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誰是誰 Ⅴ

第55章 誰是誰 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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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正輝的車開進戒毒所的大門,在一棟夜晚的天光下看上去很是墨綠的建築門口停住。一個警察帶着兩個穿着白大褂的男女走出來,站在大門透出的慘白的光里。

艾若無聲地坐在副駕駛座上,眼睛望着車燈照射着的一堵植物的牆上。蔣正輝看着她的臉,默默地等待着。

燈影里的男女和警察相互說著什麼,朝車這裏走過來。

蔣正輝眼睛挑了一下,閃爍了幾下大燈,警察和男女猶疑地止步,站在燈影的邊緣。

艾若把目光轉到墨綠色的建築和透着燈光的看上去慘白的大門以及燈影里的警察和男女,榴槤了一會兒,然後按開安全帶,打開車門,下車,關上車門,站在車旁,望着大門。

蔣正輝又閃爍了兩下大燈,止住欲上前的警察和男女,自己快速地下車,走到艾若身邊,期待地望着她,臉上掛着的是笑。

艾若突然轉過身來,對着蔣正輝。她仰起頭,凝視着蔣正輝的臉。

“三個月,是嗎?”她說,聲音是呢喃的。

蔣正輝把臉上的微笑放大了些,很深地點點頭。

“抱抱我,就一次。”艾若的聲音充滿期待,又不容拒絕。

蔣正輝認真地看着艾若的眼睛,臉上的笑收攏了,然後很莊重地張開雙臂,把艾若攬在懷裏。

艾若努力地把自己的臉緊貼着蔣正輝的胸,“三個月,不長。”她說,依舊喃喃地。接着緩緩地推開蔣正輝,繃著身子,朝慘白的大門走去。

蔣正輝垂下舉在半空的雙臂,看着艾若,走向門口,劇烈地拒絕男女的攙扶,逕自走入那扇大門,露着慘白燈光的大門。

“你該娶我。”艾若對蔣正輝說這話的時候,是三個月以後,在一間叫做“曼迪”的西餐廳里。

艾若請客。

“你應該去讀書。”蔣正輝沒有抬頭,彷彿很認真地在吃着眼前的牛排。

艾若陡然伸手,抓住蔣正輝的手。此時,他正準備將叉子上的牛排送進嘴裏。

蔣正輝微笑地看着眼前的牛排,又看着艾若。

艾若一臉嚴肅,盯着他的眼睛。

“你要娶我。”

蔣正輝依舊微笑着,試圖掙脫艾若的手。

艾若又抓緊了些。

“你要讀書。”蔣正輝很嚴肅地強調地說。語調里充滿着意味深長。

“不。你娶我。”

“讀書。”

“不,先娶我!”她的聲調越來越高。

“開玩笑。”蔣正輝低眼看了看周圍,翻眼瞪着艾若。

“嗎開玩笑。現在大學裏允許結婚。”艾若的聲音開始肆無忌憚起來。

蔣正輝抬頭掃視了一下周圍,突然抑制不住地笑了一下,“中學呢?”他的聲音裏帶着淡淡的嘲諷。

“中學,什麼中學。”艾若有些懵地問道。

“就是我說的中學。有的中學連戀愛都是不允許的。”

“你什麼意思?我讀中學?復讀?嘁!”

“哦?”

“大學。我說的是要讀也是大學,什麼中學?!”

“嗯?”

“你別嗯啊的,姐從小學到高中可都是學霸。”

“啊!”

“我都說了,你別嗯啊的。我要讀書也是大學。”她停了一下,放開抓着蔣正輝的手,目露神往地看着蔣正輝的眼睛,狠狠地說,“一本以上,除了北清華人大什麼的,隨便哪所。”

蔣正輝臉上露出了一派崇拜的表情,吸了一口氣,把舉着的牛排送進嘴裏。但目光還是沒有離開艾若。

“先娶我,我考給你看。”艾若放低了身子,凝視着蔣正輝,期待地說。

“考大學,讀書,給我看?”

“是啊。”

“為什麼?”

“愛你啊。”

蔣正輝停止了咀嚼,愣愣地看着艾若,片刻,有點艱難地咽下嘴裏的食物,拿着叉子在半空中指點着艾若,“你這個年紀,知道什麼是愛跟不愛?”

“我都跟你說過,我媽在這個年紀的時候都生下了我。”艾若似乎有些不耐煩地說。

“你媽是誰?”

“艾誰誰。”

“哦?”

“我媽就是艾誰誰誰,”她的話語顯然充滿着沒好氣,但你分不出來這份沒好氣是對誰的,她媽,還是蔣正輝。她大概也意識到了這一點,補充說,“反正我這麼叫她。”

蔣正輝寬容地一笑,又動刀切着盤中的牛排,似乎是不想再談下去了。

艾若伸手扯過蔣正輝面前的盤子,把它推到自己這邊的桌子角上,有些幽怨而憤懣地看着他,“你嫌我臟,是吧?”

蔣正輝脖子梗住,臉上佈滿疑雲地看着艾若,目光里透出隱約的擔憂。

艾若在眼前猛揮了下手,“算了吧。你以為碰過那東西的女孩,不不,是碰過那東西的女人,都很臟。”

蔣正輝依舊梗梗地看着艾若,眼睛下意識地轉動了一下。

“姐還告訴你,我不臟。姐還是處女!”她把手裏的餐巾拍在桌上,騰地站起來,俯視着蔣正輝。

蔣正輝沉吟了一下,慢慢抬起頭,正視着艾若,目光里多了幾分愛憐。

艾若慢慢附下些身子,額頭幾乎貼着蔣正輝的額頭,“你別這麼看着我,姐不需要。從今以後,我幹什麼都是為了你,考大學讀書,或者回到從前,都是為了你。就為你!”她的聲音越來越大,引得周圍的食客紛紛舉頭,把目光投向他們。艾若抬頭,旁若無人此掃視着周圍,完了抓起桌上的餐巾,舉起,遲疑了一下,扔在蔣正輝支在台上交叉攥着的雙手上,轉身朝門口走去。

蔣正輝盯着手上的餐巾,沉吟着,等他扭頭看的時候,艾若已經走入暴日之下,玻璃的店門在她身後晃悠着,緩緩地關上。

他盯着烈日之下不自覺地舉手遮陽然後消失的艾若,心裏不由一沉,接着一痛。他想,“她不會回到過去的。”他篤信着,或者說是努力地說服自己篤信。“她會為了我做出什麼呢?除了變好,還會有什麼驚人的舉動嗎?如果自己冷酷地拒絕,那將會是什麼樣子?”他又連續地問着自己,設想着一切的可能。“這種若有若無的希望,是悲憫還是無恥?”他有些懷疑自己的動機了。

他坐在那裏,無法動彈。良久,他拉過那盤牛排,把剩下的仔細切成小塊,放下刀叉,望着盤中分割開來的肉塊。

接下來的艾若出了一趟遠門,在北方的一個小山村裡,租了一個小院,自給自足地生活了一年。當她再次回到這座城市的時候,一切都變了。建築街道、媽媽和媽媽周圍的人、還有自己愛的人。

她終於證實了自己關於蔣正輝身份的猜測,因為蔣正輝已經恢復了警察的身份,那份卧底偽裝的貿易公司高管的職業,早已經隨着毒梟的跑路而消失了。她也知道了自己所愛的人的遭遇,妻子在車禍中喪生,而女兒成了植物人。當她在病房門口看着默然垂首坐在長椅上無助的蔣正輝的時候,她的心在滴血。她感到周身的冷,更能感到蔣正輝的冷。那一瞬間,她多想能夠溫暖自己所愛的人。可是,她什麼也沒有做,轉身悄然地里去了。淚在她走進電梯的那一刻,長流不止。一個星期以後,思嫣被轉到專護病房。

她在很多時候都羨慕躺在病床上的思嫣,因為蔣正輝的看護。很多時候,她設想這床上的是自己,這倒不是為了拯救思嫣,而是單單想得到蔣正輝無時無刻的俯身凝視,還有低吟般的歌聲能夠縈耳。

專護病房的費用對蔣正輝這樣一個什麼也不會的警察來說,是難以承受的昂貴。院方給出的說法是一個匿名的慈善組織的捐贈。被悲傷擊垮了的蔣正輝無暇深究,而艾若則是在那之後不久,被一個人指定為思嫣醫療的監理人。

她不知道那個人是誰,但覺得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高大健壯帥氣,但目光里時不時地透出一絲憂鬱,也時常閃現出深深的恨意。在只有半個小時的面對面中,艾若對這位慈善人士的印象就是這樣。慈善人士告訴她,負責監理思嫣醫療程序的完整執行,保證醫療費用的合理地用在治療和康復上。這讓艾若看出了慈善者的多疑,因為他不信任醫院,即使是本市最好的三甲人民醫院。當艾若提出自己的懷疑的時候,慈善者說,你以為現在還有什麼是人民的嗎?都他娘的是人民幣的。

艾若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人民和人民幣。但覺得慈善者說的很有道理,於是就一口應承下來。而且答應絕不透露他的任何信息。實際上,她也無法透露他的信息。因為,除了外表以及一個看上去很可疑的電話號碼和顯然是網上昵稱的名字以外,她對他再沒有進一步的了解。隨後的時間裏,這位慈善者從來沒有出現過。電話號碼也一直沉寂着,雖然艾若時常翻出來看看,似乎希冀着能夠聽到這個號碼打進電話來。她想訴說,對着這個號碼。訴說思嫣,訴說蔣正輝,訴說自己的愛。但是,沒有。

終於,這個號碼還是打進電話來了。可是,艾若不知為什麼,看到這個陌生又熟悉的號碼,心立刻提到嗓子眼了。她可能是太希望訴說了,蔣正輝對思嫣的愛與悲傷一直浸染着自己,讓自己的心裏像始終壓着一塊巨石,很多時候都喘不過氣來。她知道自己需要釋放,甚至動過再次碰那東西的念頭,只是不想蔣正輝遭遇多重傷痛而放棄了。她想一個揣着自造的溫暖在暗夜裏爬行的微小動物般獨自掙扎着。不停地給自己延續着希望,輸送着溫暖。

但,這通電話讓她一下子跌入冰窖。因為還沒等到自己開口,對方就告訴她,要終止對思嫣醫療的捐助,對已經在院方賬上的十餘萬元也已經與院方協商後轉回自己。沒有任何解釋。

雖然她十分不願意,但還是想到了自己的母親艾誰誰。她自己也說不清楚,總覺得母親是欠着自己的,而且終生也無法償還清的一堆爛賬。可是,當自己昂然,甚至是趾高氣昂地提出錢的要求的時候,艾誰誰卻讓艾若答應幫她一個忙。

艾誰誰的這個忙說起來很簡單或者還有點搞笑,就是讓蔣正輝出席她主辦的一場派對,在千HN岸自己的大宅子裏,並且一定是以艾若男朋友的身份。

本能的艾若並不想答應這個女人,她很多時候更願意稱呼艾誰誰“這個女人”,或者這就是艾誰誰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但就像深陷泥淖之中四周又茫然無際的絕望之人,面對唯一伸過來的枯枝,她還是選擇了抓住它。雖然,這種選擇對艾若來說,更多的感覺是屈辱。

她應承了艾誰誰,也高速了蔣正輝。

“我答應你。”蔣正輝有很認真看着艾若,說。

聽到蔣正輝這麼說,艾若應該是喜出望外的,她南里的抿住嘴唇,深望着蔣正輝,舉手撫住蔣正輝的臉頰,“乖。”她的聲音輕極了,似從遙遠的虛空中傳來。

蔣正輝下意識的朝艾若的手掌上貼了一下,眼裏的淚奔瀉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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昧地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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