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誰是誰 Ⅵ

第56章 誰是誰 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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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囂着要讓安成軍後悔的史克明,在舉起椅子的一瞬間,實際上就自己後悔起來,所以,椅子在半空滯留着。

在安成軍看來,眼前這個橫眉豎目的剛過而立之年的男人,看上去有點壞壞的帥。通常情況下,這種壞壞的帥的男人是不會幹出什麼粗野的事情來的。他們可以粗鄙到無人能敵,但粗野,一般情況下是不會的。所以,他並沒有躲避,也沒打算這麼做。但他的目光卻炯炯地盯着史克明,腦子裏飛快地計算着椅子如果砸到自己所需的時間,以及自己側卧的方向和時間。他可以預見的是,椅子將砸在桌子的左上角上,而史克明的右臂可能會被連帶傷害,不過,比較輕的傷害,而自己不過是有些狼狽地匍匐於地,椅子可能會硌着自己的左肋,留下淡紅色的印痕。消退可能需要三天。

惱羞成怒,是此刻史克明從內到外的最貼切的寫照。當他看到自己裸露地沉睡中,那話半舉着頂着自己帶血的襯衫,栩栩如生得讓他要死的心都有。這是羞。而惱,則來自於艾誰誰的背叛,以及暗地裏的算計。

安成軍是預料着椅子是不會砸下來的,但也做了砸下來的準備。他目光犀利地頂着惱怒中的史克明,身子緊繃著,沒有動,只是坐着。

史克明舉着椅子的雙臂開始顫抖,但維持的時間不長,椅子在空中來回地遞送了兩下,就被收回,放在桌子對面的地上,史克明撥弄了一下椅背,坐在那上面,彷彿劇烈長跑后的人,大力地喘了兩口粗氣。“你想要什麼?”粗氣中,他的聲音有點斷續。他實際上更想知道的是“你都知道些啥?”,可是他知道這麼直接的問很愚蠢,想要才是打開眼前這個不速的男人的一切的鑰匙。一個碼農通常都能幹些什麼?本能上,史克明知道這個碼農應該可以成為自己實現第一狗仔的最強有力的技術支持,所以,這也是他在最後一瞬放棄砸下椅子的動因之一,而且他很為自己總能夠在最後的剎那做出最有利於自己的決策而感到自滿。易聰是,艾誰誰是,林琳是。還有無數拿不上枱面的人,統統都是。

他笑了,有點深邃的那種,“請講。”客氣地微笑,將心放下來。

“馮靖宇死了。”安成軍臉上多少有些凄色,大約是兔死狐悲吧。

史克明的身子立刻繃緊了,目光帶電地看着垂下眼瞼的安成軍。

“他就是那個開泥頭車的人。”安成軍補充說,依舊垂着眼瞼,“三年前撞賈根生的那輛泥頭車。”他大概是想用最少的力氣儘力說清楚,抬頭追加似的又解釋說。神情里含着痛惜和沮喪。

史克明敏銳地覺得,眼前這人並不知道自己到過馮靖宇被殺的現場,當然更不知道自己的除了公開的信息以外的任何信息。他舒了口氣,但轉而有些陰鷙地看着他,“你是說,謀殺?”他盡量把聲音弄得很深切,很陰森,也很神秘。

安成軍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然後有些不情願,但也無奈地點點頭。

“你幹了什麼?”

安成軍愣了一下,隨即長嘆了一口氣,“錯誤,一錯再錯。”他有些深思地說,“人千萬不能做錯事,一次也不行。”

“理想吧。”

“是的。有些錯可以犯,但有的絕對不能。”

“你找我來是談人生哲學還是生存技巧?”

“不不,對不起史先生。我找你來真的是想你幫忙。幫忙。”

史克明斜起身子,一隻手支着桌沿,用力地靠在椅背上,乜斜着安成軍,“你都幹了什麼,”語調深沉,有些不容置疑地問,“在謀殺賈根生這件事上。”

“受人指使,”安成軍垂下頭,似乎在思考着什麼,接着抬起頭,望着史克明,“脅從。”他彷彿意猶未盡,又補充說,“具體實施是我策劃的,可能是主犯。”

史克明收回支着桌沿的手,雙臂交叉抱着,雙肘支在桌上,右手在左肩上緩緩連續地拍打着,眼睛若有若無地看着安成軍。

“我有苦衷。”

史克明在嗓子眼裏哼了一聲。他最討厭別人跟他說“有苦衷”這三個字。試想,現在活着的,是人都有苦衷。沒苦衷還是現在的人嗎?現在聽安成軍這麼說,不僅是討厭了,好像有生出些恨意來。接着鼻子裏又“嗤”了一聲。

安成軍翻了一下眼,“我欠人錢,”下意識地垂首,“很大一筆,”接着抬頭定定地看着史克明,“4000萬。”

史克明臉上的肌肉跳動了一下,手還繼續地拍打着肩膀,依舊緩慢而連續。他的內心不由一緊,“這是一個有故事的人,”他想,“一個屌絲程式設計師能欠人如此巨款,一定是有過人之處的。”他朝前微微傾了下身子,看上去洗耳恭聽的樣子。

“人都得死,這我很清楚,也看得很淡。”安成軍豁出去的樣子,長長地舒了口氣,“可是,我不想死於非命。”

“咱不談哲學。”史克明打斷了他,顯然是需要乾貨。

“哦。簡單地說,”安成軍伸手端起桌上的杯子,突然地,“嗯,喝點酒吧?”他問。

史克明輕輕地搖搖頭,拍着肩膀的手拿下,朝安成軍攤了攤。

安成軍笑笑,放下杯子,“馮靖宇跟我是生死之交,”他看着史克明,沒有看到史克明表情的改變,接著說,“他幫過我,很多,也很關鍵。”

史克明端起安成軍面前的杯子,遞到他的眼前。

“謝謝。”安成軍接過眼前的杯子,說了聲,然後啜了一口,放下杯子,抿了抿嘴,“因此他也陷入了很大的麻煩,性命攸關。”他突然使勁地搖了搖頭,好像是不滿意自己的說辭,接着乾咳了兩聲,“這麼說吧,我缺錢,馮靖宇借高利貸幫了我。但他又還不讓,當然,他借的時候,以為自己能還上。我倆是同事,但他被公司開除了。他原來很能掙錢的,但公司倒閉裁員,這誰也想不到。高利貸限制了他的人身自由,然後找到我,只要我為他們拿回被錢理斯騙的錢就可以放過馮靖宇和我,欠債一筆勾銷,而且還可以給我們一筆傭金。”他把一直端着的杯子放下,好像進入了一種亢奮,開始指手畫腳起來。

“錢理斯你知道吧,”他見史克明沒有什麼反應,有些失望,解釋說,“P2P,知道不?它是最早的一批,也是最能折騰的。”

史克明又收起身子,手指敲打着桌面,“你是要我幫這個錢理斯的忙?”冷冷地問道。

安成軍一窒,隨即明白地笑笑,帶着點歉意,“嗯,不不,別誤會史先生。我再簡單點說吧。”

史克明攤了下手。

“馮靖宇被控制,高利貸要拿回錢,被錢理斯騙的錢,才肯放人。P2P都是騙子,而且都很有背景。他們就找到我,要我用一技之長替他們把錢拿回來。”安成軍盡量簡短而快捷地說著。

史克明一臉的平靜地望着他,只是待着,並沒有任何錶示。

“你拿回來了?偷吧。”史克明沒有任何感情色彩地說。

安成軍似乎是理虧地垂了下頭,又抬起頭來,有點熱切地望着史克明,“我要救馮靖宇和我自己。所以,我就從錢理斯弄出了4000萬。”話到最後,聲音小了不少。

“你得了多少?”

“200萬,那是事先說好的。”

“高利貸反悔了?”

“不不,他們比大多數人好很多。很規矩。雖然害人,但你情我願。”

史克明沉吟着,手指又在桌上輕敲着。

“是瀛海左岸,一個專門拍電影的公司。”安成軍一臉回憶地說,“就是後來上市的那個。實際上他們跟錢理斯是互為股東的。一套人馬兩塊牌子。瀛海左岸也是最早搞資本運作的電影公司。他們的套路很深,一般人弄不明白。”聲音里有些惋惜和沮喪,似乎是在悲天憫人。

“你明白了?”

“差不多吧。”安成軍點着頭說。

史克明會心地一笑,抬眼挑了一下,“出事了。”他肯定地問。

“是的。”安成軍臉上的肌肉扭了一下,舔了下嘴唇,“剛完事沒幾天,也就三四天吧,我就接到一個電話。對方是個男的,說請我幫個忙。莫名其妙,我當然不同意,再說也不知道幫什麼忙。對方說就是類似錢理斯的忙。你想想我當時是什麼心情,除了恐懼還是恐懼。對方自然之道說出錢理斯的效果,就說實際上很簡單,做一車禍騙保。如果成了,錢理斯的4000就不再追究,還給40萬我。不成,4000也不追究。我找馮靖宇商量,馮靖宇一籌莫展,他是讓高利貸給嚇壞了。但如果不做,錢理斯的四千萬被追回,高利貸依舊饒不了我們。都說一不做二不休,我就接受了。提出要跟對方見面,但對方堅決不同意,還說我們自己拿了誰的錢不知道啊。這下完了,我心裏想。知道能一條道走到黑了。但對方確保車上的人都得死,最少坐在副駕駛上的那個人要死,這個要求讓我們猶豫了。可擋不住他們逼迫,各種逼迫。說實在的,撞死個人,也就進去幾年。按理說沒有什麼大不了了。可這明顯就是謀殺,擱誰那兒都不那麼容易過這個坎兒吧。眼見給的日期就要到了,也算是急中生智,我弄了個方案,這樣可以確保馮靖宇免責。馮靖宇是各車迷,常參加黑市賽車。外號叫速爺。讓馮靖宇參與,也是對方要求的,看得出對方很了解我們。可能是馮靖宇善念動了吧,臨了竟然減速,是靠着慣性把那輛商務車撞翻的。他也逃逸了,藏了起來。”

“這種事,藏得住嗎?”

“誰說不是?這不,他死了,讓人給殺了。”安成軍很是傷感地說。

“你覺得是錢理斯或者是瀛海左岸的人,或者就是那個讓你製造車禍的人?他殺了馮靖宇。”

“沒那麼簡單。馮靖宇撞了那輛商務車的第二天,我們才知道,網上知道了,商務車裏坐的是賈根生,知名喜劇演員、知名導演、著名網絡作家。”安成軍露出了心有餘悸的神情。

“報復?”

“不知道。車禍是三年以前的事了,怎麼會到這時候才報復?”

“復仇是需要時間準備的。再說,不是有句俗話嘛,叫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史克明好像是有了很大的興趣,竟然跟他討論了起來。

“有道理。”

“誰在報復,賈根生嗎?”

安成軍怔怔地看着史克明。

“可他昨晚失蹤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我知道。”

“哦?”

“我給一個網站做維護。”

“難怪。哪個網站?”

“抱歉,是匿名的。我簽了保密合同。”

“哦,理解。那你覺得是錢理斯,或者是瀛海左岸,也就是說是當初逼你們製造車禍的人在殺人滅口?”

“這種可能最大了。但已經過了三年了啊,這三年裏他們隨時可以這麼做的。”

“你想知道有什麼必要在這個時候殺人,是吧。”

“是的。”

“那什麼契機讓他們在這個時候殺人。馮靖宇被殺,你覺得跟定跟三年前拿起車禍有關?”

“是的。”

“誰跟這兩件事情都有關聯?”

“賈根生,可他失蹤了啊。”

“失蹤,並不代表死了,銷聲匿跡了。”

“你是說賈根生殺了馮靖宇,報當年車禍的仇?”

“有可能吧。”

“也有可能是逼我們做車禍的人呢?”

“你說之前你接到一個電話,讓你找我,還給了我的電話你?”

“是的。”

“為什麼?”

“不知道。”

“什麼人會找我?”

安成軍看着史克明,沉思着。

“有料的人。”

“你是說,給我電話的人希望我爆料,三年前車禍的料?”

“知道馮靖宇被殺了以後,你的第一感覺是什麼?”

“害怕,絕望。”

“接着呢,沒想過自保嗎?”

“當然。”

“想到怎麼自保了嗎?”

“自首。”

“這是第一感覺。接下來呢?”

“收到你的電話號碼的時候,想了想,只有公開車禍秘密,才能自保。而且不用自首,承擔法律風險。”

“還有呢?”

“說不定還能弄點好處。”

史克明突然大聲地笑了起來,完了認真地看着安成軍。

安成軍沒有理解史克明的笑,只是與他對視着,彷彿兩個人都想看透對方的內心一般。

電話發出有微信消息進入的聲音。

史克明遲疑了一下,判斷是自己的手機,於是摸出來,看了一下,接着塞進兜里,恨恨地罵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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昧地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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