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鬼火幢幢

第52章 鬼火幢幢

翌日清晨,晨曦方出,朱顏幾乎一夜無眠。玄燁用過早膳早已匆匆上朝去了,寢殿之中空空蕩蕩的,唯有安德三和圓月隨侍在旁。

朱顏重重呼了一口氣,似是想將心頭所有積攢的陰鬱:“又是鉤吻花?”

安德三愁眉不展:“是啊,主子。顏貴人所中之毒又是鉤吻花啊!奴才為求保險已請孫太醫親自驗過了,確實是那毒物。”

朱顏眼中清光閃耀,語聲低沉晦澀:“這就有趣了。看來這人與當年害我又嫁禍與瓜爾佳氏的是同一人呢!倒是個不怕死的,一而再再而三地用這種毒物,當真就不怕我們查出來嗎!”

安德三一張臉苦得幾要滴汁了,苦哈哈道:“鉤吻花再度出現,奴才已增派了人手查探其來源,無奈奴才就是再怎麼努力,都無果。奴才實在苦無頭緒,主子您就罰奴才吧!”

“不要跪了!”朱顏在安德三彎膝之時就抬手制止了他下跪,“找不到任何證據你就是跪死也沒用,本宮又不曾怪責於你。小運子、小桂子審問得如何了?可有套出些什麼有用的話來?”

安德三沮喪着臉,搖搖頭,道:“二人始終是那句話,說只是負責打撈起屍身,旁的什麼也沒見到更沒做過。”

朱顏沉吟須臾,曼聲道:“把他們二人分開看守,吩咐人盯緊了,莫要給我發生什麼畏罪自戕的事情,本宮得空要親自一一審問他們。”

安德三瞭然於心,道:“奴才明白。”

朱顏轉念想了想,又道:“先把他們餓上三天三夜,誰也不許送吃的,就是一滴水也不許!但是記住,不可用刑逼供。”

安德三呆了呆,不解之色溢於言表,末了也只是應聲道:“嗻,奴才這就下去安排。”

圓月正手持象牙梳一下一下在身後為他篩着散落的長發,朱顏凝着雕花銅鏡中越見瘦削的面容,這張十分陌生卻又漸漸熟悉的少女容顏遍尋不着一絲的開懷,眼底的鴉青濃得像天際一抹烏雲。

圓月偷覷了銅鏡一眼,復又低頭挽着髮髻,半晌方道:“皇後主子面色很是不好,一日比一日清瘦了呢。”

朱顏倦倦一嘆,“圓月,你到我身邊也有這麼久了,我能跟你說說體己話了么?”

圓月手中的象牙梳一頓,只一瞬便又順溜地忙活起來,手法極為嫻熟靈巧,“奴才區區一個賤婢,承蒙主子厚愛,不僅還能好好兒活着,還成了主子身邊兒得臉的,這是多少宮人盼都盼不來的,奴才心中時刻記着主子的恩典,沒齒難忘。”

朱顏靜靜凝着銅鏡中圓月姣好而沉靜的容顏,道:“你剛進坤寧宮之時,我心底里是防着你的,但是後來你我相處下來,我總覺你與一般的宮人是不一樣的,你一心只想安安靜靜乖乖巧巧守着自己的主子,是個純善的人兒,並無甚旁的什麼歪心思,無奈往昔遇不上一位良主。你是個明白人,想必知道從一開始我把你安置在身邊兒是為了什麼,一則確實是為了救你一命,然則這一命你總不該讓我白救了吧?”

圓月“撲通”一聲端端正正跪下,語聲輕柔而堅定:“主子不必多說,奴才心中都省得。自從知道主子暗中救治奴才家中親人之時,奴才從此心中便只有您一位主子,這一生都不再改變。如若有變,當如此簪!”語畢,拔下發上的梨花木簪子擲入了一旁燃燒着銀屑炭的暖爐之中。

頃刻,爐中傳出好大一聲“噼啪”崩裂聲。火,燒得更旺了。

朱顏俯身扶起圓月,將一支上好和田翡翠玉蘭簪子插入圓月髮鬢之中,取代了木簪的位置,“表明心意即可,倒也不必如此決絕。那支木簪是平嬪還在府中時便送與你的,那時你們都還只是不諳世事的孩子,我看你每日都戴着,就這麼付之一炬,你當真捨得去?”

圓月摸一摸發上的玉簪,深深一福,柔順道:“多謝主子賞賜,此玉簪雖是名貴之物卻也遠遠不及主子待奴才的一片真心實意。木簪曾經也如同這玉簪一般貴重,是奴才視之為命之物,只是如今物是人非,不復往昔,如此,奴才還留着它做什麼?奴才並不在意主子賞賜的多與少,貴或賤,奴才只望着一顆忠心不曾受盡踐踏,真心相待比什麼都來得貴重。”

朱顏眼中凝起讚賞之光:“好!我果真沒看錯你。從今往後,你與安德三、宮棠一樣,都是我最是信任之人,好好做人,謹慎做事吧。”

“是!”圓月眸光略有游弋,也只是短短一瞬之間,面上已是一派堅定沉着,又是“撲通”一聲跪下,貼面於地,“奴才有罪,請主子責罰。”

朱顏沉悶的面容上終於綻放出一抹瞭然的微笑,如雨後的白牡丹:“本宮會恕你無罪的。”只要你說出該說的,並且無一句虛妄之言。

圓月抬頭,娓娓道來:“奴才錯在助紂為虐、知而不報。從今以後,主子想知道的,奴才定知無不言。”頓了頓,壓低了聲音,“皇後主子,昭妃與平嬪早有勾結,但是二人實則面和心不和,也只是相互利用罷了。”

安德三在旁低沉插了句話:“這個咱們主子一早就知道了,你只管把她們二人所犯下的罪行一一道來便是。至於你犯下的過錯,身為奴才的,任何事都由不得你,再說如今你已是主子貼心的人兒,主子仁慈寬厚,自然不忍怪罪於你。”

圓月恭順應了聲“是”,略略頓了頓,容色越發恭敬:“事情要從瓜爾佳氏中毒而死說起。主子定然還記得當時溺斃井中的小順子,他脖子上掛着的絲帕上面綉着指認瓜爾佳氏謀害主子的罪行,那些個字兒……正是出自奴才之手,而那香囊是凝萃所綉,她大概到現在也不知道當時找了許久的香囊竟然會出現在小順子的屍身上,現在想想,卻是多此一舉,皇上並未命人查明香囊的來處,由此可見,就是沒有昭妃的授意,平貴人的推波助瀾,瓜爾佳氏亦是必死無疑的。”

朱顏並不意外,倒是安德三奇道:“圓月,你不是不識字兒嗎?”

圓月苦笑道:“自然不是真的。你行走宮中多年,總不會不明白個中緣由。”

朱顏想了想,問道:“瓜爾佳氏禁足之時,我讓宮蓮送去的那盞血燕桂圓紅棗羹可是平嬪指使她投的毒?”

圓月微微怔了怔,而後搖搖頭,“這件事倒不是奴才所為,平嬪並未吩咐奴才做過此事,有些事情平嬪會命小於子去做。”

朱顏沉吟須臾,又問道:“宮蓮可曾暗中見過昭妃或平嬪?”

圓月搖搖頭,“不曾見過。奴才往昔雖是平嬪貼身侍婢,平嬪卻也不是什麼事兒都准許奴才知曉。昭妃更不曾將奴才視作身邊人,昭妃是否與納蘭答應有所勾結奴才卻是不得而知。至於平嬪……”

朱顏挑眉:“如何?”

圓月繼而說道:“奴才早有耳聞,說是平嬪素日裏閑散之時便會到景陽宮中,對納蘭答應是極盡折辱打罵之事,常常折磨得納蘭答應卧病在床,還不準太醫前往醫治。如此看來,她們二人不會是無半點牽連,只是奴才想不通既然納蘭答應為平嬪所用,為何又受盡她百般折磨。”

朱顏深深蹙眉,訝異望向安德三:“竟有此事?”

安德三神色頗有些訕訕,躊躇着回道:“主子……奴才之所以瞞而不報只是想為主子您出口惡氣,畢竟是她背主求榮在先……”

朱顏截斷安德三未完之話,不滿道:“糊塗!如今宮中尚且無人知曉我與平嬪關係有變,她們只會認為平嬪與我姐妹情深,折磨納蘭答應是我的授意,是為我出氣!你看着吧,不多時後宮便會紛紛揚揚傳我善妒嫉恨,所謂人言可畏,我倒是不怕什麼,只是近幾日蓮池浮屍一案已經是人心惶惶,無謂再節外生枝。”

安德三心下一驚,急急道:“是奴才思慮不周!奴才這便去請太醫為納蘭答應醫治調理。”

朱顏這才緩了容色,點頭道:“嗯,叫太醫仔細着點兒,別落下什麼病根兒了,雖說她犯了錯卻也錯不至死,總不能為了我丟了一命,這回便權當是她自領罪受了,往後便兩不相欠了罷。”

安德三略有些不情願,“她那是活該!”

朱顏輕瞥安德三一眼,後者立馬住了嘴,“吩咐宮棠這幾日去景陽宮照看着,怎麼說也是親姐妹。”安德三忙的又應下,自去辦事了。

“宮棠……”圓月皺着眉頭呢喃一聲,“宮棠與納蘭答應自小便感情極深,既然納蘭答應背叛了您,那麼宮棠……主子是否也應留心?”

朱顏望着圓月忠心溫順的臉面,略一沉吟,曼聲道:“但願她和納蘭答應不一樣吧。”語畢,停頓了好長時間,眼角的墜淚痣在晨曦中氤氳出一種迷離的光芒,“你沒有別的話說了嗎?譬如……本宮難產中毒那日究竟發生了什麼?”慢慢的,語至最後,已儼有絲絲冰冷迫氣。

圓月雙手突然抓緊,銀牙咬了咬唇瓣,重重磕了一記響頭,“皇後主子,奴才罪孽深重。”

朱顏斂去唇邊那抹早已慣常的淺笑,放下托腮的手,不自覺坐直了身子,“當真是流玥?”

圓月含淚點頭:“主子……莫為了這般的親姐妹傷心。”

朱顏一聲冷笑。雖早已懷疑平嬪,內心卻是不願接受的,一直以來寧願相信那件事只是昭妃一人所為,如今從圓月口中說出,明擺的事實在眼前,內心還是針扎般的疼痛。親姐妹尚且如此,怎能不令人寒心!不論是前世的赫舍里還是今生的朱顏,不論是親妹亦或是林夕夕一般的面容,都是他不能接受的。

冷極的聲音自朱顏口中漫出:“你且細細道來。”

“是,”圓月頷首,繼而說道,“主子應當明白皇上為何將六宮所有茶葉盡數撤換。”

朱顏蹙眉:“知道,也不知道。”他只知道那些茶葉中被大量摻入了天花粉,藉以嫁禍給他,卻不知道昭妃能有這麼大的本事,讓玄燁相信那是他所犯下的罪孽。

圓月不解朱顏話中之意,並不敢多問,只恭順道:“那茶葉主子也經常喝,既然裏頭都被摻了天花粉,那麼主子就從未想過為何您能懷上龍嗣,並且懷胎十月母子平安,毫無滑胎之象么?”

朱顏眼中驚光閃過。是了,也怪不得玄燁如此深信不疑!從坤寧宮中流出的所有茶葉均摻有天花粉,莫非單單就坤寧宮沒有?兩眼微眯,“可是坤寧宮所有的茶葉也被換走了。”

圓月語不驚人死不休:“坤寧宮中所有被撤走的茶葉全都有天花粉,唯獨您素日裏常用的那一小罐沒有摻入任何東西。”

朱顏心裏頓時涼了半截,猛地一拍案面,“好計謀!”

圓月微微顫了顫:“主子息怒。”

除了榮嬪,所有的嬪妃入宮數年均少有懷上龍嗣,身懷龍嗣者亦是多數保不住,就是榮嬪的大阿哥也是一直病病歪歪的,眼下也就只有二阿哥承祜康健活潑。思及此,朱顏心中的涼意更盛。是了,六宮就只得赫舍里和榮嬪各自育有一子,大阿哥眼看着命不長久,只要大阿哥一去,玄燁便只剩下唯一的孩子,還是皇后所出的嫡子!而後宮嬪妃們大多長期飲用出自坤寧宮的茶葉,長久以往都會難以受孕生子,如此一來,皇后的“野心”如何能不昭然若揭!

冷徹心扉的臘月天,朱顏後背卻滲出了一層細汗。

“茶罐里的茶葉用不了多長時日便沒了,那麼,每一次重新放入的茶葉都會是完好無天花粉的。”

圓月道:“是的,皇後主子。”

朱顏面色越發暗沉,“我身邊的一切吃食向來都是宮蓮宮棠兩姐妹親手打理,那茶葉也不例外。”

一瞬的靜默。

朱顏沉着臉隨手操起案上的茶盅,才掀開茶蓋看到盅底的茶葉便嫌惡地放了回去,“這件事波及甚廣,平嬪是沒那個本事的,頂多也就是個幫凶。如此看來,那便當真是昭妃所為了?”

圓月這回卻像是想了極久,猶疑道:“這……並不是奴才知而不報,只是……這麼說起來確實像是昭妃所為,可是奴才總覺得哪裏不對。當時平嬪滑胎,說是誤吃了王佳氏做給主子的蓮花糕中摻了紅花,這才無意間導致的小產,實則那王佳氏只是背了黑鍋,真正導致平嬪小產的應當是彼時她喝下的那杯茶。奴才一直想不明白,平嬪私下裏是很想要懷上龍嗣的,若說平嬪知道茶水有問題為何還能毫不猶豫喝下,她暗中為昭妃所用無非就是為了爭寵,而又有什麼能比得上誕育皇子來得更加有用呢?”

朱顏嘴角漫過一絲悲涼淺笑:“她是被嫉妒蒙蔽了心智。你稍稍想深一點就明白了,只要能藉此機會除掉我這個眼中釘,孩子還能愁沒有嗎?別說她是我親妹妹,就是單單憑着容貌與我有幾分的相似,皇上便會把對我的眷戀和哀思轉移到她的身上。用一個未知的胎兒換取一生的榮寵,你覺得她會作何選擇?”

圓月瞪大着一雙眼,一時竟痴痴的無法言語,兩行清淚潸潸而下。半晌后,似嘆道:“奴才從小與平嬪一同長大,雖說主僕有別,但在奴才心裏是一直把平嬪當做妹妹看待的。奴才就是怎麼也想不到平嬪會變成這副模樣……若是在往昔,貴人是斷然不會這麼心狠手辣的。”

朱顏起身,靜靜望着窗外飄飛的雪花,平聲道:“往昔只是往昔。”

圓月長嘆一聲,“平嬪怎就不明白,皇上心裏至始至終只有您一人。恕奴才說句大不敬的晦氣話,就算是真的如了平嬪所願,皇上失去了您,卻只會更加愛重您,平嬪就是再像您也不是您,就是窮盡這一輩子也得不到皇上的傾心相待。”

朱顏眼中的怒火漸漸被一抹悲憫取代,“身在局中自然比不得旁人看得通透。罷了,人人只怕都是如此,不過都是為了心中一個執念。”

圓月沉思須臾,幾次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末了終於還是開口了:“皇後主子自小心腸就軟,往昔在府中倒也無妨,多少人護着您,只是入了宮后就大不一樣了,主子不可再過於心慈手軟,莫要折損了自己又便宜了壞心腸的人,就是親姐妹也是一個理兒,旁人既不仁,您也大可不義。”

朱顏淡淡一怔,轉身旋即道:“圓月,依我對你的了解,你也是個軟心腸的,如今竟能說出這樣的話,想必心中早已痛恨極了平嬪的所作所為。莫非……她還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兒?”

圓月抬手擦了擦面上的淚水,不再猶豫:“皇後主子,奴才相信六宮那些個摻了天花的茶葉與您半點兒關係也沒有,您絕無害人之心,更不會拿皇嗣開玩笑。”

朱顏再次怔了怔,眸中一柔,上前兩步扶起圓月,“你卻是為何如此信我?”

“因為……”一抹痛色綻放在圓月蒼白的面容上,“皇後主子難產前一日如若知道那茶水中含有大量天花,當日絕不會喝下延禧宮中的那一盅茶。”

朱顏眼角的墜淚痣猛地一晃,倏忽之間便明白了:“原來如此,難怪你這般信我了,原來如此……”原來赫舍里難產前一日去往延禧宮果真是內有玄機,那杯茶是導致赫舍里早產的原因。圓月說的沒錯,赫舍里怎會是一個心腸狠毒的人呢?她與玄燁伉儷情深又怎捨得害他子嗣?可笑的是,玄燁竟然在此事上選擇懷疑赫舍里!

圓月又低低道來:“奴才雖不敢斷言天花粉是誰犯下的罪孽,但是平嬪定然是一早便知情的。否則她也不會從來不用宮裏的茶葉,避開了天花粉這才有了龍嗣,卻不想最後還是……”

是了。六宮妃嬪已許久無人有孕,這一年來只有慧妃和平嬪兩人先後有孕,平嬪如若不知情又怎會避開那些茶葉,進而懷上龍嗣?而慧妃生性懦弱,且腹中胎兒又慘遭昭妃暗算,怎麼想也不像是那幕後之人,只是……朱顏突然凝結了神色,近乎小心翼翼說道:“慧妃……莫非也是從不沾宮中的茶葉?”

突然提及慧妃,圓月一個愣神,迎上朱顏略帶狐疑的雙眼,“這個……奴才不知。”

朱顏強壓住心頭開始蔓延的疑慮:“你說你不知當日瓜爾佳氏的羹湯之中的鉤吻花從何而來,那你知不知我難產那日飲下的那碗催生湯藥中的鉤吻花是怎麼回事?還有後來瓜爾佳氏寢宮中搜出的兩株鉤吻花,這些事你都知不知道?”

圓月低眉順目:“關於鉤吻花……”

突然,廊下傳來宮棠隱約的聲音:“皇後主子,六宮妃嬪給您請安來了。”

圓月立即噤聲,低下頭去。朱顏聲音透出難掩的不悅:“讓她們在正殿候着吧。”

宮棠的嗓音平順無波:“是,皇後主子。”沒有人看見她在轉身離去時眼中透出的一抹狠色。

天色漸暗,冷冽寒風夾帶着大片雪花簌簌直落,時有嗚嗚的風聲自重樓疊宇中呼嘯而出,猶如鬼哭狼嚎,在夜色中讓人心神不寧。

鴉群高高盤旋在某處宮殿之上,時有怪聲傳出。

眾妃嬪自坤寧宮中昏省卻被朱顏以雪天路滑天暗路難行為由紛紛擋了回去,眾人吃了閉門羹只得打道回宮。

昭妃的步輦自然是走在最前方,隨後便是平嬪和錦貴人,榮嬪和惠常在的步輦落在了最後方,只默默地遠遠跟隨在眾人後邊。

錦貴人一隻手從紫貂手焐子中抽出,接着漫天飛雪,涼涼開口:“皇後娘娘還真是疼惜咱們這些個小小的妃嬪,個個兒都到門口了還生怕咱們着了涼受了風寒,還暫免了晨昏定省,也不知是不是成日裏見咱們,膩煩了。”語畢,咯咯一笑。

昭妃只是淡漠着一張臉,一言不發。平嬪長長的水嫩指甲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着手中的小暖爐,閑閑啟齒:“錦貴人一張小嘴兒還真是停不住,膽兒也大得很。難道你忘了早間晨省之時誰那麼咄咄逼人地針對皇后,這滿宮裏就是尊貴如昭妃也不敢那般言語不敬,皇后可從未像今次這般毫不留情面地將眾人攆走,可見是早間聽了什麼難聽的話記在了心裏頭,不願再見那嘴賤之人了。”

錦貴人花容一變,冷冷一哼,“我怎就咄咄逼人言語不敬了?我只是就蓮池浮屍一案進言罷了,皇后如今躲着不見咱們,不過是查不出名堂破不了案見不得人罷了!或者是她明知兇手是誰卻故意包庇,又想像上次常答應那般不了了之……”

昭妃突然淡淡出聲打斷錦貴人的喋喋不休:“放肆,皇后就是皇后,她意欲如何辦案自是有她的道理,哪是你能隨意置喙的?又豈能容你一介小小貴人無禮犯上?”

“姐姐……”錦貴人話剛出口便被昭妃回首一記冷冷眼神迫改了口,“娘娘……皇後手中持有兇手遺留的玉佩,只要命人查出玉佩來源便可真相大白,可是當我問及玉佩之事她卻一語帶過,如此輕描淡寫實在招人疑心。”

榮嬪和惠常在的步輦雖是隔着一段距離,錦貴人尖銳的嗓音卻一句不落地溜進耳里,惠常在越聽越受不住氣,正想張口反駁錦貴人不料耳邊傳來榮嬪低沉的聲音:“妹妹,靜靜聽着就好。”

惠常在悶哼一聲,嘟着嘴便一言不發了。

當此時,稍在前頭的藍貴人倏地一聲冷笑,“錦貴人如此關心蓮池浮屍一案是怕有朝一日自己也落得同樣的下場么?”

“停!”錦貴人一聲低喝,抬着步輦的內監即刻噤若寒蟬止了步子,放下步輦。錦貴人搭着貼身宮女綠痕的手背下了步輦,踏着滿地的厚雪一步步朝藍貴人而去,食指猛地往藍貴人臉面的方向一指,“你,給本貴人下來!”

雪,突然停了。空中開始下起斷斷續續的毛毛小雨,細長無盡頭的綿長雨絲自黑沉天際漫天灑下,一縷縷直逼人心生寒意。

藍貴人捏着羅帕拭去鼻翼上沾着的雨雪,唇邊綻開一抹冷如墨色薔薇的笑靨:“怎麼,錦貴人當真是怕了么?這兒這麼多人呢,就不必本貴人特意下轎陪你了吧?”

錦貴人塗畫得過分精緻的面容烏雲密佈,只差一道閃電便是雷雨大作,“也不掂掂自己的出身,什麼東西!竟敢詛咒本貴人,看本貴人不撕爛了你的賤嘴!”正欲上前將藍貴人扯下,卻見藍貴人兩眼直勾勾盯着自己身後,眼裏漸漸有驚懼凝聚,心下還以為藍貴人怕了自己了,剛露出幾分得色,不料四周尖叫聲突起,所有人都滿面驚恐直瞪着眼盯住她身後。

須臾,人群中不知是誰驚喊了一聲:“鬼啊!”一時眾人更是慌亂。有內監竟嚇得棄下步輦跌跌撞撞逃了開去,膽小的宮女當場便嚇暈了過去。

藍貴人匆匆下了步輦扯過錦貴人,將其帶到自己身後,怔怔地望着眼前怪異的情景。

長街的盡頭,三丈開外的宮牆上方,有零星的鬼火正幽幽地飄近,一簇簇藍綠色的鬼魅之火,拖着長長細細的尾巴,在暗夜中彷彿深宮之中所有冤魂聚集到了一起,一步步靠近活人們,貪婪地想汲取活人身上的元氣。

森冷的空氣中漸漸襲來一股極其濃烈的怪異香味。

即便平日萬事無所畏懼的昭妃此時也是花容失色,到底是膽色過人,驚多過於懼,一把將緊緊護在她身前的未艾捻到了身後,一人為首,衝著越來越近的鬼火,入鬢長眉一揚,怒喝道:“本宮從來不信鬼神,也就沒有害怕一說!究竟是什麼人膽敢在天子腳下裝神弄鬼,有本事給本宮出來!在背後耍這種見得不得人的陰招不嫌丟臉嗎?”

一簇一簇的鬼火只愈飄愈近,眾人只覺四周的氣溫越發的森寒。未艾渾身發抖,哭着勸求昭妃逃離:“娘娘,那是鬼火啊!沒有鬼又怎會有鬼火?娘娘還是趕緊走吧!”

錦貴人躲在藍貴人身後,手裏死死捂着手爐也驅散不走身上的寒浸,亦是上下牙齒格格作響:“姐姐!一定是顏貴人回來索命了……”

錦貴人話未說完,只聞一聲清脆巴掌聲“啪”地響起。昭妃怒瞪錦貴人,呵斥道:“這一巴掌是告訴你,嘴是長在你身上,可耳朵是長在旁人身上,若是不知輕重,就永遠把嘴巴閉上!”

平嬪被這猛地一巴掌嚇得險些又驚叫出聲,趕緊捂住自己的嘴巴,往後看榮嬪和惠常在早沒了身影,於是也緊拽着凝萃的手一步步悄悄往後退。

藍貴人看着捂臉的錦貴人,看她抖得厲害,摸了摸她手中緊緊捂着的暖爐,忙解下自己的白狐毛領子蓮青斗紋斗篷披在了她身上,淡淡說道:“昭妃何須動怒,錦貴人年紀尚小,也只是一時被嚇壞了。眼前這般光景,大家又是嚇又是凍的,依妾看大家還是先行避退,再請示皇後娘娘,昭妃意下如何?”

昭妃斜乜藍貴人一眼,昂首瞪向愈來愈近的鬼火,末了一聲令下:“你們速速到坤寧宮稟明皇后,本宮一人留在此地,本宮倒要看看了,這些個鬼火到底是衝著誰來的!又能耐本宮如何!”

“你說什麼?”此時坤寧宮中,朱顏披散着一襲長發,肩上只隨意披着一件月牙白銀絲牡丹大氅,腳下踩着一雙厚底軟鞋,詫異地望着眼前的榮嬪和惠常在。

宮棠、圓月捧上披風給榮嬪、惠常在攏上,又匆匆退下備薑湯去了。

惠常在嚇得渾身直顫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淚珠子大顆大顆直往外冒。榮嬪緊緊抱着抖如篩糠的惠常在,面色亦是蒼白如紙,“實在是嚇人,外邊兒都亂了套了,皇後娘娘您看該如何是好?”

朱顏急忙拉緊大氅,急道:“你們先留在這兒,趕緊換身暖和的衣衫,我出去看看。”

惠常在倏地拉住朱顏衣袖,哭着道:“姐姐別去,會有危險的……”

朱顏挽起惠常在的手,柔聲道:“惠兒莫怕,這世上沒有鬼魂,有的只是活人拿鬼的噱頭在作祟。”

惠常在滿面驚恐:“可是她們說是顏貴人的鬼魂回來索命了……”

朱顏唇邊淡淡勾起一抹冷笑:“若真是如此那還真是省下我不少心力了呢,我也不必絞盡腦汁查什麼案了,就讓顏貴人的鬼魂顯靈,奪去那人之命便是。”

朱顏話音剛落,安德三便火急火燎沖了進來,竟顧不上任何禮儀,只驚慌稟道:“皇後主子,錦貴人她……她……被鬼火燒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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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顏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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