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冷心

第24章 冷心

陶國芸端起茶碗來喝了一口,嘴裏的碎茶呸個不停,手伸向果盤又只見一些甜得膩人粘牙的糖渣子,不覺委屈上來,對着女兒說:“這哪是伯府,你外祖家門房上的婆子吃得都比我們好些,這是成心給我們娘們難堪呢。”

錢清兒無奈,大伯母惹了二房舅母的煩心,幾次上門都不見她出來待客,二舅母顯是沒看上自家鳳凰蛋的世子堂哥,只他們母子不作法倒覺得是母親沒使力,明着就裁了他們房裏的份例,暑氣日日蒸了起來,她要撫琴寫字畫畫哪一樣不須得靜下心來,偏這屋裏的冰都發不下來了,想想外祖母哪裏不拘嫡庶,哪怕是最不得人意的三房,屋裏的冰盆,涼水荔枝膏,古井裏鎮過的水晶葡萄,日日不見斷過,以前只覺自己出身伯府,每每看母親所為只覺羞臊生怕被人看輕了去,卻不想還不等外人來欺,親伯母就先將她踩在腳底。只這府里一向是長房把持着,若逞強找了去,伯夫人強勢,只怕落得更不好,母女兩個一時對坐苦悶無言。

錢清兒的爹爹卻自外疾步走了進來,汗流浹背的也不叫丫鬟進屋侍奉,拿了蒲扇猛扇一氣,又灌了幾口茶才急急道:“前幾日慶城公主壽宴,你可知你家二嫂也去了?”

陶國芸愣了一下,黃氏那裏架子擺的高高的,她竟有些時日不得見了。

錢清兒的爹一見便知道自家婆娘這些日子上下蹦躂並沒討着好,怕是落得個裏外不是人,他長嘆一聲:“你娘家嫂子侄女給了慶陽公主好大個沒臉,皇上皇后撐腰,讓你那侄女掌摑了吳家一溜兒姑娘,這京中上等人家都傳遍了,你娘家這樣大的事兒,我竟今天才知了。”

陶國芸越發怔愣,黃氏不是好相與的,但也只是豪貴之家出來的千金,怎敢和公主頂針?那陶文姜裊裊娉娉,嬌嫩的春花一般,又怎會動手打了駙馬家的姑娘?

錢清兒的爹爹再見妻女神色,又長嘆一聲,如今長泰伯府當真落魄了,這樣的事兒竟沒人與他們分說,可見平時來往的親友也不過是泛泛之輩,當不得用,認真想起來就覺冒火:“泰哥兒不是成日裏誇口說在京中結交貴友?銀子盡着他一人用,怎也不見他得了什麼有用的?”

陶國芸此時終是反應過來,還喃喃道:“讓文姜打了吳駙馬家的人,這豈不是得了皇上皇后的青眼?可是大造化了。”又想到她一力促成陶文姜和錢順泰的婚事,憑着錢順泰的人品本就不湊頭,現在更覺是癩蛤蟆在肖想天鵝肉了,以己度人也就不怪為何二嫂疏遠嫌棄了她,只悔之晚矣,她正盤算着如何與娘家人修好,又見珠簾外有人影晃動,卻是自己的貼身嬤嬤徘徊在外,她喝了一聲,那嬤嬤也不顧小姐在場,哆嗦着稟報,世子爺房裏發賣了幾個通房,打得是要迎世子夫人進來的旗號,問起世子夫人,卻說是陶家二房家的姑娘,她是跟着陶國芸嫁進伯府的陪房,哪裏不知黃氏的厲害,這樣的傳言放出去,還不知會惹出甚樣的滔天禍事來。

陶國芸聽清了,一聲長號,抓住丈夫哭道:“扯出這樣的彌天大謊來,我哪裏還回得去娘家?”

長泰伯夫人做事顧頭不顧尾,只當自己手段高明,放出這些混賬話來不過想架着陶家,讓他們捏着鼻子認下這婚事!可黃氏母女連公主的小姑子們都敢打,哪裏會將長泰伯府放在眼裏,好好的親家眼看就是仇家,自己在伯府本就立足不穩,若再失了娘家的歡心......

陶國芸又怒又怕,抱着女兒痛哭:“以後怕是連你外祖家的門也邁不得了。她在府中磋磨我這許多年,又絕了我娘家的後路,橫豎已經這樣了,我便與她拼了,還能讓娘家知道我的清白,好照顧我這一雙兒女。”錢清兒嚇得撕心裂肺,和父親兩人竟拉不住陶國芸,眼見着她披頭散髮的向長房奔去了。

長泰伯府如何雞飛狗跳且先不管他,只說文姜自公主府歸家后便修身養性,潛心書畫起來,陶國安夫婦見她如此乖覺,一時也不知是喜是憂,論理公主宴上陶文姜無錯且有功,只是膽子太大,偏他們不能在此事上罰她,正猶疑着,不想女兒察言觀色的修為極高,竟讓他們一時找不到由頭髮落了。

再過了兩日,許大學士赴宴,席中有好事者說起長泰伯府為了與陶尚書家近日來名聲大振的姑娘結親,連世子屋裏侍候了幾年的通房姨娘都發賣了出去,問及許大學士時,他捋捋鬍鬚,笑了一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也是佳話。”

陶文姜聽聞此事時正臨摹着洛神賦,一筆下去竟沒收住,濃墨污了陳思王曹植的袍冠,她愣了愣,抬頭向庄秀笑道:“可惜了這一錢銀子一張的澄心堂紙。”眼中盈盈光亮閃過,她又看了眼畫紙,嘆了氣道:“算了”,低頭將那紙團成一團,扔進案旁的紙簍之中,再抬起頭已靜謐無波。

庄秀窺着她的臉色道:“也怪不得大學士,都是長泰伯夫人作怪。”

陶文姜渾不在意的模樣:“管呢,自有父親母親為我做主,時光大好,園子裏那方小池竟也開滿了荷花,不如邀了大姐姐,三妹妹,四妹妹,咱們辦個荷花宴。”

說著還正兒八經得取出個匣子,抽出幾張花箋來,提了“天狼吞望月,仙人免三夢,隔水看雲烽,盈香一池中”幾句,喚了紅裳來吩咐她道:“跟她們說日子時辰地點都在這幾句里,若早來了或晚到了,我可不去再請。”

庄秀拿了一張花箋,略想下便通了其意,捂着嘴笑了起來,陶文姜臉紅了紅,奪了花箋扔給紅裳道:“我可比不得你素有詩才,五言七言張口就來的,再取笑就不許你跟去!”

陶文姜還當自己有急智,那日早早就到了,不想大姐陶文琳,三妹妹陶文琅,四妹妹陶文瑜不一時也都到了,眾人忍笑打趣了陶文姜那首不成樣的詩謎一番,陶文姜也不着惱,她前一晚將茶葉裝入紗包置於荷花心中,只放入時也特意沒留記號,現下里和姐妹們一同尋找,頗為得趣,十隻茶包最後卻也只找來了七隻,陶文琅和陶文瑜猶不甘心還想再去尋來,讓庄秀攔下道:“許是夜裏風大,將紗包吹落了,你們尋得也用不得了。”

陶文姜備了幾隻青瓷荷葉蓋碗,將那茶包放入碗中,茶包在花心中承了整夜的花露,熱水一衝陣陣香氣便氤氳開來,非凡品能比,幾人說笑着飲着荷花茶,一整日的燥熱竟緩解了,青禾,紅裳等人見陶文薑茶蓋朝上放入茶碗,便知這是一時飲閉了,便又擺了荷葉桌來,拿青白的蓮花盤裝了鮮蝦耦合,又有這池中養大的蓮魚濃白的燉了一大盅且點綴着翠綠的蓮蓬,色香味俱全,更不消說上桌時被荷葉層層包裹着的富貴雞,剝開荷葉便滿園飄香,皮酥肉爛,雞肚裏的香料早被烤得深入骨髓,咬一口就滿嘴生香。陶文姜愛酒,再也沒想到大姐姐平日裏端正持禮竟也是個能喝的,兩人你來我往行了酒令,陶文瑜對滿桌的菜色咋舌,不時問上庄秀兩句,陶文琅雖仍不怎開口,可溫言細語或幫着添上一杯水,或是夾上一筷子菜,也從容了許多。幾人歡聲笑語,傳到了正院陶太太處,也甚是欣慰,自覺能子孫和睦,互守團融,又賞了荷花粥下來,陶文姜等人投桃報李,臨時起了意,夜裏讓丫鬟們在池邊擺了幾十盞花燈,置了一桌果酒,邀了陶母來賞荷觀燈,鬧到了二更天方罷。蝶俠小說網www.diexia.com

不想陶太太夜裏賞荷,第二日就有些發熱,喝了碗葯發了一身汗,晚上又貪了凉更不好了起來,將風寒漸漸釀成了重症,卞氏,黃氏,於氏幾日輪班侍疾,衣不解帶,黃氏見陶文姜千依百順,與往日裏不知收斂了多少,自然喜不自勝,即使知曉許子揚幾次來訪,陶文姜都避而不見也只當她越大越知尊重,不管與許家親事能成與否,都顯得陶家女孩子金貴,便也無暇再去管她。數個日夜后,陶母病情好轉,正圍着薄被倚在床頭上吃藥,大兒媳端着葯碗,二兒媳拿着溫水給她漱口,三兒媳捧了熱帕,還有幾個孫女眼巴巴一臉關切孺慕,陶母病中感傷嬌氣起來,道自己年邁體弱,竟不知還有幾日能受用了,媳婦孫女兒們連聲寬慰,陶文姜卻站出來道般若寺的菩薩極為靈驗,願常住寺中日日抄了佛經為祖母祈福,可得百年安康。

陶母聞言忙收了自苦的相,連聲道不可,雖心中慰貼,但陶文姜住慣了香屋暖衾,哪裏知道寺廟裏的苦寒。

陶文姜又言說祖母之病皆因她起,定要去寺里供上十卷八卷佛經,也好抵了她的孽障。黃氏心中暗叫不好,她只當女兒收了頑劣,卻不想變本加厲換了個法子來折騰了,只她打出來孝心的幌子,黃氏不好明着阻了,還只得笑着贊她,讓她先在家給陶母抄了地藏王經來燒,將這話頭兒岔了開去。

夜了到自家屋內屏退了閑人,便罰陶文姜跪了,拍着桌子罵她,陶文姜混不吝起來:“祖母面前海口已誇了去,總不能跟你回來一宿就變了卦。”氣得黃氏團團轉,抽了撣瓶里的拂塵就要作勢打下去,陶文姜直身仰起頭來,黃氏本左右猶豫不知該往哪裏下手,只覺哪裏打下去都能傷着她,如今見她這樣,氣血翻湧,一下子就抽在了陶文姜的薄背上。陶文姜長那麼大沒被彈過一指甲,書房裏見過哥哥挨罰,手板一下下打得響亮,見他也不過皺皺眉頭,如今一撣子抽在背上,才覺痛意噬骨沿着七經八脈直竄,人一個激靈就挺了起來,嘴裏也哎呀驚叫。

黃氏也被她嚇了一跳,見陶文姜一臉驚嚇錯愕,也覺自己方才似是下手重了恨不得立時就去掀了她小衣看看傷處,轉念一想又覺着她現下如此膽大妄為,也是素日裏疼寵太過,便狠下心道:“你若不知錯,我還要打!”陶文姜脊背上火辣辣挨了一下,身體都伸不直了,彎着腰抹了一腦門汗,倒把左性激了出來:“你倒是打!打不死我還要去!”嘴上雖這樣說,但實在怕了黃氏手中那柄撣子,挺了腰往後躲了躲卻正巧碰到了落地燈架,挨到了傷處又是一聲慘叫,淚珠兒滾瓜涌濺。

黃氏心中恨急卻再敲不下去第二下,正上不去下不來時,庄秀已推門而入,守門郭媽媽哪裏會攔着,只恨不得自己也闖進來看看。

庄秀見了屋子裏的形狀也顧不得許多,先要搶黃氏手中的撣子,黃氏還意思思不給,庄秀急道:“打壞了她鬧出動靜來,老太太那裏怎能瞞的過去?再傷了名聲壞了情分。”黃氏這才由着她奪去了武器,看着陶文姜咬着唇兒忍痛的蠢樣子就覺得惱恨,喘了口氣就喚郭媽媽進來,指了陶文姜道:“小姐病了,扶了她去歇着,給她煎藥,沒好了就別出來!”

這是要禁足了,卻又不能說是因想給祖母去廟裏祈福才讓關了,便託病讓她好生“休養”。陶文姜也明白,剛要開口,黃氏一道寒光射來,恨恨道:“你若狠心,就叫嚷着出去,說不得老太太就來給你撐腰了!”

陶文姜憋得臉頰通紅,加上後背傷着,略扯動一下就跟上刑般,靠着郭媽媽慢慢走出去,旁人看了倒真似個惹了風寒的樣子。

待陶文姜挪了出去,黃氏才虛脫似的癱在圈椅之中,黃氏向來顧盼神飛,天仙妃子一般的氣勢,何時有這樣疲累的時候,可憐愛女心切,庄秀看着不忍,雖心裏也牽挂着文姜的傷勢,到底蹲在黃氏面前,道:“文姜不是四六不懂的,只現在昏了頭,姨媽縱是打了她,她事後回想起來也覺得是姨媽愛她呢。”

若庄秀此時說些不該打她罵她的話來,黃氏心中還要着惱,聽了庄秀這樣說,心中去了幾分火,卻仍是道:“那就是個混世魔王,來磋磨我來了。”說著就流下淚來;“是我和她爹不好,寵出來個怪誕脾氣,哪家的小姐閨秀好好的會鬧着去庵廟。”

或是品行有失,或是嫁婦大歸不容與家,抑或是死了相公守節的,才棲身於庵廟。

庄秀道:“原是這幾日的事兒都趕巧了,她心裏一時想茬了也是有的。”

黃氏拿帕子擦了淚:“她是能呼風喚雨,殺伐決斷的,能憋了什麼心事兒。”

庄秀尷尬道:“長泰伯府可不就噁心人了,偏咱們又不能殺上門去。”

黃氏也是有苦說不出,那噁心人的話隱隱綽綽,也抓不到憑據,鬧出來了反而還傷了自家名聲,只想着待文姜和許家小子的婚事定了,這些閑言碎語不攻自破了,不想風聲傳到了許學士耳朵里,他也不幫着辯駁兩句,立時撇的乾乾淨淨!既然他做親不誠心,她和二爺的女兒還能倒貼上去不成,少不得重新掂量,省的女兒當真嫁過去讓人看不起,是以許子揚幾次心急火燎的上門,她也只做不知,想着要許學士親彎了腰來為孫子求女兒不成!想到這裏就皺着眉頭問道:“除了長泰伯府,這其中可還有許子揚的緣故?”

若是別人問起,庄秀斷然不會承認,只是對着陶文姜的親娘,她點頭了道:“許公子幾次磨蹭着來,文姜都避而不見。”窺了黃氏的臉色道:“文姜的性情像足了黃姨您,既心高氣傲又重情重義,兩下里一激可不就覺得這是個傷心地,想躲了出去了?”

想想女兒剛在公主府經了一場大事,雖無險到底也是驚着了,還未安生兩日就有這些糟心的事兒出來,她能撐着不病倒了就是好樣的,發點脾氣使點小性子也就罷了,只不該拋去了父母,只顧自己心中痛快!

庄秀想着自己兩邊說和,先將這段公案折在袖子裏,黃氏這邊軟了,陶文姜卻油鹽不進,煎藥來吃,茶飯卻不思,在床上躺着當真裝起病來,小臉兒黃黃兒的瘦削下來,恨得黃氏沒法兒卻怎麼肯鬆口讓她廟裏去。

不過兩日,得了庄秀口信的含山郡主上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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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飛三求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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