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兩番動員
皮球朝我落下,我抬腳挑起,讓它越過球網。網的另一邊,卡卡接着,墊給因扎吉。皮波高舉右腿撩射,球打在網上彈落,加圖索伸腿去救,沒夠着,球落地了。“終於扳平啦!”我回頭對身後的隊友們喊道。
這是一項有球訓練,規則很像排球,區別是每方5人,用腳而不用手。10月30日,周四上午,我們的訓練都是類似這般與戰術、陣容無關的項目。因為這天米蘭內洛將湧入大批媒體記者做米蘭-尤文圖斯大戰的賽前採訪,我們必須隱藏一切戰術意圖,並展示出輕鬆愉快的精神面貌。
早晨集合的時候,針對媒體來訪,安切洛蒂和我們統一了口徑。“不談誰上誰不上,不談陣型、戰術,只說‘有信心、準備好了、狀態不錯、我們會贏’之類的話。”
他另外單獨叮囑我,“尤文挖角的事他們應該不知道,萬一,萬一有記者問你,你就說……就說……”
“就說沒人跟我談過這件事,我也從來沒想過離開米蘭。”我說。
“對,就這樣,你懂的。”安帥很滿意。
備戰衛冕冠軍的一周不同尋常,每天米蘭內洛周圍都有蹲點的記者,他們等到周四,終於可以跟着AC米蘭高層進入基地了。這是關鍵比賽前例行的動員,領導們的車隊是清一色的奧迪A8,和米蘭德比前的陣容相比,唯獨少了最顯眼的瑪莎拉蒂總裁。貝盧斯科尼的缺席註釋着俱樂部對尤文圖斯的重視程度次於國際,至少比賽方面如此。
他們好像並不在意我們的訓練,車隊從場邊經過,徑直向內區駛去,速度很快,彷彿能看見車裏加利亞尼他們凝重而急切的表情。安切洛蒂讓塔索蒂繼續負責訓練,自己匆匆離開。我時不時地望過去,稍一分神,對面挑過來的皮球從我身邊落地了。
“嘿,看哪兒呢?”我們這邊的馬爾蒂尼叫我。
“對不起。”我道歉說,“看起來氣氛挺緊張啊。”我指着車隊遠去的方向。
“別緊張,你不是安全地留下來了嗎?”他說。
我很吃驚,問他:“你知道尤文想挖我的事?”
“當然,你以為隊長只是負責猜硬幣的?”他說,“放心吧,你的決定是正確的,我們都以你為榮,剩下的事交給俱樂部好了。來,繼續。”馬爾蒂尼撿起球退到後面,我們繼續“踢排球”。
4頻道在場邊擺開拍攝陣勢,只看到唐尼,沒見瑪拉。老貝不在,估計那位大牌主播也沒有閑工夫到偏遠的米蘭內洛來。訓練間歇時,唐尼向我使勁招手,我走過去。
“關機,關機。”他很有禮貌地讓攝像師停止拍攝,然後小聲問我,“保羅,最近你們有談到尤文圖斯嗎?”
“那還用問?天天談啊。”我說。
“我是指比賽以外的事,矛盾衝突什麼的。”
我自然不能把那事告訴他,咬定不知道。
他舒了口氣,說:“還好,你還肯說話。”
“怎麼了?”我問他。
“昨天我們去了維諾沃(尤文圖斯的訓練基地,在都靈),結果尤文圖斯實行新聞沉默。”
“新聞沉默?”
“就是全隊上下不接受任何採訪,連禮貌用語也不說一句。”他解釋道,“以前不會這樣的,明顯是針對周日的比賽。你們兩家怎麼了?”
“我……”
“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神聖同盟’也不例外。”我剛想搪塞他,一個熟悉的沙啞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J先生。”唐尼招呼道。
我回頭一看,正是那個男人。他永遠是那樣,叼着煙,掛着相機,下掛的眉眼和參差的胡茬在削瘦的臉上未見頹唐卻顯得韌性十足。他雙手插兜,含着胸緩緩踱過來,像一根枯瘦而倔強的樹榦。
走到我的側面,他貼近我的耳朵壓低聲音說:“你讓尤文覺得吃虧了,想維持同盟的話,米蘭得用什麼彌補呢?”
好嘛,又被他獲悉了。米蘭德比前,他知道了“米蘭速度”,這次,他顯然又知道了優先購買協議附加條款的事,這傢伙哪來這麼多消息?這就是一個新聞掮客的能量嗎?
J先生經過我,又回頭說了一句莫名奇妙的話:“周日王者歸來,魔鬼們要小心了。”說完,慢慢走開。
我問唐尼:“他又是跟你們一塊兒來的嗎?”
“是啊,昨天也去都靈了。”
“你們經常在一起啊,了解多一些了嗎?”
“還是不清楚他的底細,他從來不和我們閑聊,來去無規律,卻總能趕上重要的採訪。我知道他和天空電視台還有《米蘭體育報》來往也很多……”
“這人怪怪的。”我和唐尼不約而同地說。
沒有安排記者會,加利亞尼進了內區就沒出來。中午工作人員通知各媒體開放時間結束,記者們只零碎地採訪了一些猜都能猜到的話,帶着失望、無聊、瞌睡的表情紛紛離去。他們沒能得到比新聞沉默的尤文圖斯更多的東西,除了一個人。我遠遠望見J先生坐上4頻道的採訪車開出基地,那種被監視、被悉知的感覺才漸漸淡去。
其實有料的都在下午,吃完午餐,加利亞尼召集全隊開會,進行動員。他的臉微微泛紅,中午喝多了嗎?不會,意大利人午餐沒有飲酒的習慣,看來是情緒比較激動。多年來,他深得貝盧斯科尼的真傳,出口成章,這天的動員演說可以命名為《改變》。
“小夥子們,到了改變的時候了。周日的比賽,全世界都會看着你們,首先,你們要改變觀眾。隔壁的莫拉蒂、羅馬的森西每次有說話的機會,都會提到所謂的‘神聖同盟’,說我們和尤文圖斯如何如何。對尤文的比賽,如果輸了,他們會說我們故意送分搭救盟友;平了,就說那是可恥的媾和;贏了,他們也會說我們約定各勝主場,保證雙方利益最大化。有什麼辦法呢?嘴永遠是長在他們臉上的。既然如此,我們這回乾脆來一個不留情面的勝利吧,讓所有人看到米蘭在聖西羅痛擊衛冕冠軍,讓他們明白在球場上只有競爭。
“我之所以有勝利的信心,是因為眼前有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讓我們可以改變對手。以往所有球隊面對尤文,還沒打就好像0-1落後似的。對,他們氣場很強大,而且靠那不知從何而來的氣場贏得了很多,但是現在,沒有了。看看他們本賽季的成績,尤文圖斯不再是穩健的常勝球隊了。讓我們去改變他神一樣的形象吧,把他當作烏迪內斯或者錫耶納去對付,反正球衣很像。
“內德維德受傷令我遺憾,今年老特拉福德那一仗(歐冠決賽)就有很多人認為我們是靠捷克人的缺席僥倖取勝。我們也曾在新澤西再次戰勝陣容齊整的尤文,又有人說超級盃大家沒盡全力,說明不了什麼。真讓人惱火,失敗的借口總是能找到的。好吧,如果我們改變不了這些頑固分子的觀念,就改變自己吧。我們不再是一定要和尤文僵持角力的球隊了,我們強於他,我們要提升自己的等級。現在是兩隊差距最大的時刻,小夥子們,好好把握吧!”
CEO的演說透露着對盟友的不滿,透露着這一周“神聖同盟”內部掀起了不小的風波,我不知道挖角的事在其中佔有多大因素。加利亞尼沒有和任何隊員單獨說話,只在臨走時到我面前小聲地說:“我很高興你的決定如此果斷,沒錯,米蘭需要你,你也需要米蘭。”
送走俱樂部的高層們,安切洛蒂把已經撒進訓練場的隊員們重新召集起來,他還有話要說。
“剛才CEO的話你們都聽到了,很鼓舞人心,但我希望你們把它當作《詹布萊蒂之夜》(天空電視台的著名電視脫口秀)一樣聽完就忘記。我想我們當中了解尤文的絕不止我(1999-2001年曾執教尤文圖斯兩個賽季)和皮波,你們誰沒有看過尤文圖斯100場比賽?他們曾經多少次度過這樣的危機?我認為我們還沒到可以輕視他們的時候。內德維德不在,但強隊從來不會靠一個人決定勝敗,最近幾場裏皮已經找到了應對的辦法,我們也得冷靜地應對。好了,浪費了半天時間,下午要練點真格的了。從現在起請你們每個人在心裏面對自己說,‘準備作戰,這不是演習!’”
得到修正後的動員令,我們開始了和上午截然不同的訓練,一招一式都針對假想中的德爾皮埃羅、特雷澤蓋、卡莫拉內西、戴維斯、圖拉姆、布馮……,針對“銀狐”里皮麾下暗藏洶湧反噬力的“斑馬軍團”。
周五下午,安切洛蒂公佈了比賽名單。首發11人是:迪達、卡福、內斯塔、馬爾蒂尼、科科、加圖索、皮爾洛、安布羅西尼、卡卡、舍甫琴科和我,與米蘭德比一模一樣。終於要和我曾經最尊敬的對手過招了,我希望尤文圖斯還是那支穩健的老牌強隊,我更希望我們能穩健地贏下這場比賽。兩種有些矛盾的希望在我心中互相捶打着。
晚上和艾萊娜吃飯,她看出我心情的忐忑,出了個點子,“咱們去問問烏拉庫加的那隻章魚吧。”對啊,上次它準確地預測了意大利對阿塞拜疆和米蘭對拉齊奧兩場比賽的結果,還真蠻靈的,於是我決定飯後和艾萊娜去拜訪那位吉普賽姑娘。
然而吃完飯我又變卦了。“算了,不去了。”我對艾萊娜說,“我剛剛想了想,提前知道結果,不管是贏是輸都挺煩人的,還是讓我正常發揮吧,沒問題。”
她問我:“那你知道上次臨走時烏拉庫加對我說了什麼悄悄話嗎?關於你的哦。”
“說了什麼?”
“哎?”艾萊娜翹着手指故弄玄虛。
“不,不不,我不想聽了,別告訴我。”我剋制住好奇心走出餐館。
一滴水落在手背上,寒意瞬間傳遍全身,隨後星星點點的水滴落在耳邊、肩頭,下雨了。白天的好天氣讓這雨來得難於防備,路上行人的悠閑光景霎時瓦解,快慢雜亂的腳步在越來越密集的雨點中穿梭。我低着頭,攬着艾萊娜飛快地跑進車裏才得以喘息。車窗已然被水模糊了,只看見大大小小或黃或白的光斑。
天氣無常,冷不防地“到了改變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