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尤再吉Ⅰ

第16章 尤再吉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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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再吉被帶到了一間門口掛着“訊問”牌子的房間,並被告知馬上就會有警官來接待他。他在一個屋子當中的長條桌前坐下,不由打量着這間房子。房間舉架頗高,給人一種天然的,像是要被抽空的感覺。四面的牆上光溜溜的,一碼的灰色,不深不淺,是一種中等的灰,50度,他心裏想着,不由一笑。他起身,在中間轉了個圈,判斷着哪面牆上是單面鏡子。因為他從無數電影電視劇里知道,而且也現場看過那種審訊犯人的房間。

這時,剛才引他進來的警察又推門進來,很禮貌地進來。他手裏端着個一次性杯子,沖他笑了笑,把杯子放在長條桌和門相對的一邊,然後示意他可以,或者說一定要坐在那邊。接着站在門口,顯然是要等他走過去。

尤再吉微微一笑,走到放着杯子的那邊坐下,正視着警察。

“請稍等,”他依舊很有禮貌地說,“何隊馬上就下來。”

尤再吉不置可否地笑笑,然後攤了下右手。

警察頷首示意,然後開門走出。

尤再吉聽到了一種若有若無的門被從外面鎖上的聲音,不由臉上露出了一絲猶疑。他抬了下屁股,但又坐下,握住桌上的紙杯,低垂了下眼睛,左右看着。片刻,他仰頭望着天花板。發覺天花板好像比剛才意識到的要高很多,似乎隱藏着什麼東西。於是,他饒有興味地盯着它,好像要弄清楚那裏面有着剛才沒有發現的什麼東西。

但是沒有。可他有些不甘心,繼續看着。他就這樣,兩手支撐着桌沿,仰頭望着。直到覺了頸部的酸痛,才低下頭來。

他揉着發僵的后脖頸子,腦子卻像在迴旋着,不過速度很慢,慢得就像升格拍攝的畫面,又降格放出,遲滯得跟靜止了所差無幾。

他看到了自己坐在這裏,清晰得就像一面鏡子裏的畫面。還有就是賈根生。

“賈根生。”他在心底呼喚了一聲。

聲音剛落,他不由一震。

因為他感到了聲音里的別樣,是什麼呢?他覺得清晰異常,但有彷彿十分地飄渺,根本抓不住,可它又確實存在,活生生地就在耳邊。那一瞬,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裏,在這個方方正正卻空無一物的房子裏。

“賈根生。”他的心裏又呼喚了一聲,彷彿來自更深更遠的地方。

“猙獰。”對,他突然想到了這個詞,因為在他的意識里,只有這個詞可以形容賈根生昨晚的樣子。他太了解賈根生了,就連他蛋蛋上有幾根毛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可是,他還是沒有料到他會這樣對自己。

這能怪我嗎?他恨恨地想着。你丫是個什麼東西自己不知道?怎麼勸都不聽,你讓我怎麼辦?怎麼辦,你他奶奶地告訴我?!當年你他媽的在橫店蹲在路邊吃了最後一個盒飯連明天有沒有吃的都不知道的時候,是誰發現了你?

是老子。

是老子給了你第二條命,就是老子昨天拿走了,又能怎樣?還他媽不是你欠老子的?

紙杯里的水灑在手上還是有點熱力的,他甩了下手,又掏出紙巾擦了一下。順便看了一下手錶。然後抬頭看這房間的門。

門靜靜的,而且異常嚴實,不仔細看,連門縫都看不出來。

他的腦子突然“嗡”地一下,不由站了起來。但他突然又意識到什麼,努力不去看周圍,極力地平靜地坐下。

周圍的人都可以證明,自己跟賈根生這檔子事沒有任何關係。

他開始想自己離開泳池到書房以後的所有細節,他清楚地知道,警察應該是懷疑自己的,而且應該是很嚴重的懷疑。因為一般來說,自己是最後一個見到賈根生的。他媽的,早知道他有今天,當初又是何必呢?他甚至有些無奈地想。

哪裏會出錯?他想。

“你還有沒有用?沒有就給我走人!”剛剛關上書房的門,賈根生就完全是一副翻臉不認人的樣子,而且說這句話的時候,甚至連看都不看自己。

“你說什麼?!”

“我說什麼?你沒聽到嗎?”賈根生坐在書桌背後,一臉的漫不經心。

“你再說一遍。”他知道自己在忍着,因為接下來還有對自己來說更重要的事情跟面前的這個就像他那套破書名字一樣的“無恥小混蛋”要談。

“我說的是,怎麼發行公司就不行了?我這後期就齊活了,你那邊就怎麼就不行呢?”雖然還是充滿詰問,但語氣到底還是緩和了一點。

“我說過,《靈墟》不能拍。”

“你這是馬後炮!知道嗎?我現在拍了,怎麼的?就是拍了!我要10億保底,三個月過去了,還沒搞定。你在幹什麼,想我死啊?”賈根生把身子重重地壓在書桌上,伸長脖子低吼着。

他沒有接茬,迎着他的吼叫,逕自走到桌前坐下,伸手一掌推在賈根生額上。

賈根生跌坐回椅子上,但眼睛依舊很圓地瞪着他,眼底似乎掠過一絲驚異。

他之所以連自己都沒有想到推他一掌,更沒想到賈根生竟然沒有還手。誰都知道他在少林寺是學過武功的,但成色怎麼樣,似乎沒有什麼人見識過。

他實際上是有點兒后怕的,但那一刻實在是噁心到他了。因為他腦子裏出現的是他在一個女人,自己心愛,或者曾經心愛的女人身上的這股噁心勁兒,讓他直犯暈,直犯噁心。

“說說吧,下邊怎麼打算。我後期還有幾天就齊了。接着就是宣傳,實質性的宣傳了。”賈根生似乎平靜了許多,好像並沒有在乎自己的那一掌。

你不得不承認,賈根生是進步了,而且很快。尤其是演技。保薦他參演新銳導演哈枚的喜劇《糊塗小子大偵探》的時候,因為角色與他生活高度貼合,所以在片中表現不俗。自己抓住片中唯一一點對當局暗諷得有點不那麼暗的地方,冒名寫了封檢舉信,又在媒體上發佈該電影有可能遭禁的有可能的消息,不僅引起了對電影的廣泛關注,而且影片還在一個不太喜歡我們的意識形態的地方獲了獎,而賈根生這個原本的生瓜蛋子,也意外,或者說不那麼意外地獲了個新人獎。接着就是舉薦他演了已經很知名但口碑卻並不怎麼藝術的大導演呂大椿的《地獄有門》裏的一個貫穿角色。雖然戲份不是很多,但那片里大陸港台影星都是一線的,眾星拱月般的態勢讓賈根生從此跨上了另外一個平台。這前後也不過七八年的時間。所以,他面對賈根生在瞬間就平復了自己的情緒,展現出另一副嘴臉,實在就不感到奇怪了。

“你說吧。”他努力地把話說得不卑不亢,但還是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雇傭關係處於被雇傭一方的那種一絲的逆來順受。這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奇怪。因為在此之前,他一直覺得自己是賈根生的主人,是自己製造了他。賈根生不過是自己的一個產品而已。最多也是以兄弟相稱,而面前的這個癟三則無論如何也只能算個小弟。但此時卻不一樣,他自己好像先失了底氣。

“靠,我說。那要你幹什麼?”賈根生哈哈笑着說。彷彿兩人的關係又在瞬間恢復了無話不談的兄與弟,而且是親得很的那種。

人是很奇怪,雖然內容一樣的話,用不同的語氣說出來,收效是大不相同的。他雖然不悅,但那是前次話語遺留的問題,而今,他卻聳聳肩,不在意起來,或者說想不在意起來。

賈根生見自己沒說話,就接著說:“你得幫我。說什麼你都是我經紀人。再說了,不管現在怎麼樣,在這個圈子裏,得承認的是,你比我硬。”他端正了一下自己的坐姿,語氣有些懇切地說著。

他依舊沒有言語,似乎是等着賈根生再說些貼心的話。可是,他自己也知道,很可能是個奢望。奢望就奢望吧,他需要等着。因為,有比屈辱地去奢望還要狠毒的事情即將發生在自己身上。那時,他失去的將絕不僅僅是面子,而是一切。

也許是沒有得到應有的回應,賈根生把身子伏在書桌上,湊近他,“我不能讓兩三億就這麼砸手裏,你也看不下去。再說,這裏面有你的一份,有夏葉的一份,有你兩個侄子和侄女一份,還有你老婆易聰的一份。”他喘了口氣,接着加重了語氣和語速說,“我知道,沒有你,就沒有我的今天。這我都記得呢。還有,我更記得沒有你,我上哪兒去娶這麼漂亮的媳婦兒,更不用說生出個雙胞胎,一兒一女多大的福氣,這全是拜你所賜。如果這次《靈墟》砸手裏了,你讓夏葉怎麼過,這麼漂亮、年輕的一個女人?那一對兒女怎麼過?你不覺得他們那麼可愛,絕對不應該遭此滅頂之災嗎?”

他聽出來賈根生在說這些,尤其是提到老婆孩子的時候,腔調似乎有了些變化,也捕捉住了他眼神里的那份遊離。作為經紀人,而且自以為是資深的經紀人,自己明白演員如何表演才算的上是情真意切,是因為要完全把自己當作戲中人,一絲一毫的雜念都不能摻雜,否則就顯得很假,就是裝。而出賣你的絕對是眼神。因為眼神的遊離絕對是出賣你的元兇,它絕對會指認你,你不是戲中人。他現在想起來了,他真的當時是捕捉到賈根生眼中的那種遊離了,可是他沒有注意。那麼,賈根生的那份遊離是說明什麼?現在不用問也知道了,因為有那份賈根生失蹤,但卻留下了的那份“親子鑒定”。可當時他並沒有在意賈根生的遊離,想的是如何讓《靈墟》的10億保底成為可能和現實。這不僅是賈根生的願望,也是自己的願望,因為一旦促成這件事,那麼,就給自己留下了巨大的運作空間,而在這個空間裏,就自己的能力來說,是什麼事情都可以做出來的。最重要的,是自己可以擺脫眼下纏身的威脅。也正因為如此,他異常反感賈根生對自己“不作為”的侮辱性的指責。

他給賈根生出了一個不錯的主意,雖然有人如此玩兒砸了,但任何事情都是可以改進的,就如同軟件的升級多數是為了補掉那些給人帶來麻煩的BUG,其他的事情也是一樣。他自己知道這個方子可行,但他還是問賈根生是不是可以。

雖然這些套路在圈內已經是人盡皆知的了,但前不久不知何故的上頭對一部電影動刀的寒意還懸在周圍,所以無論如何是有風險的。據說還要出台相關政策,或者制定法律,那這就不是一件很好玩兒的事情了。

他必須要得到賈根生的首肯,等到他同意了,自己才會把具體方案拿出來,而且還要賈根生在方案上簽字。

賈根生不愧就是他媽的一個無恥小混蛋,絕對是小的混蛋。

“干!”賈根生幾乎是跳起來說,連一絲考慮都沒有。

他幾乎是平視就能看到賈根生有些亢奮的臉,從包里拿出自己的方案。他需要賈根生的簽字,所以事先就打印好了紙質文件。

可是賈根生對他拿出紙質文件的舉動頗為詫異,翻着眼睛看着自己。

他並不解釋,只是把文件朝賈根生跟前推了推。

他很明確自己的目的,就是要他的簽字。

字沒簽。

門被推開。他即刻坐直了身子,見進來的是何以欽和另外一個警察,不由地問:“蔣警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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昧地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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