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難念

第5章 難念

莫說羅丹香聞言便呆愣在地,卞氏也忍不住起身道:“二弟這是何意?”

陶國安語氣冷淡:“丹香口口聲聲想念太太,寧願破了院中規矩也耐不得對太太的牽挂之心,可謂之忠心耿耿,可謂之孝心拳拳,我怎能不成全她。”又轉向羅丹香道:“你雖返回秋煦堂,但好歹在我們身邊侍候幾年,往後或是自己,或是家裏有什麼難處,盡可以來找奶奶。”

羅丹香張大了嘴巴,此時不必做戲,眼淚大顆大顆滾落,慌急不堪,雙唇顫抖竟一時開不了口。卞氏看了一眼黃氏,見她面容恬淡,傾髻上垂下來的珠串搖曳在耳旁,映襯得她側臉晶瑩光潤,一直壓抑在深處的怒火噴薄而出:“太太沒有收回丹香之意,反而是讓我來告訴弟妹好生照料,怎麼二弟反其道行之,弟妹房中當真容不下一個通房?!”

黃氏眼中閃過一絲不耐,正欲開口,卻聽陶國安搶言道:“大嫂話說岔了,正是因為黃氏寬厚,才放羅丹香回去侍候太太,更是黃氏對太太的孝心。”

卞氏身體微顫,怒道:“羅丹香是你的通房,如今年華逝去,又沒子嗣,你怎麼忍心現在趕她出去。”

羅丹香此時終於回過魂來,慟哭着膝行向前,拽了陶國安的衣角:“二爺好狠的心啊,難道這十幾年來的情分,二爺全然不顧,竟對奴婢厭棄至此么?”

陶國安冷笑一聲:“你既不是我的嫡妻元配,與我有舉案齊眉之情,又沒有為我誕下子嗣,與我有孕育子女之分,我和你哪裏來的情分?”

羅氏如遭雷擊,凄然道:”二爺冷情冷性,成年累月不願見奴婢一面,二奶奶房裏的一塊石磚都比奴屋裏的被窩還暖些。”她抬起頭盯着陶國安:“奴婢一人如何誕下子嗣?!奶奶若對奴婢有絲毫憐意,奴婢何至於此!”

陶國安一腳踹開羅氏,將茶碗“咣當”一聲砸過去,大怒道:“奶奶若對你沒有憐惜,怎縱得你連規矩都不守,你憑心自問,奶奶是短你吃喝穿戴,還是月錢打賞?你不知感恩,反倒心生怨懟來,留你豈不亂家,秋煦堂你也不必去了,發你身契,叫你娘老子來領了出去。”

羅丹香嚇得鼻涕橫流,黃氏手中許多產業,肥厚流油的差事數不勝數,她是陶國安的妾室,家裏兄弟卻連二房的毛皮都沾不上,早就是內外不得臉的了,若打發出去,哪裏還能容身?此時方覺得怕了,好在她知道陶國安已求不得,便撲倒在黃氏面前大哭:“奶奶救救奴婢,奶奶知道奴婢是個蠢的,有口無心才衝撞了奶奶。奴婢寧死也是不願出去的。“

卞氏也知羅丹香言語大為不妥,哪有妾侍好明言嫉恨主母的,如今看她越發惹惱了陶國安,竟全然不顧的要將這個通房打發出去,事後太太不會遷怒於自己的兒子,黃氏有得勢的娘家挺着也不會受牽連,倒是她這個前來勸和反脫不了干係了,忙幫着說話:“丹香也是慌不擇言,狠狠罰了便是了,斷不至於趕她出去啊。”

趕她出去是不能,卻也要壓得她再不能生事,黃氏徑直問道:“你可知錯?”

羅丹香忙不迭得點頭:“奴婢知錯了,奴婢狗嘴裏吐不出象牙,污了奶奶賢名。”

“還有呢?”

“奴婢......奴婢不該忘了規矩,未經通報擅自......”

“你還是不知道錯在哪裏.”黃氏冷冷打斷她。

羅丹香咬緊了牙,偷眼看向黃氏,見她雙眸寒光點點,打了一個哆嗦,一低頭,淚珠子成串的砸向地面:“奴婢不該憑着老太太一點情分,妄想着壓服旁人,仗勢取利。”說完便癱倒在地,此話出口,在這陶府便再無翻身之日,即使留在了二房,又有何前途?可若不留下,卻連一點體面的活路都沒有了。

黃氏嘴角一挑,看向陶國安道:“畢竟也算是老人了,這樣打發出去,她一家子上下三輩的體面都沒有了。她既不老實,就罰她一年的月例,在後院禁足,無令不得外出吧。”

陶國安嘆了口氣,對羅丹香道:“你奶奶心慈,只願你記得她的好處,別再生了怨氣。”

羅丹香以額觸地,哽咽難言,卻也知道死罪已免。

寶珠很有眼色的站了出來,半拖半扶得將羅丹香送出門外,眾人也只聽得一聲短促的抽噎消逝在冷風中。

黃氏對陶國安道:“耽擱了這些時候,老爺快換了便服,該去給老爺太太請安了。”又面向卞氏笑道:“大嫂在外間等一等,不如我們一起去?”

卞氏強笑着推辭,也不讓陶氏相送,快步走出,剛轉身過了影壁,就落下淚來,卞氏覺得難堪,她一個大房的奶奶插手來管二房的屋裏事,若黃氏肯給她這個臉面也倒罷了,可人家一旦不給,自己簡直就是矗在那裏的笑話。

太太是心善被刁滑的賤婢利用了,那她這個掌事大奶奶呢,豈不是昏聵無能,且看他們夫妻的態度,怕在心裏也認定了是她調三窩四。想到了這裏,她眼淚急下,羞恨難言,一時恨不得拽了黃氏的墜馬髻,狠狠打上兩巴掌,又想責問陶國安,他如何能為了一個善妒的女人不敬長嫂?恨到極處,又暗問自身當真一點私心都沒有嗎?心緒難平之時,越走越急,好在夜色中,沒什麼人注意到她的失態,待回到正院就一頭扎進自己的房間,捂了帕子痛哭不止。

不知過了多久,覺得一條溫暖的濕帕子敷在了眼睛上,卻是陶文琳正坐在床邊一臉擔憂的看着她。

卞氏握了陶文琳的手道:“我的兒......”

陶文琳也紅了眼圈,她何時看到母親如此失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兒,母親不是去找二嬸了嗎?”

卞氏深吸了一口氣,扯了笑出來:“沒什麼,別擔心。”

陶文琳如何肯罷休,急切問道:“二嬸怎敢給母親氣受?”

卞氏搖搖頭,眼淚卻涌了出來。

陶文琳騰的一下站起身:“我去找祖母評理!”

卞氏慌忙拉住陶文琳:“不干你二嬸的事兒,你別惹禍。”她強拉着陶文琳坐下道:“娘這輩子是看到頭兒了,只盼着你和你哥哥能出人頭地。”

陶文琳反手握住卞氏的手道:“娘也要告訴我究竟受了什麼委屈?我看着難受。”

卞氏嘆了口氣,幽幽道:“我是陶府的大奶奶呢,誰又能給我委屈受,不過是自尋羞辱罷了。”看到陶文琳仍然一臉不平,深恐她以後在跟二房的相處中帶了出來,忙吩咐道:“以後待你二叔二嬸不妨親近些,我看陶文瑜就時常去二房,看看二房的勢頭,你和你兄弟的前程怕還是要落在他們上頭,端着長房嫡出的架子在這府里可不就是笑話了。”

陶文琳羞紅了臉,道:“娘以前可不是這麼說的,娘教導我們氣不可移,腰不可折。”

卞氏苦笑了聲,道:“這也是你外公曾經教導過我的,可是你外公就是因為太孤傲,仕途不暢,告老的積蓄做個田舍翁都勉強,還是我拿了......”看了看女兒瞪大了眼睛,便咽下去脫口的話,只理了理陶文琳垂在耳旁的碎發,輕聲道:“娘親也不是讓你去攀附什麼,不過該低頭時切莫逞強,架勢,架勢,若沒人架着,你上哪裏得勢去。”

陶文琳雙眼中氤氳着淚水,低下頭不講話。

卞氏知道她在陶府一向是被寵着,捧着的嫡長女,猛一下卻是不能承受,不肖說她一個十幾歲的孩子,便是自己也是當了十年無憂無慮的大奶奶,才妄想去壓制黃氏,有了今日之辱。

只是她的女兒一定要憑風借力嫁入夫強家寧的好人家,才能消了她心頭大憾。樂書吧www.leshuoba.com

她問道:“你可知承恩公家二公子的帖子送到了你小叔那裏?”

陶文琳身體一震,抬起頭,輕點了一下,卞氏又問:“那你可知這帖子也送到了陶文梧那裏?你小叔素有才名倒不以為奇,那陶文梧卻只是個名次略前些的秀才罷了,怎的就有人巴巴送了請帖?”

陶文琳低頭不言。

卞氏冷笑了聲道:“你二叔皇恩正隆,是炙手可熱的天子近臣,可你大哥卻沒有個好爹讓人來結交。”

陶文琳輕咬了唇,小聲道:“只要大哥肯上進,何愁不能出人頭地呢?”

卞氏嘆口氣道:“我的傻孩子,雖都是秀才,陶文梧是可直入國子監的貢生。你大哥可怎麼辦,沒有名師教導,如何在學業上有所成?聽說趙二的春宴上,國子監的老師學生且不少,你大哥若有機會結交一二,豈不大善?只嘆你們托生在大房,若不自己打算,越發沒有立足之地了。”

陶文琳看着這較與往日大不相同的母親,一時不知作何回答,當夜在床上翻騰許久,待到翌晨,陶文琳吩咐廚房做了芙蓉羹,拿了食盒盛了,領着小丫鬟親自送到陶國襄的院子來。

“前幾日聽祖母說小叔愛用芙蓉羹,今晨起就讓廚房做了。”陶國襄面上不露,先讓人收了湯羹,知道還有后話。果然又聽陶文琳問道:“小叔接了承恩公府月末的春宴帖子,卻不知究竟是哪一日,娘親也好讓下人們備好車馬,省的耽擱了小叔的行程。”

陶國襄笑道:“倒也不用,我已打算回了。”

“啊......”陶文琳眼中失望一閃而過,笑道:“本以為那趙二公子也是位奇人雅士,堪堪能與小叔相交的。”

陶國襄道:“你所聞不差,趙二公子文武全才,是個腹中錦繡的趣人,只是你祖父讓我安心讀書,這酒宴樂事,索性也都免了。”

陶文琳笑笑,狀若無意的又提起大哥陶文棟總不得法,做學問尤其辛苦,若有個良師益友在旁倒也好了。

陶文琳說了一小籮筐的科考進取方才走了,陶國襄卻盯着那碗芙蓉羹食不下咽,他想了片刻,起身吩咐丫鬟收拾了餐桌,去了致遠齋陶文梧的住處。

因他經常往來致遠齋,是以僕婦都習以為常,也無需通報,便進了陶文梧的書房,見陶文梧正眯着眼對着寸余長的青玉細細端詳,不時還拿起刻刀比劃幾下。

“怎麼刻起小印來了?”陶國襄走近了問道

陶文梧這才發覺陶國襄到了,忙笑着招呼:“小叔來了。”放下刻刀,將青玉小心放入錦盒,又喊丫鬟進來沏茶。

陶國襄拿起文梧放入錦盒的青玉,本以為是普通玉石,卻不想是成色極好的和田青白玉,顏色勻稱,色澤光盈不見雜色,雖比不得水頭極好的上等羊脂玉,卻也很是不差了。

陶文梧看陶國襄摩挲着玉石,便道:“文姜送來的,央我刻一方小印與她。”想起她請人刻印時,頗為頤指氣使的樣子,便苦笑道:“要為字畫鑒賞,契約花押,拜帖落款......竟是要塊六面印。”

陶國襄再細看玉石,點點頭道:“大小質地倒也合適。”

陶文梧接着控訴道:“她說玉石珍貴,不能倉促而為,所以三月為限,早一天完成都是我敷衍。”

陶國襄笑道:“那丫頭刁鑽,你還護着她去看燈,憑白被你娘埋怨,何苦來哉。”心裏卻想,憑陶文梧的技法,即使六面印不易,一旬倒也製得,這丫頭定下三個月,一天不能少,怕是心疼文梧做學問辛苦,想法子給他解悶的,不免想起陶文琳來,那也是個心疼哥哥的丫頭。

陶文梧很是頭疼:“你也知道她刁鑽,我若不帶她去看燈,她能讓我幾個月不得安生,不過這次確有點過,怕是這個月都不許她再出門了。”

陶國襄不以為然道:“不必擔心,那一年杭州大雨,莫說府門,因園中積水,連房門都十幾日出不得,可她領着眾人做香藥包,釀青梅酒,好不熱鬧,你何曾見她憋悶過。”

陶文梧想了想,也釋然笑道:“含山郡主也在京中,她是文姜的手帕交,若是送了帖子,娘都不好推遲。還有子揚兄,待承恩公家春宴一畢,也是要登門的,到時候我們就在這個院子裏擺上一桌,天氣若好,還可以讓文姜放風箏。”

陶國襄聽到承恩公,便眉頭一挑,問道:“承恩公家的帖子你已經回了?”

陶文梧答道:“當天就回絕了,莫非小叔要赴宴?”

陶國襄點點頭:“這次我想帶着陶文棟同去。”

陶文梧面有不解,承恩公家不好結交。

陶國襄又問:“你與國棟也交換過文章,你覺得他學業如何?”

陶文梧道:“他是大哥,比我入學早,怎好隨意評論。”

陶國襄呵呵笑道:“他雖長你三年,卻跟你一樣都是去歲的秀才,你又是頭名貢生,有何不能議論。”

陶文梧只得答道:“大哥......學得紮實,四書五經都通順。”

陶國襄搖頭嘆氣道:“唉,十餘載才習得通順而已,死讀書罷了,若再無良師開竅,大半生都要蹉跎在秀才名頭上了。”

陶文梧不好再講,初與陶國棟見面,因是堂兄弟,又都是秀才便有互相扶持之意,只是幾次文章探討之後,陶文梧便發覺這位大哥言語乏味空洞,聖人文章背的熟練,卻無甚見解。

陶文梧試探着問道:“小叔是想幫大哥再找個先生?”

陶國襄點點頭,道:“你大哥是個忠厚重德之人,以往的先生也大都行中庸之道,難免固步。與其終日坐而思,不若行而學,承恩公家這次春宴不乏風雅飽學之士,即使不能相交也可通些世事。”

陶文梧笑道:“要我說,小叔可是捨近求遠了,論學識,子揚兄可是案首且世事洞明,論人世練達,我小舅舅見多識廣,胸有溝壑,且大家年齡相差不大,正是相交的時候,以後常來常往,大哥想必也能得益,何必與承恩公府有什麼牽扯?”

陶國襄當然也想得到,只是無論是許子揚還是黃嘉案都是二哥的人脈,他雖有心幫襯大房,仍覺不妥罷了,此刻文梧能主動提出,便是真心幫襯兄長,他心中稱許,兩人遂定下日子,要請許子揚,黃嘉案過府賞文喝茶。

待送走小叔,陶文梧便去了正院等父親歸家,蛋有縫,不得不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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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飛三求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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