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史的溝與壑

信史的溝與壑

從道德一詞的瘦身說起

按舊說法,書分四類,“經、史、子、集”。以前的讀書人主要讀經史,經史是課本,子集是輔助教材,是課外讀物。經史也有分別,經是基礎講義,史是專業課程,先習人事,再練世事。“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指的就是這層意思。經是常道,世事變遷,但人的基本東西不會變,且會持久鮮亮。讀經就是衛道,找天地人的大道理。讀史是找德,德是什麼?“德者得也”,行到有功便是德。“天之大德曰生”,繁衍後代是最大的德行。但德也是有局限的,比如那個“好”字的結構,女有子為好,婦人得了兒子才是好。還有明人陳眉公的那句話,“女子無才便是德”。這是德的舊觀念。籠統地說,德是高尚行為的結果,在一個朝代里,哪些行為是高尚的?哪些行為是卑劣的?不是這個朝代里的人可以定論的,有權有勢也不行,皇帝說了也不算,這就是史的價值所在。道和德這兩個字最初是分開來講的,不是一個詞。到了唐朝,因為一部書,才把這兩個字黏合在一起,唐朝尊崇道教,把《老子》一書奉為《道德經》,到唐玄宗李隆基時期達到頂峰。李隆基是很會戀愛的皇帝,也很智慧地熱愛老子,他把《道德經》視為自己的“紅寶書”,作為治理國家的理論根基,不僅隨身讀,還御筆註疏。他的智慧之處在“取之於真,不崇其教”。他喜歡老子的三句話:“聖人無常心,以百姓心為心”“貴以賤為本,高以下為基”“民之飢,以其上食稅之多,是以飢;民之難治,以其上之有為(為所欲為),是以難治;民之輕死,以其上求生之厚,是以輕死。”李隆基一度是有為的賢明皇帝,他創造了“開元盛世”,政治清明,百姓殷實富足。但到了晚年,又背離了老子這三句話,才有“安史之亂”暴發,強大的唐朝由此走向下坡路,漸行漸衰。

道德一詞進入現代漢語,被徹底瘦身了,專門指人的修養,傳統文化里的有機成分被擰乾,僅剩下一個皺巴巴的皮囊,除了一點點液體,什麼也裝不進去了。

歷史的學名叫“春秋”

歷史的學名叫“春秋”,這是聖人的譬喻,“仲尼厄而作《春秋》”。孔子為什麼把歷史叫“春秋”,而不叫冬夏?我琢磨出這麼幾層意思。

一、當時是小國政治年代,叫諸侯國,只是比今天的縣稍寬敞些,人口也稀疏。據行家估算,當時全國僅二千萬人口,比今天的台灣人口還要少四分之一。但是國家數量多,西周時期最多將近八百個,僅山東境內就有四十多個,周室東遷后,《左傳》有記載的仍超過一百二十個。小國寡民在弱肉強食的環境裏過日子,如危地里的莊稼,春種秋收,得一茬是一茬,說不出可持續發展的松心話。如果當年也是今天的一統天下,有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地大物博,憑孔聖人的智慧,不會叫春秋的,會換另外的視角,可能會叫天空,或海洋什麼的。

二、冬夏兩季表層的東西多,春秋兩季深層的變化多,不確定因素多。物如此,人和社會亦如此。

三、春天是播種,是開始,是動機。孔子很看重動機,他在《論語·為政》裏說詩,“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詩與政治貌似不相關,但有一個關鍵處是相通的,就是“思無邪”。心術要正,動機要純,出發點要端莊。秋天是收穫,是結果。從動機里看居心,在結果中察得失。一個朝代是怎麼拉開帷幕的?又是怎麼謝幕的?“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樓塌了”,蘊藏其中的東西才是這個朝代留給後世的最大遺產。用劉知幾《史通》裏的話說,“得失一朝,榮辱千載”“孔子作《春秋》,亂臣賊子俱”,亂臣賊子所懼的,正是“春秋”筆法,明察秋毫,微言大義。

四、依農曆天時,冬夏叫至,春秋稱分,老話叫“日夜分”。分是分明,指的是晝夜平分,白天和黑夜基本持平。審視歷史要一碗水端平,要公允,不能挾私用假。“臨流無限澄清志,驅卻邪螭凈海波。”

五、上邊寫的四款,都是我的瞎琢磨。據王力先生考據,西周早期,再溯以前,一年只分春秋二時,講春秋,就意味着全年。鄭玄箋注“春秋匪解,享祀不忒”為“春秋猶言四時也”。

讀史講致用,溫故為知新。溫故講究讀史方法,溫這個詞用得恰當。歷史原本已經死去了,只有讀活了才可能出新價值。尤其是中國的歷史“課本”,有五千年的厚度,很難讀,城府深,色調沉,像一個人板著臉孔,古板,刻板,缺情少趣且苦辣,對,是苦辣。像冬天裏喝燒酒,要“溫”一下口感才稍好些。

我們的歷史不太好讀的原因,有兩點最具中國特色。一、歷史是斷代的。二、既有帝王術,還有宰相術,兩條線索并行,卻不是雙軌制,是連體的兩個人,既互動,也互相牽扯。

止於清朝,中國有兩種國家體制形態,一種是周文王、周武王建立的簡單的聯邦制——分封建國。周朝鼎盛的時候,有近八百個“加盟共和國”。還有一種就是秦始皇開創的帝國制。這兩種國家體制形態都是在陝西這片土地上開創的,陝西被稱為“三秦大地”,這個“大”字,陝西這片土地還是承受得住的。但秦朝以降,二十幾個朝代的更替不是禪讓,不是競選,也不是一般意義上的自然淘汰,而是革命,是流血犧牲,是槍杆子裏面出政權,是打碎了之後重建。這是中國歷史被稱作斷代史的原因。讀歷史讀到斷裂地帶要小心,要提高警惕,要記住兩句名言,“一朝天子一朝臣”“凡是敵人反對的,我們就要擁護;凡是敵人擁護的,我們就要反對”。革命年代是以勝負論英雄的,基本不管青紅皂白。

中國的皇帝,因為是家庭承包制,業務水平差距比較大,像拋物線,高和低的落差很懸殊。但中國的宰相們,基本保持在一條相對高的水準線上。好皇帝和劣皇帝,差別在業務能力上。好宰相和劣宰相,差別不在業務能力,而是心態、心地和心術。

政治里的好和劣是複雜的,心態、心地、心術更複雜,正是這些,愁煞着史官,但也彰顯着史官的眼力和人格魅力。

信的視角

有三個常用語,都是臧否人事的,排在一起看,挺有意思。“不三不四”“人五人六”“亂七八糟”。

不三不四,指一個人做人做事沒規矩。依南懷瑾先生的理解,易的卦理有六爻,初爻二爻喻地,三爻四爻喻人,五爻和上爻喻天。不三不四,就是不太會做人,做事情不守人的規矩。

人五人六,有兩種說法。一種是空有五臟六腑。五臟,心肝脾肺腎。六腑,膽、胃、小腸、大腸、膀胱、三焦。五臟六腑是人的核心內存,各司其職,各有其責。人五人六的含義是內存完好,但不正常工作。用坊間的大實話說,叫吃人飯,不屙人屎。另一種說法是五常和六藝表面化,徒具虛表。五常是仁義禮智信。六藝是西周時候的學校(庠序)開設的六門功課,禮(禮儀)、樂(音樂)、射(射箭)、御(駕車馬)、書(識字)、數(計算)。六藝在以前泛指人的基本才能。

亂七八糟,解釋起來要麻煩一些。女子“二七而天癸至”,男子“二八腎氣盛,天癸至”。這是《黃帝內經》裏的話,“天癸”是男女的基本東西,“天癸至”,就是男女成人了,可行天倫,有了生兒育女的功能。女孩子十四歲,男孩子十六歲,如果天癸未至,該來的不來,就是亂七八糟。七和八,還是中國人傳統生活里的大數字。七是神秘的,密切聯繫着人的生和死。胎兒在宮中孕育,七天一個變化,這是被現代科學證明了的,如今婦產科醫生給孕婦寫診斷書,也是以周計算。人命歸天,死後要“祭七”。亡人撒手人寰,走上不歸路,也是七天一個行程。從死的那天算起,每七天祭奠一次,“頭七”“三七”“五七”,依坊間的“老理兒”要重祭。“七七”叫“滿七”,也叫“斷七”,指亡人已過奈何橋,和人間塵緣已然了斷。七,影響着一個生命的開始和結束。八,也陪伴着一個人的具體生活。一個人才出生就有了生辰八字,八字是中國人的人生觀。《易經》是中國最早的一部經典,用八種自然神態解釋世界的構成,乾坤巽震坎離艮兌,即天、地、風、雷、水、火、山、澤,這是中國人最早的世界觀。在上古混沌不太開化的年月里,能有這樣的世界觀,我們的老祖宗實在是了不起。以前科舉考試作八股文,有文采叫才高八斗,有城府叫四平八穩,處事圓滑叫八面玲瓏,人生得志會威風八面,生活不順叫倒八輩子霉,與人疏遠叫八竿子打不着。中國人過去使用的老秤是十六進制,半斤是八兩。七和八里,有自然科學,也隱着生命科學。一個人的生物鐘,也因循着這個規律,女子以七計數,男子以八計數。女子長到28至35歲,男子長到32歲至40歲,就到了生理的高峰值,再以後,就一點一點走下坡路。男和女到了56歲那個節點,生理上開始發生顯著的變化。男子是陽,陰開始增加了,一個男人以前不管怎麼滿世界跑,56歲開始就懶得動彈了,喜歡悶在家裏。相對應着看,女子56歲以後,陽氣升騰,晚上和早晨,去看在公園裏扭秧歌的人,女性是佔多數的。七和八不能亂,如果亂套了,就沒法收拾了。

中國人的生活里,還有一個核心字——信。信是傳統價值觀,人與人之間被“信”溝通着。臣子的最大心愿是取得皇帝的信任,皇帝想的也是如何取信於民。說一個人不三不四、人五人六,是說一個人活得沒有了信譽。亂七八糟更糟糕,是失了天信。

“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信近乎義”。這是孔子對信的態度,一個人活在世上要立信守信。佛門站在另外的視角說信:“信有是有,信無是無。”心誠則靈,指的是要持有信心。還有一個詞叫信根,信根有五個字:“信、進、念、定、慧。”沒有信,不能精進,不精進則無念,不念不定,不定不慧。《華嚴經》裏說:“信為道元功德母,長養一切諸善根。”

信本是簡單的,因為被不斷地轉換視角,就複雜化了。

老百姓過日子看重的是言而有信,做事情是“靠譜”,還是“離譜”。有一段民間逸事,講原深圳市市長許宗衡被雙規后,家裏巨大的保險柜誰也打不開。一個中紀委官員見多識廣,說這是極品聲控密碼鎖,密碼多用八個字,專案組成員輪流測試,“芝麻開門,芝麻開門”“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老天保佑,百事平安”等等,無奈屢試屢敗,只好押解許宗衡過來。許市長對着保險柜,念念有詞,字正腔圓:“清正廉潔,執政為民。”櫃門應聲大開,裏面滿滿當當一柜子硬通貨。

《山海經》裏記載的魚和獸,有不少是根據它們各自的叫聲命名的,當時這些動物沒有名字,我們的祖先就臨摹它的叫聲稱呼它。“石者之山……有獸焉,其狀如豹而文題白身,名曰孟極,是善伏,其鳴自呼。”流沙河先生有一段文字,寫得很有趣味。“龍,繁體作龍,是形聲字。右旁象龍騰形。左上是童字的省略,童省聲,讀tó

g音。左下似月字者為肉字,表示龍是肉食動物。龍古音tó

g,正是揚子鱷夜鳴聲。揚子鱷名龍,古人說這是‘其名自呼’。”現實里的例子多的是,蛐蛐、雀、鴉、鴨、鵝、鳩、鷓鴣、貓、蛇、蛙,都是其名自呼。

清正廉潔,執政為民,不要成為官人的自呼。

兩個故事,一種風範

文天祥《正氣歌》裏的“在齊太史簡,在晉董孤筆”,含着史官守節,秉筆直書的兩個故事。

董狐是晉國的史官。

晉靈公荒政也暴政,“厚斂於民,廣興土木,好為遊戲”。在郊外建了一個別墅,大種奇花異草,其中桃花最盛,因此取名桃園。晉靈公荒政不荒園,終日在桃園裏取樂。據《左傳》記載,他有兩個暴政細節。桃園裏有一個高台,晉靈公在台上和寵臣搞“飛彈比賽”,靶子是園外的百姓。“中目者為勝;中肩臂者免;不中者以大斗罰之。”“台上高叫一聲:‘看彈!’弓如月滿,彈似流星,人叢中有一人彈去了半隻耳朵,一個彈中了左胛。嚇得百姓每亂驚亂逃,亂嚷亂齊,齊叫道:‘彈又來了!’靈公……索性教左右會放彈的,一齊都放。那彈九如雨點一般飛去,百姓躲避不迭,也有破頭的,傷額的,彈出眼烏珠的,打落門牙的。”(《東周列國志》)第二個細節是殺廚師。一天晉靈公想吃熊掌,酒熱了單等這道大菜,幾番催促后廚師終於端上來了,但肉不太爛,靈公“以銅斗擊殺之,又砍為數段”。當時趙盾是相國,因屢屢上諫引發晉靈公不滿,欲除之而後快。趙盾命大,得以逃亡在外。第二年,武將趙穿在桃園內設計殺了晉靈公,迎趙盾回都城。趙盾以相國之責,擁立新君,晉國開啟晉成公時代。

太史董狐在史書上記述這件事是“趙盾弒其君”。趙盾知道后大驚,反覆解釋這件事和他沒關係。董狐堅持自己的觀點:你是相國,雖然出逃在外,但沒出國境。返回都城也沒有討伐弒君之賊。如果說和你沒關係,誰會相信呢?“是是非非,號為信史。吾頭可斷,此簡不可改也。”(《東周列國志》)孔子對這件事的評價是:“董孤,古之良史也,書法不隱。趙宣子,古之良大夫也,為法受惡。惜也,越竟乃免。”

“在齊太史簡”,寫的是齊國一家三兄弟,一樹三枝,同為太史。

崔杼是齊莊公倚重的大臣,倚重的方法有點偏,只因齊莊公和他的愛妾有私情,還拿這件事奚落他。崔杼把齊莊公殺了。

齊國太史在史書上記,“崔杼弒其君”,崔杼大怒,把太史殺了。命太史弟弟重寫,還是“崔杼弒其君”,崔杼再怒而殺之。又命太史的小弟弟寫,見仍然是“崔杼弒其君”。崔杼害怕了,刀槍入鞘,知道硬骨頭的史官是殺不完的。

由史官而史館

中國是最重視史的國家。著史叫治史,和治理國家一樣的分量。也叫修史。修史是什麼意思?從字面理解,歷史不完整、有漏洞,要修補;錯訛的地方,要修正;醜陋的地方,要修飾,要裝修。史被修來修去,找它的真面目就越來越難了。

最初,史官的地位很高,像爵位,由皇帝授受,可世襲,可家傳,真正“德藝雙馨”的人才有資格擔任。倉頡是黃帝的史官,早晨造字,晚上記事。但這是傳說,無據可考。中國自商朝開始設立史官制度,史官的職責是如實記錄天子的言行,“左史記言,右史記事”。那個時候,歷史是個人寫作,史官的良心有多厚,史書的分量就有多重。春秋以降,直至秦漢、兩晉,出產了一批才高八斗,肝膽正氣的史官,董狐、齊太史、司馬遷、班固僅是其中的代表。

從前的規矩嚴,史官“據跡實錄”,帝王是不能御覽的,這是“硬性規定”。其中的要義是“君史兩立”“以史制君”。但皇帝也不是吃軟飯的,為防患“以史制君”,唐太宗李世民在貞觀三年推出“史館”制度,歷史由個人編撰“升格”為集體創作,並由宰相領銜,“總知其務”,史修成后要“書成進御”。史館的“規格”大了,但史的亮度和信度也開始大打折扣了。“史館修史,書成眾手,史才難覓,職任不清,所修史書,文蕪體散。”這種說法不過是一種推辭,最大的弊端是“書成進御”。

“孔子作春秋,亂臣賊子懼”的時代是在唐朝結束的。但史館制度實行的初年,“君史兩立”的遺風還在。貞觀十六年四月里的一天,李世民想看看記錄他日常行為的《起居注》,遭到了負責述錄《起居注》的褚遂良的直拒,當時君臣間的對話很有意思,問的直接,答得了當。

“卿記起居,大抵人君得觀之否?”

“今之起居,古之左右史也,善惡必記,戒人主不為非法,未聞天子自觀史也。”

“朕有不善,卿必記耶?”

“守道不如守官,臣職載筆,君舉必書。”

李世民富有明君作派,才有了褚遂良的賢臣骨氣。或者反過來說,有褚遂良這等大臣,才有了改變世界的李世民。

諸葛亮防“以史制君”有他自己的一套辦法,就是不設史官。魏蜀吳三國,只有蜀史官空缺。陳壽在《三國志》裏的評價是:“國不置史,註記無官,是以行事多遺,災異靡書。諸葛亮雖達於為政,凡此之類,猶有未周焉。”

斗轉星移,自唐以後,帝王不僅察看《起居注》一類的日常記錄,甚而直接主持修史,既當教練員,也當裁判,皇帝是越當越辛苦了。史書越寫越厚,但有了一個大缺憾,“史以醒世”的功能弱了,多了“粉世”的功能。皇帝修史,地方大員修志,史志成了皇帝以及地方官的專用化妝品。清朝雍正乾隆時期,一些讀書人鬧過一陣子“不讀史”的**,在書信和筆記里,把史寫成屎。《大清見聞錄》裏講了一個笑話:一天,老天爺捂着嘴竊笑,老天奶奶在一旁問:“笑什麼呢?你個老不正經的。”老天爺連笑帶咳嗽着說:“人間又造了兩個字,實在忍不住,不得不笑。”說著張開手,掌心裏寫着兩個字:信史。

班固的厲害處

班固的籍貫是陝西咸陽人,史載是“扶風安陵”,這裏要做個說明,“扶風”不是今天的扶風縣,安陵也不是戰國時候的安陵國。漢朝建都長安,都城周圍是畿輔要地,設京兆尹、左馮翊、右扶風三個特別行政區管理,時稱三輔。右扶風下轄咸陽、興平一帶。安陵是漢代第二個皇帝劉盈的墓地,劉盈即漢惠帝,呂后所生,一生性格軟弱,唯母命是尊。司馬遷著《史記》甚而不設《惠帝本紀》,而是設《呂太后本紀》。劉盈7歲為太子,16歲執大業,24歲山崩,葬安陵。安陵在今天的咸陽市渭城區內,東漢時候屬右扶風。

班固一生兩次坐牢,第一次坐牢使他名望大振,第二次把牢底坐穿,死於囚內。

班固世家出身,父親班彪是名太史,著《史記後傳》。父親亡后,班固歸鄉居喪期間修訂重著《太史後傳》,即《漢書》,被“明眼人”告發,以“私修國史”罪名入獄。“陷於斯,顯於斯”“如此總如此”,這兩句話講的是世事的大因與大果。班固“私修”的國史因才高言重被漢明帝賞識,特赦后授“蘭台令史”,正式修撰國史。這是班固第一次坐牢。

第二次坐牢要從班固追隨竇憲以後說起。

竇憲是“外戚專權”的一個典型人物,他妹妹先為章皇后,即漢章帝的正宮,章帝崩后,繼而為竇太后。竇憲以“國舅”之威顯赫當時,他最大的政功是兩次率軍北平匈奴,第一次出兵打到今天的蒙古境內,第二次率兵一直征討到新疆哈密以西。兩次出兵贏來了北方多年的和諧安定。班固與竇憲是“鄉黨”,都是右扶風人。班固追隨竇憲北征西伐,既是參謀,也是秘書,首次出征,大破匈奴,作《封燕然山銘》,記載北伐的赫然戰功。范仲淹詩中寫過的“燕然未勒歸無計”,指的就是這件事。幾年後竇憲居功欺主,失勢后自戮。班固被當作餘孽入獄,同年死於牢中,時年61歲。班固的一生,可以說是生的光榮,死的卻不偉大。

世上有兩種人,男人和女人。有兩件事,文事和武事。武將帶文採的,是增本事。文人有武藝的,也是增本事。但亦文人又武人的,看歷史上的一些人證,人生的結局多有**煩。茄子一行豇豆一行,什麼樹結什麼果。嫁接的果樹,比如那種叫“蘋果梨”的,只是暫時豐產,口感也特殊一些,但樹的晚景不保。

《漢書》是班固的突出貢獻,是中國第一部斷代史。班固的世界觀尚儒,守君臣父子道。他批評司馬遷“論大道則先黃老,而後六經,序遊俠則退處士而進奸雄,述貨殖則崇勢利而羞貧賤”,其實這是史家司馬遷世界觀里的開闊地帶。班固著《漢書》也有“出格”之筆,在寫法上雖說循《春秋》的萍蹤,但《春秋》是時政要聞概述那一類寫法,《漢書》則“言賅事備”,注重細節的飽滿與“殺傷力”。如開卷之作《高帝紀第一上》的開頭一段:

高祖,沛豐邑中陽里人也,姓劉氏。母媼嘗息大澤之陂,夢與神遇。是時雷電晦冥,父太公往視,則見交龍於上。已而有娠,遂產高祖。

做皇帝的,都不是一般人,不是父生母養的,是天子。做臣子的職責是努力找出天生地造的證據。班固是史官,雖守君臣節義,卻也因文心而文膽,寫劉媽媽的受孕過程,一個農婦的雨中“神交”,是劉爸爸親眼見到的。難得的“春秋”筆法,真是從心所欲又不逾矩。向班固同志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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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的風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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