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主與從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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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鼎新盯着面前的蔣正輝，“怎麼想？”他盡量把語氣放得親切一些，說。
“可以想嗎？”
“可以。”
“那我回去想想。”
賀鼎新朝後靠了靠，目光在他臉上逡巡了一下，按着扶手，站起來。
蔣正輝很江湖地抱拳以對，起身朝門口走去。
賀鼎新站在桌后沒有動，“思嫣怎麼樣？”他的聲音有點高，像是在喊，但卻充滿着關注地問道。
走到門口的蔣正輝站住，肩頭顫了一下，回頭朝賀鼎新笑笑，又回過頭去，拉開門，走出。
賀鼎新凝視着關上的房門一會兒，坐下，努力地朝後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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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在三樓大廳里的馬小樂看到蔣正輝從走廊里走出，迎了上去。
蔣正輝示意他什麼也不要說，跟自己走。
馬小樂會意，默默地跟着蔣正輝走下樓，走出樓門，上了自己的車。
蔣正輝在副駕駛座位上做好，默默地望着前方。
馬小樂瞟了他一眼，發動汽車，開出了分局大院。
一上街，蔣正輝問道：“你家有車嗎？”他的目光一直注視着前方。
馬小樂迅速地瞥了一眼蔣正輝，“您逗我的吧。”他似乎很奇怪蔣正輝這樣問。
蔣正輝點點頭，接着問，“怎麼樣？”。
馬小樂知道他問的是沈明仁，就說：“追了三條街。”
“只說結果。”
“他說沒讓何隊他們進去，說要對業主負責，必須有搜查證。”
蔣正輝暗笑了一下。
“所以，何隊才把他帶回局裏來的。”馬小樂繼續說。
蔣正輝看着馬小樂，顯然是想知道沈明仁到局裏以後的情況。
“到局裏以後，他還是一口咬定沒有搜查證不可以。而且說關於業主的情況，自己什麼都不清楚。但都有記錄，可以查，但必須有搜查證。”
蔣正輝哼笑了出來。
“這小子什麼背景，刑警大隊副隊長他都不鳥？”他像想起了什麼，問道，“噢，對了。沈明義是誰？”
“以後告訴你。”
馬小樂有些意味深長地看了蔣正輝一眼，自顧駕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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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鼎新也許是對的。
此時，他正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望着對面的窗外。
對面窗外是一大片低矮的房屋，很遠的地方才有隱約的高樓，而高樓的那一面，就是海了。這是靜海區分局的好處。質樸，不繁華，安靜，不喧囂，但又離繁華和喧囂不遠。
你要知道，一個人想要什麼，他想，不管是自己的上司還是下屬。
這是他為官信條，而且是最基本的一條。
當你了解了別人的慾望，那麼你就可以成為他的主人。
他始終這麼認為。
他知道蔣正輝對何以欽將尤再吉帶來刑警隊問訊有些不屑，但自己卻表示了認同。而且認為這並不需要徵得蔣正輝的同意或者哪怕是認同。因為他太了解蔣正輝了。同時，他也知道蔣正輝對自己為他所做的“保護性處置”，是心存感激的。
所以，蔣正輝儘管可能有一百個不樂意，但在自己面前，這點面子無論如何還是要給的。至於說道眼前的這個案子，交給何以欽辦，一是順理成章，二是滿足了何以欽目前的需求，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這個案子如果是個案子的話，最後是會破掉的。也許並不順利，但一定能破。而能破的根本，就在蔣正輝身上，絕不是何以欽。他當然更清楚，如果掉個個，那這事兒打一開始就黃了。
作為蔣正輝十幾年的頂頭上司，在他們工作和相處中，自己偶爾也會反思自己的做法會不會有點那什麼了。但從蔣正輝的反應看來，一切都還是很正常的。當然了，他自認自己是個知足的人，從而，他寧願認為蔣正輝是揣着明白裝糊塗，也不相信他看不出自己的用心。也許恰恰是這樣吧，他的心裏始終是踏實的。
他依舊望着窗外，臉上的笑容應該多了一些的。
一陣敲門聲，接着秘書進來。
他扭頭看着她走近自己的辦公桌，但心裏已經知道她要說的是什麼了。
果然，是賈根生和尤再吉。網上炒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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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克明是太專註了，以至於易聰在他身後俯下身盯着同一塊電腦屏幕的時候，他都沒有察覺。當最後一張圖片上傳完成的時候，他使勁兒地拍了下鍵盤，發出了一聲低沉的“耶”聲，轉頭欲起身，他感到頭皮被軟軟地蹭擊了一下，急抬頭。然後稍微撤了一下身子。
“易總？”他說著，語氣裏帶着不速之客的意思，又急忙站起來，像是要與她拉開距離一樣。
易聰臉上露出了微微詫異的神色，但瞬間換作有些召喚樣式的笑來，拖了下自己的胸，“怎麼樣？”她問。
“應該沒問題。”
“哦？開始對自己這麼低要求了？”易聰的似乎話裏有話地問。
史克明微微一怔，隨即綻笑了一下，“是沒問題了。”他說，“您可以坐等事態發展，直到不可收拾。”
易聰斂着眼瞼笑了下，又抬眼直視着他。然後，輕抖了下肩，轉身朝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史克明站在位子前，望着她的扭捏，直到快要進門的易聰轉身過來，凌厲地瞥了他一眼。
史克明不由地一凜，但很輕，似乎連他自己也不覺得。他垂首，晃動着自己的座椅，猶疑着。片刻，當他再次抬頭望去的時候，看到的易聰辦公室的門是虛掩的，一條窄窄的縫隙里照射着對面窗戶透過來的淡綠色光。他舉步，但有些勉強，朝那道窄縫走去。
史克明推門而入，輕車熟路般地反手鎖上門。他注意到了那張熟悉的可以放到靠背的椅子靜靜地沒有從桌邊拉開，椅背直挺挺地豎立着。
他看着旁邊半開的化妝室的門，緩步走過去。
這是一間精巧的化妝室，曖昧而典雅。
長方形的空間裏，一面牆上連續擺放這五面化妝鏡，實木的檯面下是有着暗綠色緞面的實木化妝凳，與長條的白色化妝枱形成了一種別樣的和諧。左手邊是連着化妝枱呈U型沿着牆掛着的各色服裝，右手邊的那面牆上，裝着白夜窗帘。但可以看出窗帘后是一扇通往公共走廊的門。
史克明進來的時候，白夜窗帘是拉下來的。
易聰正半伏在化妝枱上，注視着鏡子中的自己。她看到鏡子中史克明，他正在關上那扇門。而且回頭打量着。
門關上，所有的門的痕迹都掩藏在牆上的裝飾線條中，看不出牆面與門的區別。
幾乎是下意識地，史克明走到易聰的身後，在鏡子中看到了自己和正在笑着的易聰。
易聰依舊半伏在化妝枱上。
史克明感到了輕抵的熱力，臉上的肌肉顫動了一下，似乎下意識地朝後微微縮了下身子。
鏡中的易聰臉色微微一凜，驟然轉身，揚手給了史克明一個耳光。
史克明愣住，有些吃驚地望着易聰。
易聰如火般的眼睛盯着史克明，充滿怨懣。
史克明如然抓住她雙肩，迅速而粗野地將她翻轉過去，一番撕扯，然後沉重地擠壓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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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輛嶄新的賓利穿過兩旁佈滿各種雜物的巷子，停在一棟三層小樓前。
唐生林從車上下來，衝著等在門口的蔣正輝笑着，臉上露出很滿足的神色。馬小樂有些莫名地看這走下車的唐生林。他注意到唐生林把汽車鑰匙裝進了他自己兜里。
唐生林並沒有在意馬小樂，沖蔣正輝點點頭，然後逕自走進樓門。
馬小樂有些疑惑地看着蔣正輝。
蔣正輝並不理會他的疑惑，揮揮手，跟着唐生林走入。
馬小樂略一頓，跟上。
他們轉過一道暗黑而狹窄的樓道，在盡頭一扇看上去狹小破舊的門前停住。唐生林回頭朝蔣正輝笑笑，然後打開門，自己站在門邊。
屋裏很黑，只有小門透過來的光線在地上映着一道朦朧的光影。
蔣正輝和馬小樂走入，極力地適應屋裏的光線。
小門吱呀地關上。
進來的唐生林轉身打開燈。
明亮的燈光讓他們不由閉上眼睛，垂下頭來。片刻，他們抬起頭來。
馬小樂吃驚地環視着周圍。
寬敞，明亮。
屋子中央擺放着一張碩大的白色操作台，台上只有一台看上去大約是29寸的電腦顯示器和一個無線鍵盤。對面牆上，呈半圓形掛着一、二、三……九塊巨型屏幕。
“靠。”馬小樂低聲地感慨。
已經坐在操作台前的唐生林抬手接過蔣正輝遞過去的平板電腦，放在一側，接着在鍵盤上敲打了一陣。他面前的電腦屏幕被喚醒，閃爍了一下，隨即出現了連續的界面。上面是所有賈根生家裏的圖片。同時，牆上的屏幕漸次展現出各种放大的圖片。
馬小樂有些驚異地看了旁邊的蔣正輝一眼。
蔣正輝乜斜着他，然後指點着屏幕上的尤再吉駕車駛離的圖片。
唐生林在鍵盤上敲打了一下，其他界面消失，只有與此相關的圖像和展現在屏幕上。
蔣正輝把自己的手機遞給唐生林。
唐生林接過，放在操作台上，
屏幕上立刻出現了另外一張與尤再吉所駕車相像的圖片。
唐生林敲打着鍵盤。
屏幕上的兩張相似的圖片對比着放大，然後定格。
唐生林扭頭望着身後正一臉徵詢地望着自己的蔣正輝。
“是他。”唐生林語氣肯定地說。
蔣正輝的目光注視着屏幕。
“但沒用。”
蔣正輝臉上的肌肉不由抖了一下。
“思嫣還好嗎？”唐生林的聲音充滿着關懷，溫婉而細膩。
蔣正輝抿着嘴點點頭，然後在他肩上拍了拍，收起台上的平板電腦和自己的手機，朝馬小樂使了個眼色。
馬小樂從兜里掏出一隻優盤，遞給唐生林。
“你知道我要什麼。”蔣正輝說話的時候，已經轉身朝門口走去。
馬小樂猶疑地跟着蔣正輝走向門口。
唐生林站起來，看着他們。“嗨，等等。”
蔣正輝和馬小樂同時站住，回頭望着唐生林。
唐生林從兜里掏出汽車鑰匙，看了一眼，拋向蔣正輝。
蔣正輝接住，“你有20天時間的。”他有些詫異地說。
唐生林聳聳肩，“您瞧他，”他指着馬小樂說，“都快如喪考妣了。”
馬小樂一怔，隨即明白了，接着極端詫異地看着蔣正輝。
蔣正輝摟住馬小樂的肩，打開門。
“把門關上。”
蔣正輝舉手揮了揮，走出。
再次穿過暗黑狹窄的樓道，望着前面走着的蔣正輝，馬小樂生氣地朝邊上的一堆說不上什麼的雜物踢了一腳。
一陣“嘩啦”的響聲，雜物散落，幾乎堵住了樓道。
蔣正輝似乎並沒有聽到，逕自走出樓門。
馬小樂看着地上散落的啤酒瓶，飲料瓶罐，猶疑了一下，跟出。
當他坐進那輛賓利的時候，蔣正輝正在看着平板電腦。那上面是一份長長的出席賈根生派對的名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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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與實，在易聰來說，是終極體驗的兩極。
欣茹是虛的，虛到完全的空靈。就如雪花可以滿天飄舞，也可以落地無聲。那是一種徹底的解脫，如同死亡后的魂靈，了無羈絆地升騰，而自己，則如塵埃般化盡，無聲無息。
就如同快速旋轉的硬幣的兩面，她需要虛與實的快速轉換和實現，在空靈散盡，夜空的遼遠終將被白日的瑣屑取代的時候，她更需要的是實實在在的充盈。因為，這種帶着所有觸覺的充盈，在她來說，是一種把握，是她之所以存在的證明和全部的理由，也是她擁有空靈的所有佐證和唯一的支撐。
她深諳這種互為表裏的轉換。而在這種越來越頻密的轉換中，她體會到了什麼是活着。作為一個女人的活着。
但此時，她極力地用內里的涌動來保持史克明的堅韌，是因為她感到了他不再跳動的去勢。她知道自己已經不再洶湧，但那是熟悉之後的寧靜與深邃。她也知道，自己對這種偽永恆的靜態的執着是任何一個此刻站在自己身後的男人都不能承受的。但她還是堅守着自己的感覺，那種被一般人稱作嗜好的感覺。
就如同她深知自己如何才能獲得空靈一樣，易聰也深知男人需要的是衝撞，在衝撞里找到自己的所有。但她需要的是靜態的充盈，只有這樣才能讓她的空靈真實而鮮明。所以，此刻她絕對不允許史克明的慵懶甚至退去。
可是，在她不到三十秒的努力調度中，她終於明白了先前史克明回眸間的驚異，進來時的遲疑，疼痛和屈辱下的爆髮式的長驅直入，以及現在的頹勢，都來源於一個字：心。
“不走心，”她的想法很巨像，接着是無數糾纏的影像在腦子裏閃過，自覺着涌動也變得有些憤怒了，“跟我的種種一定在那個林琳身上重演過。我去，是老娘教會了你什麼是女人！”憤怒開始洶湧起來，鏡中的自己臉色漸漸地難看，能夠感到臉上的肌肉在一陣陣地收縮着。涌動甚或是已經的洶湧，此時都變得機械起來。
“絕對不能！”她咬緊牙關，似乎自己都聽得到牙齒間的“吱呀”聲，想着。突然她的臉上綻出一陣自己都覺得猙獰的笑來。接着，身子一退一縮，急轉身面對着驚愕地看着自己的史克明。他依舊有些昂然，但隨着臉上的愕然的消失而悄然退去。
易聰莫名憤怒的面色突然柔和了起來，伸手在他臉上輕輕地撫弄着，眼神里充滿着憐惜和愛意。
史克明臉上的神色卻從愕然變成了莫名。
易聰收回手，又在他肩頭拍了一下，接着朝下瞟了一眼他還沒有收拾的地方，然後開門出去。
“盯着他，馬上。”房門外傳來易聰的聲音。
史克明深吸了一口氣，眨巴着眼睛，似乎想弄明白剛才的一切意味着什麼。不過，對於這樣一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女人，史克明好像是弄不明白。他搖頭晃腦地開始收拾自己。當他觸碰着自己的時候，一個念頭突然在心中閃現：林琳。他感到了自己瞬間的跳動和延伸。“難道她知道了，或者感知？”他想，“一切都是她安排的，一切也都在她想像的範圍之內。是什麼變了呢？他從來沒有感受過易聰剛剛給他的這種感覺，而他也感覺到了自己的不同。從過去的一往直前，到剛剛的不停地一次次退卻，那退卻又絕對不是有意識的。”
“為什麼？”他問自己。
外面易聰的辦公室響起一陣電話鈴聲。
傳來易聰接電話的聲音，但聽不清楚她在說什麼。
片刻，易聰推開門，很奇怪地上下打量着他，似乎在疑惑他收拾自己的效率。她盯着史克明，歪了下頭，伸手指了下那扇通往走廊的門，然後退出，仔細地關上了門。
史克明看着鏡中的自己，然後又環顧了一下周圍，走到門前關燈，打開門。
淡綠的光如瀉般涌了進來，他又回望了一下，走出，悄然地把房門關上。
走出來的史克明站在門口左右顧盼了一下，突然一愣。
電梯口轉入的好像是賈根生家裏出現的警察，最早出現的那兩個。
他微微一愣，轉身朝相反的方向疾走。
背後突然響起來馬小樂的聲音：“嗨，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