多起高球。多年後的此時,設備精良的場館和煤灰操場雖有天壤之別,營造出的相同環境卻讓我找回了那些要領。

我在對方禁區偏右得到潘卡羅的傳球,卡卡被包圍在門前,他突然退出來,退到禁區弧頂,那是他遠射的最佳位置。我右腳提起皮球送出,拿捏着力道和角度,低低的,不碰地面,落點正好在卡卡身前。有積水的好處就是球落下后反彈不大,卡卡不用做停球動作,球就如同子彈上膛般地定在他的腳尖了。他斜倚左腿踩住,右腿抽射,皮球旋着水滴,切開無數雨線,直掛球門死角。我方的第一次進攻便取得了進球。

“傳得好!”卡卡遠遠地對我喊。

“就該這麼傳。”皮爾洛走過來說,“我剛才還想告訴你呢,傳球盡量不要貼地,沒想到你還挺老練的。”

“嗯,還有什麼要注意的?”我問他。

他擦擦眼睛上的水,說:“少帶球,小技術玩不轉的。”

“那可不一定。”卡卡也來了,“小保羅,其實這雨不礙事,對吧?”

見巴西天才興緻十足,我說:“好啊,玩玩看。”

當我方得球並交給卡卡后,表演開始了。他接到的是皮爾洛的長傳,右腳背一墊,四兩撥千斤,跨越30米的球只在身前輕輕彈起,提右腳推送,球往前落下,左腳背再墊起,如此反覆,皮球在他雙腳上彈跳前進,絲毫不沾地上的積水。安布羅西尼和卡福趕上去防守,訓練中,他們不會拿出百分百的氣力,反而好似跟隨着欣賞,留出狹窄的通道供卡卡蜻蜓點水。

進入禁區,守方方才動真格的,兩人對卡卡關門。而卡卡腳尖的皮球已經被他馴化地如有靈氣,從他們中間高高升起,卡卡同時轉身擺脫,順勢掃來的右腿照着落下的皮球抽射……他踢空了,馬爾蒂尼搶先將球踢走。

這次進攻雖然沒奏效,但卡卡爐火純青的盤球技術如大雨般淋漓盡致,看得我羨慕不已。他連連向我使眼色,意思是“該你秀一下了”,我自知無法達到他的程度,還是多淋淋雨,想想其他花樣吧。

接下來,因扎吉打進兩球,2-1反超,時間接近30分鐘,安切洛蒂陸續換人。我們這邊,科斯塔庫塔換內斯塔,勞爾森換潘卡羅,布羅基換皮爾洛;對方,西米奇換卡福,科科換塞爾吉尼奧,巴班吉達換魯伊科斯塔。

雨中運動的感覺剛開始很爽,時間長了確有各種不便。衣褲粘在身上緊繃著,鞋裏有些滲水,頭髮貼在額頭前,水順着發梢往眼睛裏淌。我的呼吸節奏像雨點一樣緊促,氣息咽在喉嚨當中,吐不出來也吞不下去。我不知道還要踢多久,有點厭倦了。

安切洛蒂再換一撥人,加圖索換安布羅西尼,李華度換因扎吉,薩爾蒂換費奧里。場外沒有出陣的只有博列洛了,他應該會把我換下去,而安帥好像還想觀察我的表現。

加圖索一上場氣氛就活躍了,大雨令他特別興奮,他仰頭望頂棚,找着噴頭的位置,偏要站在雨點最密集的地方。他希望場上每個人跟他一樣High,陪他一起玩。“小保羅,才這麼一會兒,你不會就吃不消了吧?來來來,痛快點!”他重點挑釁的對象自然是離他防區最近的我。我總是容易受他的影響,低落的戰意又振作起來,剛好我也摸索到適用於雨戰又能為我所駕馭的花招了。

換人後對方的陣型排布:馬爾蒂尼和西米奇搭檔中衛,巴班吉達和科科負責兩邊路攻防,加圖索坐鎮中場,李華度突前。我拿到球,首先面對的就是李華度,前世界足球先生,我高中時代最欽佩的盤球大師。

像卡卡那樣顛球盤帶我沒把握,而在積水的地面上,我控球的精準度肯定不如眼前這位老道的技術家。剩下的辦法,我只能確保皮球一直粘在我的腳上,如何推進?腳尖到腳跟,腳跟到腳尖,順着鞋底來回拉球,人與球不容一絲脫離,這樣既能關閉搶斷的空隙,也能減少積水的阻礙。我心裏給自己鼓勁:“如果李華度控球,我絕對被他耍得暈頭轉向,但球在我腳下,他也未必防得住我,畢竟他不太擅長防守。”拿定主意,行動開始。我右腳將球向右拉一步,里瓦跟上一步;我左腳向左拉半步,里瓦跟上一步。非常順利,我抓住這半步的差距從他右邊成功突破。

下一個輪到加圖索了,真正難對付的傢伙。他不緊不慢地向我逼上來,帶着速度感,卻又隨時可以剎住,一種壓迫式的防禦。我右腳踩住皮球往右後方拉開,這一步是對他下意識的迴避,然而後續幾個動作幾乎本能地與前招連貫起來。隨着右腳拉球,我身體向左後方轉過180度,拉回的球正好到了左腳跟,接着左腳順勢再往後拉,身體繼續左後轉,把對手隔在背後,右腳跟上領球,第二個180度完成,轉回正前方。用時下很流行的話解說:“一個move回來,hold住了全場”,我突破了加圖索。

“馬賽迴旋?”我聽見他在我身後喊出來,這才意識到自己用的是那招。我在米蘭內洛第一次打訓練賽的時候本想對舍瓦使用,結果被安帥叫停,這會兒居然不自覺地耍出來了。

無暇回味,我繼續帶球,前方是科科和馬爾蒂尼。科科率先上搶,我右腳再次拉球,這下險些玩砸了。我的鞋底在濕潤的皮球表面打滑,沒拉到,反將球往前搓出去,幸好被我左腳及時扣回。我穩住身形站定,剛剛右腳支撐時也許用力過猛,小腿根感到一陣疼痛。我心想得小心了,按喬爾達諾的說法,再過一天,我傷處的骨質就完全癒合,千萬別在最後關頭晚節不保啊。

馬爾蒂尼來了,面對隊長我不敢再玩花哨的,反正離球門很近,我打算錯開身位立即打門。我側身用左腳使勁把球往後拉,拉到馬爾蒂尼右邊。當右腳後退踩住地面的一瞬間,突然一聲悶響,我的右腳連根拔起,球飛出去了,我則仰躺在地上,加圖索從後面跌跌撞撞地衝過來,是他下的腳。劇痛,先是過電似地貫滿全身,然後集中在右小腿根上。完了,又是腓骨!我能預料到這一下的嚴重性,絕望跟着疼痛一起在積水中打滾,雨滴不住地灌進嘶啞着張開的嘴裏。

“里諾!你搞什麼!”安切洛蒂不顧大雨衝進球場,跑到我身邊瞪着另一邊的肇事者。加圖索雙手捂臉,捋着水抹上去揪住自己的頭髮。他會很內疚,一周前也是他把舍甫琴科撞傷的,米蘭的一條鋒線被他報廢。

雨停了,工作人員見有較大狀況,關閉了頂上的噴頭,直到醫護們用擔架把我抬出球場。加圖索一直跟在擔架旁邊走出體育館,並不說話,只是一隻手緊緊握住擔架一側的槓桿。

“沒關係,里諾,你繼續去踢。”我忍着疼痛,假裝輕鬆地對他說。

“我要跟你過去。”

“別在意了,是舊傷,不關你的事。”

完全說他不動,加圖索和醫護們一起把我推上汽車后艙,自己也鑽進來。沒有任何人敢攔他,就由他穿着濕透的訓練衣,踩着釘鞋坐在邊上。

目的地當然是米蘭實驗室,它與基地比鄰,5分鐘車程,但這5分鐘於我卻格外漫長。車裏誰也不說話,僅聽見沉悶的引擎聲,僅感到小腿的陣痛,似乎凝滯的時間裏,好多事在大腦中糾結來去。豐田杯,四天後的豐田杯賽,大概無緣了。本來舍甫琴科缺陣,我註定和因扎吉擔當鋒線主角,爸媽有機會“近距離”看我演出……豐田杯是我顧慮的第二件,第一件是艾萊娜。我從球場直接被抬出來,除了裹在身上的濕衣服,什麼都沒帶。沒有手機,信息斷了,進入實驗室能不能聯繫她,要看主治醫生是誰……還有,加圖索是否因我內疚,喬爾達諾是否被我連累,我也為他們擔心……

汽車停在實驗室那熟悉的白色方樓外,甩過車尾,后艙門緊緊貼着樓門,擔架連着推車推下來就進了大廳,一切操作都以用時最短為標準。進來的人不少,都安靜着,更像是被壓抑着,一串明晰的高跟鞋腳步聲於是成了偌大空間裏唯一的點綴。

是希蒂卡.魯耶特博士。以前我會靜靜地欣賞她款款而來,這次卻只有緊張,彷彿一場嚴肅的審訊正在逼近。她走到我近前,面容一如既往的冰冷,所不同的是冰冷之中還透出幾分怒氣。可以想像,我小小一塊骨頭,令這著名的實驗室來回操勞了三次,一定很傷他們的自尊吧。而事實上並非他們醫術不夠高明,一切都是因為我急於復出所致,他們太有理由對我憤怒了。

“加圖索先生,你走錯地方了吧?”魯耶特發現了跟在後面的那個衣着很不合群的人。

“我……跟過來看看。”加圖索沒底氣地說。

“回去吧,你幫不上忙,半小時后我會派人找你了解其它情況,請在基地等候。”魯耶特說完轉過身,領着大家往裏走,加圖索好像沒再跟來。

魯耶特身邊有兩位助手,沒見到喬爾達諾。“魯耶特博士,又見面了,這次主治醫生是您啊?”我沒敢直接問喬喬去哪兒了。

她沒答話,走到電梯前按鍵,等待。

進了電梯,我躺在擔架上望着她高昂的下巴,鼓起勇氣再問:“喬喬在嗎?”

她往下瞟了一眼,回答得倒也乾脆:“喬爾納諾博士從現在起放假。”

放假?是指停職了吧?我立刻替喬喬辯解:“不是他的錯,是我執意要出來的,我還自己簽過字。”

“我知道。”魯耶特說,“所以你不會有任何權利和自由了。”

電梯門打開,我被推出來,似曾相識的樓層,可又是一段漫長的,陌生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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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特蘭蒂尼綠茵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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