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傳信

23、傳信

八點差幾分鐘,秋魯與往常一樣,踱着四平八穩的步子邁入革委會的大院。

作為縣革委會理論上的二把手,事實上的一把手,他不喜歡學這時代的其他機關幹部那樣,不過十幾分鐘走路的距離,總愛顯擺似地騎輛自行車,他偏愛運動,保持着軍人和年輕人的特有氣質,除非類似昨晚的特殊情況,每天都是走路到機關,既陶冶情操也鍛煉了體質。

縣革委會大樓是一幢三層清水紅磚牆面斜屋面的筒子樓,五六十年代最典型的大開間,房間內沒有單獨廁所的那種。大樓正立面是大門,大門進去正對着的是樓梯,左右兩端是走道,房間佈置在走道兩側。沿着走道到頭,一層樓的兩旁各有一個很小的側門。秋魯的辦公室安排在了二層樓,是個並列在一起的兩個單間改成的套間。

秋魯進院子上樓和經過二層走廊的過程,很有一些路遇的下屬和同僚們,與他按照彼時同志間見面打招呼的方式,很嚴肅認真地立定頷首致着意,他也矜持地微微頷首作為回禮。

走到自己辦公室門前時,秋魯沒象往日來去如風地急於進屋,而是停下了腳步,端詳起門兩側貼着的那幅對聯來。

對聯是副統帥一零一的筆跡,書寫着那幅最具時代特色的語錄:左邊是“大海航行靠舵手”,右邊是“萬物生長靠太陽”,橫批“某某某萬歲”。這是他的機要員小羅,私下探聽到秋魯的父親曾經長期在偉大領袖的副手身旁戰鬥過,刻意模仿副統帥的筆跡,為討好領導和昭顯領導秘書的不凡而手書的,對聯上的副統帥筆跡模仿得起碼有分相似。

不錯啊!要是再用心些估計能以假亂真了,秋魯心底讚歎着。

這個時代沒有專職的秘書職位設置,服務於領導的工作人員,統統是以某號勤務員稱呼,秋魯討厭勤務員這詞兒,所以還是使用了以前部隊上機要員這個稱呼。他的機要員小羅也算是個人才,毛筆字書法堪稱大家;鋼筆字也不賴,特別是善於用硬筆模仿名家的簽名。魚目混珠的贗品,常常讓不知底細的人以為是真跡。他到縣裏任職后,依靠小羅的這份特殊手藝,從查抄后堆在倉庫中**焚毀的“封資修”古詩、舊畫中,很是淘弄出一些他喜愛的玩意。同時,小羅秘書份內的事兒也幹得很利索,所以他比較滿意這個機要員小羅。

“主任!”

他在端詳對聯的當兒,小羅已經推開辦公室外邊的一道門,出來恭謹地迎侯他進去。

“把這幅對聯撤下來吧。”

他沒有說明撤下對聯的意圖,只簡單地吩咐了一句,就轉身進了套間裏面專屬於他的那間辦公室。機要員小羅也沒有去詢問原因,很乾脆地按照他的吩咐,手腳利落地執行了指令。

。。。

“主任,還有什麼別的吩咐嗎?”

小羅扯下門框上的對聯后,又進屋給他泡上了茶水,將待處理的文件及一幹事物交接后,這才侯在一旁小聲恭謹地問道。

“今天所有出行的日程安排全部取消。我要在辦公室等電話,不要讓不相干的人進來打擾我。”

“擔心您要回省城,出行的所有日程我已經提前取消了。與那些相關的分管部門我也都打了招呼,車輛也事先做了安排。”小羅簡潔明了地彙報了所做的工作。

“好的。”

秋魯確實滿意小羅善於察顏觀色和周到細緻處理問題的能力,難得地表揚了一個“好”字。

這小羅,前叫啥名秋魯不太清楚,中改名羅前進,雖然稱呼是這麼稱呼,實際年紀已經不小了,比秋魯還要大上好幾歲。能力強不說,那份穩准和牢靠的心性,是他最欣賞的了。昨天的事兒,他只是聽到一些皮毛,就乾脆利落地按自己的理解作了最恰當的處置。

“你先出去吧,我要打幾個電話。”

。。。

小羅掩上門出去后,秋魯首先要通了家裏的電話。

鈴聲響了許久也沒有人接聽,秋魯預感到該發生的那事兒肯定已經發生了。

剛放下電話聽筒,桌上的電話機的鈴聲就鳴叫起來。他拿起電話聽筒,還沒來得及說話,對面就傳來繼母聞蘭的哀傷的啜泣聲。

“山東。。。你什麼時候才能回啊?。。。我快撐不下去了。”

繼母聞蘭泣不成聲,一句話分幾次才算講完。

“怎麼了?”

“你爸爸昨天走了。我和眉眉整晚都在軍區陸軍總醫院,一直守到現在。”

“說吧,我聽着呢。”秋魯很平靜,似乎早就預料到一樣。

聞蘭感覺秋魯的聲音與往日一樣,噩耗似乎沒讓他的情緒發生任何波動。於是繼續傷心地哭着,還無助地哀求道:“幫幫我,山東!我不曉得該怎麼辦啊,你快回吧!”

“別這樣,堅強些!實在熬不住了,你可以先回家休息一下,其他事交給小李秘書代為處理。”

秋魯安慰了一番繼母,但沒有什麼效果。繼母仍是哭哭啼啼,在電話中反反覆復嘮叨個不休,還哽咽着說不出幾句完整的話。他有些煩悶地讓父親的秘書小李接過電話,這才將情況大致的問清楚了。

實際上他父親昨晚從大白山基地空運上直升機,在送省城的路途中就過世。

賈司令員、馬政委等一干軍區領導,原本聞訊后連夜趕到軍區總醫院,是打算探望父親這個病人的,去了后見到的卻是父親的遺體。向父親遺體告別並慰問家屬后,賈、馬等大部分首長先行離去,留下了屬下一些低級別的幹部,配合著家屬一道,接待其他聞訊過來探望病人或已聞噩耗過來弔唁的親朋好友。

目前,親屬這邊因秋魯未歸,是由賈司令員的么兒子賈海南,以秋家晚輩的名義協助繼母聞蘭接待;軍地兩方,則由父親的秘書小李,配合空司辦公室的主任等在負責招呼。

弔唁和治喪工作,按規矩由軍區馬政委為總負責人,成立治喪委員會處理。遺體預定三天後火化,前兩天為弔唁時間,全天對親朋好友和部隊指戰員敞開靈堂。至於喪葬的規格,因處於半戰備的特殊時期,賈、馬等人都不敢做主,已電報請示軍委辦事組。軍委辦事組的正式批複未到,但**領導小組的唁電和**辦公廳的唁電都來了。

聽完小李的簡單講述,秋魯的心裏總算踏實些了。有**和中辦的唁電,至少證明上頭沒有把父親等同於一零一的同夥看待,這讓他大大鬆了一口氣。至於今後如何,他現在是暫時不敢想,也沒有心情去考慮了。於是他先告訴小李,他今天就起程往回趕,然後又側身讓機要員小羅預定火車票,最後還與妹妹眉兒在電話中講了幾句話,讓她照顧好母親,不要惹母親傷心,這才將發燙的聽筒扔下。

撂下電話聽筒后,他原本打算喝兩口水,一個人靜思以緬懷過世的父親,但發現心情很難以平復,大腦總在竭力地將父親的身影排擠出去,腦海中走馬燈似地縈繞着一些不相干的人和事,於是他只能使用轉移法,通過專心鑒賞牆上懸挂的那幅小羅手書的領袖詩詞,來盡量分散心中的不安和愧疚。

“砰砰。”

裏間他辦公室的房門傳來輕輕的叩擊聲,他有些不耐煩地低喝:“不是告訴你沒事不要打擾的嗎?”他以為是機要員小羅去而復返,勉強按捺着沒有發作。

門被推開了,露出一張秋魯有些熟悉,但一口又叫不上姓名的臉龐。

“老首長,我是小樊呀。您忘記了?”

笑嘻嘻的臉蛋上是一幅憨憨的表情,但秋魯已經從顯露的憨態下,發掘出了那鄂北農民式固有的狡黠和精明。

“樊。。。二柱?”秋魯有些猶疑,不太肯定地問道。

“是啊,首長。我是樊二柱,原來三連的。”

見秋魯一口叫出自己的名字,樊二柱興奮不已,使勁地點頭。

秋魯初到部隊那會兒,分配到空35軍通訊營擔任連職幹部,這樊二柱是隔壁連隊的一個普通戰士,比他還早些時候參的軍。之所以這個隔壁連隊叫樊二柱的普通戰士能讓秋魯有些印象,是因為他竭盡全力地追求進步。常常因熱心助人、搶着爭着干累活、苦活,或以彙報思想、反映情況等積極靠攏組織的方式,獲得營、連各級的多次表揚。從夏江支左返回部隊后,秋魯擔任了營教導員,這樊二柱也算成了他手下的兵,更是成天在他和其他領導跟前晃悠。那種心底流露出的渴求進步的,不管他裝得貌似多麼憨厚老實,是怎麼樣都掩飾不住的。

“樊二柱同志,你怎麼到我這兒來了?我現在可不是你的首長,想進步也不用巴結我這已經滾蛋了的老領導啊。”秋魯略帶些嘲諷地開了一句玩笑。

樊二柱有些尷尬,但很快就以他那特有的,憨憨的忠厚的笑意掩飾過去。

“您雖然走了,但您永遠還是小樊心裏的領導。您指到哪裏,我小樊二話不說,照舊打到哪裏。”樊二柱軍姿筆挺地發著誓言。

“行了,別在我這兒表決心,這兒不是通訊營,我也不是你的教導員了。說吧,今天來有啥事,我忙着呢。”

秋魯很快收斂了臉上微微的笑意。他覺得在父喪期間,即使是出於排遣苦悶,即使是在熟識的下屬前,也不適宜這樣放肆,畢竟自己的身份和年齡都不允許這般做了。

“首長。。。”

“別叫我首長,我還不夠資格,你的馬屁對我也無用。給你五分鐘,說還是不說,到了點我都會趕你出去的。”

“真沒事兒。因為我回家探親,所以周主任讓我順便過來拜望您這老領導,我還給您帶來些村裡土產呢!”說著還把手裏裝土特產的小布袋利索地放到了秋魯辦公桌下面。

“周主任?哪個周主任?”秋魯有些疑惑地問到。

“軍部辦公室的周主任。”

“喲呵,樊二柱你不簡單呀,居然又巴結上大領導了。有本事兒!看來你以後會進步更快了。”

秋魯看看面色羞愧得通紅的樊二柱的軍裝,發現已經是四個口袋了,又補上一句:“現在是什麼級別啊,連級還是排級?我想想,五年的兵,那就應該是排級了。正排還是副排?”

“副排”樊二柱吶吶地小聲解釋道。

“不錯,不錯。三五年內,憑你的鑽勁,連職看來是跑不了的。”

“真不是那樣的,我是在俺村裡遇見的周主任。”

“你是本地人吧,周宇跑你們這兒來了?莫名其妙。到底啥回事?”

剛才他與父親的秘書小李通話時,小李還對他說,本想讓周宇一起參加治喪接待的,畢竟來弔唁的大多是父親的故舊,小李在父親身邊呆的年頭短,很多來人都不熟悉,急需周宇出來幫一把,可打電話打到他部隊去,居然被告知周宇已失蹤兩三天了。現役軍人失蹤是大事,但秋魯心底一直裝着比這更大的事情,暫時也沒往心裏去,更沒往其他事上聯想,此刻樊二柱突然提到周宇,立刻讓他警覺起來。

周宇的情況,他是再熟悉不過了。周宇不光是他父親的前任秘書,也與副統帥一零一的養子關係密切,二人走動極為頻繁。副統帥剛出事,周宇就失蹤不見了,兩者間有沒有必然的聯繫?

他思忖了片刻,確認兩件事肯定有聯繫,而且不是一般的聯繫。

“頭幾天在我們村一個叫肇飛的下放幹部家裏,我見到了周主任。當時,他說他的車壞在我們村附近,因為想見見我,所以順便來肇家歇息了。”

“他要見你?你是什麼大人物嗎?”

秋魯嘲諷着樊二柱,思緒卻已經飄到遠處。

從一些朋友、同學、部隊的戰友處,通過電話、信件等方式偶爾獲得的信息中秋魯曾經了解到,父親的這個前秘書周宇,近兩年不僅直接巴結上一零一的養子,而且還充當了一些不光彩事的皮條客。比如父親與一零一之間,本來由於時勢的壓迫,出於對領袖猜忌的忌憚等緣故,已經很少直接聯繫彼此了,但周宇居然通過從中扮演傳遞消息的信使角色,又讓二者之間保持了相當密切的往來。父親的現任秘書小李就告訴過秋魯,一零一出事前的一段日子,周宇就頻繁地往山上跑。父親不太正常的情緒,是不是於由於周宇頻繁上山引發了領袖猜忌或警告,擔憂自己和家庭的未來有所關聯呢?秋魯琢磨着,既對父親曖昧不明的政治傾向不滿意,也深恨周宇的攪局行為,心底是極度的忐忑不安。

見樊二柱不敢接腔,只是站在那裏扭扭捏捏,不自在地垂着頭撫弄他的新軍裝,秋魯擺擺手,冷冷地下了逐客令。

樊二柱惶惶不安地倒退出辦公室的時候,小羅恰好訂票回來了,看着不請自入的不速之客,臉上掠過一絲羞惱,但很快地掩飾住了。客人來也來了,該見的人也見到了,再說什麼都於事無補。於是他反而很殷勤地將來客帶領着往外走。身後秋魯的聲音喚停了他的腳步。

“小羅,來的是我部隊上的戰友,專程來看我的。你問一下他住哪兒,如果他不急着走的話,你代替我請他吃個飯表示個心意。”

“勇哥,你帶這武裝帶幹啥?”

“預備着,有事的時候可以個防身。”

天麻麻亮的時候,胡勇就和肇輒動身騎車趕往縣城。剛上路那會,天氣黑,鄉村土路疙疙瘩瘩也難走,胡勇乾脆建議一人騎車,另一個跟在後面跑,反正當天的晨練計劃因為趕時間泡了湯,就以此作為日常的身體鍛煉。直至上了公路以後,兩人才一個蹬車,另一人坐在車後座上,倆輪換着休息。此會,輪到肇輒在前蹬車,胡勇在後座位休息。看到胡勇玩弄着手裏的那根軍用牛皮的武裝帶,肇輒順口問了一句。

“這玩意不錯,你從哪裏搞來的呀?”

“大串聯那會。”胡勇有些得意地解釋道。

前些年,最時髦的裝扮,就是套件草綠色的軍裝,衣服外面扎一條軍用的牛皮武裝帶,手臂上再戴上紅彤彤的紅衛兵袖標。手攢一本紅皮語錄,將胸脯高高地挺起,將攢着紅皮語錄的那條手臂彎曲貼在胸前,那叫個要多威風有多威風!

老人家在城樓接見全國紅衛兵,搞大串聯的那陣子,胡勇也隨大流走了一趟北方各地,這是他平時唯一的一次出遠門。搞大串聯時,吃喝住玩不要錢不說,所有的部隊幹部戰士對紅衛兵還格外和藹可親,於是很多紅衛兵小將見到解放軍,就似見到了親人,不講客氣地將他們身上的軍裝拔下來自己穿上。胡勇就是那會搞到的這條武裝帶,甚至包括身上穿的這身已經破舊不堪的軍裝。提到記憶中這段難忘的陳年舊事,胡勇的口吻多少有些自豪。

“帶那有什麼用處嘛!”

“你懂個屁,如今這年月出門,難免和人干仗。你要動了傢伙就是犯罪,如果只使鐵尺或者武裝帶一類的,效果不會差多少,性質就完全不一樣了。今天出門,鐵尺帶着不方便,所以我把武裝帶代着,事先做些準備。”

“勇哥,你回省城幹啥?一個人行嗎?”

肇輒的話題轉移到胡勇回省城的事上,這倒是提醒了胡勇。他這次回省城不光是去跑病退回城那件事兒,他心底還有另一件要乾的大事,那就是將那個搞了他妹妹,並將他父親弄進獄中的傢伙,找個什麼辦法修理一番,也好了卻心中鬱悶已久的那股憋悶氣。斬了那傢伙,或者象對待江湖中仇人那樣卸胳膊剁腿的,顯然是不現實的。人家有權有勢的,發現后不但報不了仇,很可能連自己也得搭進去。但想些歪主意,使些陰壞的點子,搞臭或者讓那傢伙吃些悶虧還是能行的。可這不是自己所長啊!

有了,想到出歪主意使陰壞的事兒,他立馬想起自己的那個皮猴一樣古怪精靈,成天作弄別人取樂,綽號叫猴子的小師弟。他不正是下放到縣城附近的李村嗎?順便走一趟,或者讓他幫着出些好主意,或者乾脆讓他同行作幫手。想到了就干,他當即吩咐肇輒多花費幾分鐘,順路到公路旁的李村繞一腳去找人。

“勇哥,我還得趕時間呀,會不會耽誤了?”

肇輒有些猶疑,吞吞吐吐地側過頭問胡勇。

“誤不了事的。”

“都這會兒了,要找的人還會在家嗎?”

“十有在。那傢伙成天不出工,窩在家裝神弄鬼騙人吃喝,不到日頭曬屁股不會起來的。晚上找他倒是真的靠不住,不是去偷雞就是去摸狗了。”

“勇哥,你這不是說你自己吧?”肇輒笑嘻嘻地嘲弄着胡勇。

“放屁,師傅我早就不那樣了。”

胡勇有些澀然,趕緊轉移話題。

“喂,小屁伢。急匆匆拉着勇哥到縣城幹啥?”

“周叔叔不讓說的。。。”

不小心將周宇帶出來,發覺自己露了餡后,肇輒連忙捂住嘴。

“姓周的?”

胡勇一聽周宇的名字,腦海中就不禁浮現出那個鬼祟神秘的影子,他下意識地自言自語道:“姓周的就算有打電話說不清楚的事兒,還不能自己花幾分郵票錢將信寄出去嗎,為什麼要讓輒輒親自去呢?”

他皺起眉頭想捋清思緒,搞清楚這個邏輯關係,但對於他思維簡單的大腦來說,實在是感覺有些複雜。於是胡勇怒視着肇輒吼着:“趕緊跟勇哥說清楚怎麼回事兒,否則你別想去了。”

面對着胡勇的言辭威脅,肇輒只得輕描淡寫地將周宇拜託轉信的情況說了個大概。胡勇仍有些不放心地逼問道:“姓周的又來村裡了?”

“沒有的。是前幾天托我辦的,我這兩天玩過頭就忘記了這事。”肇輒嚅嚅的道。

“那我得盯緊你。要不我就替你去辦。”胡勇恐嚇道

“不行,不行。周叔叔的交辦的事,我必須自己親自辦。”肇輒趕緊雙手作揖討饒。

雙方為此爭執不下。最後胡勇拍板決定說:“先找到猴子再商量吧,他腦子好使,讓他判斷一下,再出些主意。”

“猴子”的確是個人才,肇輒很短的時間就意識到這一點。

猴子姓侯,至於叫什麼名字胡勇沒有說,只讓肇輒叫他“猴子”哥。

“猴子”是被胡勇從床上擰着耳朵起床的。出門時,他披了件髒兮兮看不出是灰色還是藍色的舊中山裝,歪戴一頂的確良軍帽,耳朵上還兩邊各夾着一根煙捲。從李村出來到縣城短短的幾里路程,“猴子”就從公路兩側的田地里淘弄出七八根黃瓜、數十粒半青半紅的棗子,不過兩次從地里跑出來的時候神態都有些狼狽。一次後面攆着幾條狂吠的土狗;另一次幾個村民拎着沖擔和鋤頭在後面喊打喊殺。好在“猴子”靈活機智,以超難的動作,飛快地躍上了胡勇所騎自行車的前橫杠。

“猴子”短小精幹,三人擠着合騎一輛自行車,勉強可以擠在胡勇前面。“猴子”體重也輕,沒增加多少負擔造成爆胎,不多時候自行車就歪歪斜斜地進了縣城城關鎮。

下車后三人邊走邊將“猴子”掏弄來的水果進行分贓。“猴子”給自己和胡勇各三條黃瓜,留給肇輒兩根,肇輒有些不滿意地鼓起白眼珠子。“猴子”咧開嘴笑笑說:“老人家要我們鬥私批修,你這個思想要不得,那是要受批判的。”

肇輒做了一個揮舞語錄本的姿勢,並頂他說:“老人家還說過要節約鬧革命的。你們每人兩條,將多餘的拿出來,我發揚無私為人民服務的精神,替你們保管。”

“小屁伢,你心眼忒小,敢與猴子哥頂嘴,我看你是屁股癢了欠抽。”

“猴子”翻翻白眼球,把黃瓜在袖子上隨便胡亂擦了下,三兩口就把一根黃瓜咽進肚子裏了,雙手一攤說:“你看我現在是幾根?”

“耍賴皮!”

三說說笑笑之間就到來到原縣**大院門前。

在現在革委會駐地大門前,“猴子”示意胡勇將自行車停在院對面的樹蔭下,他說要仔細觀察觀察一番再作行動的決定。

大院靠近大門的院牆內側,分門左右兩邊,各建有一幢一層的小值班室。值班室對着入口通道的牆壁上,除監視進出往來人員的窗口外,還開有一個一尺見方的小孔洞,這個小洞“猴子”觀察了一下,是給陌生面孔進出登記用的。

現下的時間約摸上午十點到十一點之間,進出大院的人並不多。除了有數的幾個熟面孔直接放行外,其餘的生面孔,全被坐在值班室門外帶着袖標面孔傲慢的值班中年男人攔住,老老實實地到小洞口,憑介紹信登記身份、查明來意后才放行。值班室內還有一人,是負責在小孔洞裏面管理登記事宜的,至於是男是女年紀老少,隔得太遠三人看不清楚。

“你帶介紹信了嗎?沒那玩意估計難進去。”

“猴子”看着肇輒問了一句,肇輒有些得意地點點頭。胡勇旁邊聽着有些詫異,就問肇輒哪裏得來的,肇輒說是周宇給事先準備的,胡勇不再做聲了。

肇輒趴在自行車坐墊上,填寫着介紹信留白的空檔,剛剛填寫完畢,“猴子”的一句話讓他傻了眼。

“有那玩意估計你也難進得了門。進得了大門,裏邊辦公室讓不讓你進屋也難說得很。”

“猴子”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泄氣地搖搖頭,未待肇輒追問又接著說:“你一半截子小屁孩,拿介紹信到革委會大樓辦什麼公事?門衛一盤問就不得讓你進,頂多同意幫你轉達信件。”

那可不行。肇輒有些焦急,抓耳撓腮動了半天腦筋想不出好辦法,只能可憐巴巴地瞄着“猴子”,指望他幫着出些好主意。

“喂,輒輒你快看,是不是村裡那個農村兵進去了。”

“誰呀?樊二柱嗎?”

“也許是吧。”

肇輒隨着胡勇的目光瞧過去,果然見樊二柱邁着正步目不斜視地走進了大院門。其間,門衛沒敢攔下他,也沒發聲詢問來意。

“有辦法了。”

蹲在地上的“猴子”一拍大腿,小眼睛裏透着狡黠和精明的珠子滴溜溜一轉,起身得意洋洋地哼哼道。

“是嗎!什麼辦法?”肇輒高興地連聲追問。

“你將耳朵貼過來,咱們不告訴我師兄那個笨蛋。”

胡勇見“猴子”附着肇輒的耳朵嘀咕了兩句后,肇輒興奮得連連點頭,哭笑不得地“呸”了一聲。

“猴子”要拉着肇輒立即行動,肇輒有些為難地搖頭拒絕了。“猴子”不滿地問為什麼,肇輒回答他說,他擔心頂頭撞見剛才進去的熟人樊二柱。“猴子”不屑地說:“怕他幹啥,他要是敢對你不客氣,猴子哥替你揍他。”

“猴子哥,我不怕是他,只是不想讓別人知道我要辦的事兒。”

“就你屁事多,人小鬼大的。”

。。。

約摸十來分鐘后,見樊二柱出來大門,“猴子”雙手一拍屁股上的灰塵,扯扯身上的衣衫,大搖大擺向門房走去。

“喂,幹啥的?這是革委會機關重地,小心把你當做現行反革命處理了。”

坐在值班室外的中年男子,早就留意到街對面樹蔭下的三個年輕人,眼睛也一直虎視眈眈的盯牢着他們的一舉一動,他敏銳的革命警惕性告訴他,這三個不像好人,一定要提高警惕,嚴防階級敵人可能的破壞行動。只是由於職責所在,他無法此刻出門報案或者直接扭送他們去人保部門,心裏還正悻悻的,沒想到其中一個自動送上門來,於是趕緊上前攔截。

“猴子”裝着沒看見門衛似的,模仿機關幹部背着雙手,器宇軒昂地向大樓的正門走去。中年男門衛一把沒攔下“猴子”,愣神間,“猴子”已經走出好遠,這才醒悟似氣急敗壞地向他攆去。

在離辦公大樓正門幾步遠的地方,中年男門衛終於將惘視自己權威的“猴子”擋住了。門衛伸胳膊**將“猴子”扭送到門房盤問,沒料到瘦瘦小小的“猴子”是練過功的,輕巧地避開了他的抓捕的動作不說,還順勢將他一條胳膊反擰到身後,並使了巧勁往上一扭,門衛頓時痛得大聲嚷嚷起來。

肇輒在“猴子”朝院子大門走去的過程,已經做好了充分準備。坐在外面的門衛剛剛轉頭去攆“猴子”的時候,他就緊跑幾步,矮下身,沿着值班室牆外的小洞口下邊,潛伏通過了門房,然後朝辦公大樓一層的側門溜去。側門是開着的,這是“猴子”剛才早已觀察好的。

進側門的時候,肇輒還有餘暇瞥了正門這邊一眼,他發現“猴子”與門衛互相之間,居然手挽手,勾肩搭背地在背對着他聊着,“猴子”還從耳朵上取下一隻煙捲遞給了門衛,似乎雙方交流的很愉快。

真是個人才啊!肇輒在心底暗笑了好一會兒。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第五號交響曲 命運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玄幻奇幻 第五號交響曲 命運
上一章下一章

23、傳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