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魂斷岐山
這世上，能如此重傷三鳳的本沒有幾人，更何況明音法力並不是三鳳中最弱的那一個。
傳說鵷鶵不棲梧桐，只棲菩提。而我所認識的那株菩提，偏偏心繫一株文君芙蕖。彼時，我落下九重天不久，那菩提亦跟隨那一株犯下天條的芙蕖蓮花落凡轉生。
這註定是一場孽緣。
從前我躲在菩提下修緣，沒少同那黃尾鵷鶵照面，她原是那般的貴秀高潔、風姿綽綽、艷麗逼人，如今卻淪喪至此，叫人好不心寒。
千層萬簇落葉狂沙，更添肅殺。
臨鳶招招狂發，早已失了輕重，式式致命；明音卻只趁隙攻擊，毫不刻意防禦，好似心灰意冷一心求死。
若說臨鳶發了狂，明音又何嘗不是失了理智。
我不曉得臨鳶發狂的原因，卻依稀曉得明音為何而亂了心神。
那時我在人間身陷囹圄，明游曾為我講過一個故事，菩提-鵷鶵-燈芯-蓮花，一半起自西方十境天，一半來於天家九重天，四個相互天差萬別，卻無端端痛苦糾葛在了一處。
鵷鶵一路追隨菩提而來，菩提凡世是青衣才子蘇逢生，而蘇逢生毫無意外地情牽文君芙蕖劉溪慈，明音投其所好為蘇逢生建造一座妙園塔，塔中收藏世間典籍、經書字畫千卷，卻未曾換得蘇逢生一個另眼。
鵷鶵的驕傲不為人一顧，心中鬱憤，終究行差踏錯，騙得彌伽同劉溪慈雙修，劉溪慈在情志迷失下就範，醒轉過來時自悔難已，決絕自傷。
城南張府一場大火燒了三天三夜，劉溪慈是懷抱“綠綺”去的。
那場火卻不是尋常大火，明音為嫉妒蒙了雙眼，將劉溪慈自焚的人間火，添進一味毀滅仙骨的天火。
文君芙蕖就此魂滅道消，終不能歷劫圓滿回返天界。
那場焚天大火將無邊的夜色映照的火紅，如同塵外開落的紅蓮般，壯烈、燦爛。
蘇逢生終於在那場大火里找回屬於青枯的記憶，瞬間炸裂的憤怒將明音重傷，彌伽捨身同青枯纏鬥，明音才得以保全殘命。
青枯的佛性，最終被大火里的一抹蓮花案喚回，終舍離一切恩怨，帶着綠綺古琴隱歸妙園塔。青枯為保全文君芙蕖一縷殘魂，甘願捨棄修為，坐化去了。
就此，綠綺古琴龍池之下添一抹蓮花案。
文君芙蕖為保古琴魂滅，青枯為文君芙蕖羽化，知音故去，自此綠綺成為一把啞琴。
……
臨鳶的眼中，始終是我不曾見識的陰冷神色，他絢爛美好的十尾在身後張揚跋扈，漫天而起的梧桐葉，更將他的體態襯得風華絕代，十色光芒若一道道驚艷世俗的彩虹在他體態雪白的身後大放異彩，便在明音鳳身卯足氣力襲來的一瞬，赤橙黃綠青藍紫顏色分明地貫穿明音虛弱的仙身，畫面就此定格。
明音鳳身繚繞明晃晃的天火，一息瞬滅。
她鳳身燃燼，灰飛煙滅，那個虛弱的鳳形還來不及道別，便被一陣山風無情散盡。
這場變故極快，只是一個換息的瞬間，便已殘酷結局。
“阿音！”明游喚得撕心裂肺，儘管他滿身傷痕，終是怒火難抑，哀傷難平。
我分明感到明游自周身忽然繚繞而上的紫氣，殺意瀰漫。
不過須臾之間，他周身的紫氣濃烈至極，我也是頭一次見得他美麗堂皇的紫鳳原形，比之那扇面紫鳳更加華美、夢幻。
我曉得明游要做什麼，卻因為夭靈邪毒無力阻攔。
無邊的霞光驟然降臨岐山，偌大蒼茫的山色間，映照一尾愈殺愈怒的十尾精魅，和一尾似幻似真的紫鳳凌空對峙、一觸即發。
儘管繚繞在紫鳳周身的仙障有些氣息不勻，他仍是義無反顧地祭出折仙戰戟，眼底儘是我從未見過的陰沉，我曉得，這一次，他怒了。
那一刻分明，焚天紫火勢不可擋融入戰戟，一兵一火，焚天破海。
他氣息微喘，聲音清亮地悠悠開口，“臨鳶，從前對你，本君從未下殺招，這是本君最為後悔的事。”聲音斷續，卻是十分篤定，彷彿料定了乾坤，語氣中的決絕更是道明了殺機。
此間晚霞潑天若血，腥味瀰漫。臨鳶十尾毫不掩飾地在晚霞中招搖，他眼神冷炙，嘴角勾起的弧度更為嗜血，“放馬過來”，四個字落地鏗鏘。
彷彿只是一眼錯漏的瞬間，十色光芒便已染盡這漫山的蒼林梧桐。
十方法陣色彩斑斕地聚攏，若脫韁的烈馬，噴射而出，勢不可擋……
我心中兀然一個緊縮，忽然害怕什麼，也不知是哪裏來的力氣，一個縱身撲向臨鳶，我看着他背後極為美好的十色，忽然覺得圓滿。
紫鳳的焚天戰戟沒能刺到臨鳶，臨鳶的十方法陣亦未能傷及虛弱至極的明游。
鳳紫翎飲火裙能飲盡世間天火，卻不能飲盡萬靈古燚，以及焚天紫火，更何況十方法陣無可阻擋……
我悶哼一聲，身體便若一片輕羽，飄搖墜落……
我終於看到臨鳶眼中不再殺戮嗜血，這就夠了。
“長齡~”
“妙妙~”
他在喚我，我卻再也聽不到了。
我彷彿能看到從我嘴角漫出的曼殊沙華，比我的唇色更加鮮亮……
夭靈邪毒世間無解，我註定一死，但能死在他的懷裏，我應該是無比滿足的，可是我為什麼覺得心上空了一塊，究竟少了什麼呢？
我一聲太息流落風中，五感忽然混沌不清，我竟然看到臨鳶的臉龐淚橫滿面……
我忽然明白，我缺了什麼，我缺臨鳶那份如深愛曼若汐一般深沉的愛啊……
懵懂中，我亦聽到明游有些情緒失控的口吻——
“你這般愛他，即便是死也要面向著他！”
“原來我從不曾在你心上……”
“罷了，我欠你的，該是時候還了”
語末，是無盡的失落……
我亦是失落，滿眼浮華紅塵，竟在我眼前一剎開盡，從繁花似錦到漫雪隆冬，不過一聲微息變換。
如果有來世，我寧願做個無憂無慮的凡世憨子，做個安分守己的青青野草，做顆鐵石心腸沉積河底的碎石，做顆閃耀銀河微不足道的小小星子，無心亦無情……
山澗一場和世的風，拂過我的眼睛，微曛地闔上我疲累的眼帘，過去種種，終於都風化遠去，不留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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