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精神與民間立場

現代精神與民間立場

最近讀到幾個文章,是談“五四”的,有長有短,有深有淺,很是得些啟發。“五四”是中國文化傳統的分水嶺,因為啟后,所以也是承前。這些文章的作者和我年齡差不多,都是1949年以後出生的。按理,這個年齡階段的人看待“五四”,該和1900年前後出生的人不一樣,對“五四”的理解要簡練一些。“五四”以其現代精神革掉了封建舊制式的命,拆除了老圍牆,前後左右貫通了思路,進而在文心上真的雕了一個龍,而且是飛舞起來的巨龍。但從散文角度看,“五四”另一個“大成就”正是把散文從正統席位上推了下去,得以使小說、戲劇(乃至後來的電影)升帳掌門,光彩文路。“五四”之後給散文分別了不同名稱,雜文、隨筆、遊記、小品等等,雖然有這些小名,新文學中這一領域的成就還是相當巨大的,較之以前的“散文”,有着更廣泛的社會內容,究其小卻是偉大的原因,恰在於這些作品內涵着豐厚的作為“五四核”的現代精神,一些作家正是因着這種進步精神而熠熠發光。

我讀到的那幾個文章是談“民間立場”的,雖然冠以“五四”的名望,我以為是有悖於“五四”風貌的。

譬如,有個身體結實的人走進一個村子,四處打聽,問:“你們這裏誰最厲害?”有人告訴他是某某,於是,這人便提着拳頭上門把某某打了一頓,之後又轉悠着去下一個村子了。我覺得,這種行為不是“民間立場”。

藝術上的“民間立場”和政治上的“在野黨”不一樣,它是獨立的精神品格,不為對應物而存在。古代的文人是有這種“在野”心理的,我們有“天子呼來不上船”的傳統,文人們看待仕途比其他行當的人沉重,要麼“學而優則仕”,要麼退隱鄉野研修學問,以彰顯民間的呼聲,一俟金裱的詔書下達,立即如衣服口袋裏的繡花針堂而皇之脫穎而出。此外,也真有一些高人,放野心於山水俗市之間,游刃心性,之乎者也。這些人也不是那類厭了官場昏暗而“不為五斗米而折腰”的,他們是真實的“不愛江山愛什麼”的另類。但也正因為如此,浩瀚的“正史”里,他們僅在冊頁中留了些“薄姓名”。“五四”的現代精神恰對應着后一種“士大夫胸襟”,解決了“天子呼來不上船”這一取向,不屬氣節行為,不在達與不達之列,僅與個人情趣愛好相關。章太炎說得實在:“守己有度,代人有序,和理其中,孚尹旁達。”梁實秋說得通俗:“有個性就是可愛。”

最近一個文章很風趣,作者的態度是天子呼啞了嗓子,他也堅決不上船,“我輩豈是蓬蒿人”。這好像離“五四”精神有點遠,事實上,“時刻準備着”不上船挺麻煩的,細想想看,天子真的呼了,意氣風發一番,長河咆哮三百里堅持“不同流合污”尚好,萬一天子不呼,這等待的痛苦中又平添了一份懊惱。如一個足球運動員,教練偏不給上場發揮的機會,這太累人。另一個文章指責一位農民出身的作家業餘收藏不應該賞識石頭,這更不像話了,簡直和“五四”精神背向而馳,看來“老子英雄兒好漢”,農民出身的作家書房裏該掛着一把鋤頭的。

有一出傳統戲叫《除三害》,雖然叫傳統戲,我覺得挺有現代精神。那個叫周處的上山殺虎,下淵斬龍,忙活了幾年才知道老百姓更大的心愿是再把他自己處理了。我小時候很不理解這些百姓,現在想通了,周處的出發點還真是有些問題。

總之,把文壇弄成武林不妥,再退一步說,即使是在武林,真正的武士也是不佩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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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的風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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