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盟約的附加條款

羅馬有戲之人很多，除了卡薩諾，還有隊長托蒂、主帥卡佩羅、主席森西，第7輪壓軸大戲的出彩讓這些“老戲骨”們獲得了很多表演機會。周一我在家裏看電視，就不巧遭遇了森西的脫口秀。一通夸夸其談后，他被記者問及下輪米蘭對尤文的比賽，大嘴主席說：“兩支球隊有那麼多大牌球星，我相信他們會踢得很花哨，但和以往一樣，你無法期待在他們的對抗中看到男人的血性。加利亞尼和莫吉（尤文圖斯總經理）是全歐洲最聰明的兩個人，貝盧斯科尼和阿涅利（尤文圖斯主席）幾乎掌握着整個意大利，所以他們之間的比賽更像是一場政治博弈……我們的球隊一直在爭取冠軍，我也競爭過職業聯盟主席，結果敗給AC米蘭的副主席，當時不甘心，後來想想也沒什麼，他們的主席還是共和國總理呢。”

這是我習以為常的老調調。森西自詡為“小球會”代言人，把尤文圖斯和米蘭稱為“神聖同盟”，有時情緒激動一點就乾脆說成“北方犯罪集團”。他控訴這兩傢俱樂部的罪狀有：操縱轉會市場，排斥異己，奪取自己想要的球員，不想要的也哄抬物價，給其它球會設置障礙；利用權勢獲得裁判偏袒，躲避判罰，謀取好處，藉此壟斷意甲冠軍十幾年。他驕傲於羅馬在2001年奪冠，堪稱一次“孤膽英雄式的勝利”。

我對此的態度是：誰沒有朋友呢？米蘭和尤文圖斯是兩個渴望冠軍的好朋友，有合作也有競爭，而面對唯一的冠軍寶座，誰也不會妥協。

合作是戰略，是主席、經理們的事，留給我們一線球員的只有競爭的部分。尤文圖斯賽季初的低迷很大程度上是由於核心人物內德維德的缺陣，捷克人第1輪打完就因腰傷高掛免戰牌。但他們的主帥“銀狐”里皮很快調整出新的模式，讓球隊漸漸找回勝利的感覺。即使沒有內德維德，尤文依然是尤文。

總之，周二又要開始全力備戰了，休假僅剩的時間必須珍惜。快到飯點，我正和艾萊娜商量着去哪兒饕餮，一通電話攪黃了我們的約會，來電顯示為“法比奧.多尼”，我的經紀人。我很詫異，自從辦完與AC米蘭的所有簽約手續以後他就再沒聯繫過我。

我接起電話跟他打招呼：“多尼先生，你好，好久不見。”

“嗯，好久不見，你在哪兒？”他問，聽口氣很急。

“在家啊。”我說。

“晚上有空吧？我請你吃飯，帕皮尼亞諾大道的聖阿戈斯蒂諾酒店，我訂好位置了，你開車過來吧，現在就來。”

他問我有沒有空，卻沒給我留下任何拒絕的空間。我也知道這位手下有十幾位球星的經紀人無事不登三寶殿，這次突然約我定有要事。電話里問不出什麼，我只好讓艾萊娜單獨吃飯，自己立即驅車赴約。

聖阿戈斯蒂諾酒店離我所在的市中心挺遠，不知道多尼為何選在那兒。我開車半個小時才到，按照他給的信息去2樓的餐廳。只有少數住客會在這裏用餐，沒人注意到我，我低調地走進指定的包間，看見多尼一個人坐在裏面。

他起身迎接我，“歡迎啊，亞特蘭蒂尼，沒想到你這麼快就紅遍意大利了。”

“所以你終於顧得上我了？”我開玩笑說。

在寒暄中入座，我問他找我有什麼事。

“不急，先吃點東西吧。”多尼說著捧起菜單。

和電話中急切的態度不同，他變得淡定自若，似乎和我見了面就不擔心什麼了。他仔細地翻閱菜單，慢慢地點菜。我們的談話配合著上菜的順序，湯和沙拉時只聊“天氣”，直到主食上桌才略見正題。

“下一輪要打尤文圖斯了。”多尼對我說。

“是啊。”我邊吃牛排邊回答。

“覺得尤文怎麼樣？”他問。

我抬起頭，說：“這個賽季比較慢熱，但小看不得，畢竟是豪門嘛。”

他點點頭說：“是的，和米蘭同樣優秀的豪門。”停頓片刻，又補充道，“可能還要更好一些。”

我不置可否，繼續吃牛排。

隔了一會兒，見我沒說話，多尼突然問道：“想不想去？”

我愣住了，雙手拿着刀叉懸在面前。

“想不想加入尤文圖斯隊，穿上黑白間條衫踢球？”他用極慢的語速重複了一遍。

這句話出自經紀人之口就絕對不是隨便問問，看來他請我吃這頓飯確實帶着重要的目的。“怎麼回事？”我問他。

多尼拿起餐巾把嘴和手擦了擦，說：“從頭跟你講吧，是這樣的。你知道吧？米蘭和尤文圖斯這兩傢俱樂部關係一直不錯。”

“嗯，我知道。”

“對，他們之間經常有一些合作……生意上的合作。特別是每年的轉會，儘可能地協調，讓兩家都能得到想要的球員。”他認真地進行話題鋪墊，說著令我不太理解的商業類語言，花了好長時間才涉及實質。“上賽季，米蘭看中了尤文隊中的一位很重要的球員，希望能在不久的將來簽下他。”

“哪位？”我問。

“你猜猜看。”

“內德維德？”

多尼不吭聲。

“布馮？”

也不吭聲。

“贊布羅塔？……總不會是德爾皮埃羅吧？”

“你別猜了。”他又不讓我猜了，“還不能透露，總之尤文不會輕易放棄這位球員，除非米蘭給出難以拒絕的開價或者利益置換，結果貝盧斯科尼親自拍板了。幾個月前兩家達成協議，米蘭獲得該球員的優先購買權，可於兩年之後以一定的價格買進。當然，協議很複雜，不只是轉賬那麼簡單，裏面有一條附加條款，‘神聖同盟’雙贏的奧秘往往就在這些附加條款中。”

“是什麼？”我催他別賣關子了。

他說：“約定，尤文圖斯可以從米蘭02－03賽季的青訓體系大名單中任選三名球員，本賽季冬季轉會期免費簽走。現在，小保羅，尤文看中你了。”

聽到這話，我當時就震驚了。我一個月內由普通大學生變成米蘭一線球員已屬傳奇，沒想到兩三個月後我又跟另一家豪門聯繫起來。但有可能搞錯了，我問多尼：“02－03賽季青訓名單？那跟我有什麼關係？”我搞不懂，那時我還在北京廣播學院呢。

多尼說：“根據職業聯盟的規定，甲級球隊如果引入沒有職業比賽經歷的球員，必須完成至少3個月的試訓。俱樂部簽你的時候暗中跳過了這個步驟，做了些手腳，直接把你寫進上賽季青年隊的名單了。在你的履歷上，你是2003年1月進入AC米蘭的，在青年隊試訓了半年，7月被提上一線隊。如果否認，加利亞尼他們就有可能被指控。”

“這叫什麼同盟嘛！”此時我才知道我加盟米蘭的背後還有這樣的暗箱操作，也知道了事態的嚴重。

“很正常，米蘭向尤文的重要人物下手，總得拿出均衡的資源。”他說。

“那米蘭留不住我了？”我問。

他解釋道：“轉會協議有三方，尤文發起，米蘭無權拒絕，最後就看你的意向了，只要你接受尤文圖斯的邀請就成。具體合同還沒談，但可以肯定，第一，你是一線球員，第二，周薪至少比在米蘭翻一倍，我是說至少。你……接受嗎？”

“對不起，我不接受。”我自己都沒想到會拒絕得如此乾脆。

多尼更沒想到，瞪大眼睛問我：“為什麼？”

“我從小就是米蘭的球迷，鐵杆球迷。”我說。

“球迷？呵呵。”他輕蔑地笑笑，“每個球星小時候都是這隊那隊的球迷，出道后還不是頻繁換東家？你要搞清楚，職業球員才是你的第一身份。”

“那我就是個不常換東家的職業球員。”我詭辯道。

他沉下臉，鄭重地對我說：“保羅，你必須認真考慮，尤文圖斯真的想要你。里皮好幾次表示對你感興趣，當莫吉告訴他可以用那個優先購買協議的附加條款得到你時，他樂得雪茄都從嘴裏掉出來了。”

我依然肯定地說：“回答得快不代表沒認真考慮，多尼先生，幫我謝謝他們的好意吧。”

多尼繼續爭取，“你要相信尤文的誠意，莫吉原本想親自來見你，礙於下周兩家的比賽，怕生嫌疑才沒來。只要你願意考慮，過幾天他一定會當面跟你談，你可以提任何條件。”

“我沒有條件。”我說，“莫吉來的話我壓力會更大一些，不過結果是一樣的，我保證。所以還是讓他別來找我了，對大家都好。”

“你可別把結論下得太早……”

他要往下講，被我堵住，“多尼先生，你知道嗎？我是跟着‘三劍客’學會踢球的。從小到大，每次踢球我都只穿米蘭的球衣，主場的、客場的、盜版的、精仿的，正版的都供在家裏捨不得穿，換了別的衣服，我怕我忘了怎麼射門……不過我沒想到有一天我會中獎，真的來到這裏，神奇得像童話……讓我有夢想的是米蘭，讓我夢想成真的也是米蘭，我怎麼可能離開她？”

多尼長嘆一口氣，雙手抵住嘴唇呆坐着。他不是哪隊的球迷，作為經紀人，促成轉會是生財之道。他大概原以為抱着尤文圖斯的名望、高薪，以及附加條款的霸道，說服我這個菜鳥輕而易舉，結果失望了。沉默中，我也平復着自己的心情，是的，我心裏亂成一團了，只是表面上強作鎮定。不管我態度多堅決，在吃掉一塊牛排的時間裏把意大利第一豪門的邀請推得乾乾淨淨還是需要莫大的勇氣的。另一方面，我也因得到他們的青睞而激動不已。“尤文在要我，尤文在要我！”我心裏不停地對自己吶喊，“我是世界頂級球會爭奪的目標！”

許久，多尼開口了，“保羅，說真的，起初我對你沒什麼感覺，只當順便幫幫忙。後來有一天早晨，我突然叫醒自己說，‘法比奧，你知道你手上有張王牌嗎？’可是現在呢，我又冷靜下來了，你可能只是張死牌……好吧，吃完甜點早些回去吧，明天還要訓練呢。”他拿起小勺，專心享用餐后的提拉米蘇。

晚餐接下來的時間是和諧的，我和多尼聊了很多，話題離足球越來越遠。我們像朋友一樣吃飽喝足，各自回家。

臨走時我又忍不住問他米蘭想要尤文的誰。

他問我：“如果告訴你，你會重新考慮嗎？”

我搖搖頭。

他說：“那算了。”

錯過了與艾萊娜的晚餐，我和她只剩睡前的歡樂時光了。洗完澡，我躺在床上，壓着她睡裙的一角，她順勢翻身爬到我身上。

手機又響了，這次是“卡爾洛.安切洛蒂”。

我坐起來，定定神，接通電話，“嗨，教練。”

“小保羅，睡了嗎？”安帥問。

“剛準備。”我說。

“好吧，今天先不說了，明天你提前半小時來基地，我要跟你談談。”

“是關於尤文圖斯挖角的事嗎？”我毫不避諱地問。

電話那頭靜止了一會兒，然後說：“啊哈，你的經紀人來找過你了，對吧？”

“是的，我晚上和他吃飯的。”我說。

“好吧，他們總是快人一步。”安帥接着開始做他的文章，“不管你有什麼打算，先聽聽我的意見。你在米蘭幹得不錯，可以和舍瓦、皮波輪換上場。到尤文會怎樣？皮埃羅是隊長，主力位置很難撼動；特雷澤蓋長期保持高效率，會佔據另一個席位；今年花大價錢買來的伊布拉希莫維奇也不會浪費在板凳上。他們當然願意看到你給他們再添點驚喜，誰也不會因為要洗盤子而嫌菜多，但真正需要你的是米蘭。還有，從戰術角度來說，米蘭也更適合你，我們目前的陣型……”

“教練，我已經決定了。”我打斷了他的話。

“決定……你說。”

“我要留在米蘭，那個附加條款到我這兒為止。”我說。

又是一陣靜止，“你這麼跟多尼說的？”

“是的，都說定了。”

“嗯，好，哈哈，好啊，我知道你會作出正確的決定的。”安帥很高興。

“那明天還要提前到嗎？”我問。

“別遲到就行。”他說。

和安切洛蒂通完電話，轉會尤文的風波算告一段落了，然而我的心情還為之忐忑，一時間難以顧及身邊玉體半掩的艾萊娜。

“唉……睡吧。”我倒頭鑽進被窩。

被子猛地被掀開，她發飆了，“嘿！你……你不愛我啦？”

“誰說的？我愛。”

“有多愛？”

“愛到永遠不想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