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半面梳妝(一)

第60章 半面梳妝(一)

我是一朵花,顏色純白,印在某位仙家胸膛的刺青。

那日,仙家在碧水邊清洗,恰好有一陣大風刮過,正正好吹開他撩人的胸膛。

哈,真真是一道善解人意的風。

我終於在碧水上見識到他為禍世間的廬山真面目,秀色可餐,禍國妖孽,想必就是說的他這類人,只是他一雙勾魂攝魄的深紫色瑰麗眼眸,實在是令人印象深刻,好似在哪裏見過……

可惜,好看的景不長,他稍稍整理衣袍,我便又被他捂在胸口,不見天日。

我想,作為一個刺青應當沉穩,被衣服擋着什麼的,也是天經地義,畢竟天下間能見得青光白日的刺青並不多,還有個更重要的“畢竟”,我怕冷。

他的胸膛很暖,他心跳的聲音也很好聽,我每日每夜,時時刻刻都能感到,有源源不斷的溫熱紫氣湧向他的心臟,溫熱着他的心臟,亦溫熱着貼近他心臟的我。

他是個極溫潤的君子,他生活的這座山亦很美好。

這座山,神秘而偏安一隅,卻有個享譽三界的名字——岐山,雖然因為一場大戰,遺留半山斷壁殘垣,但此間生靈美好,山花梧桐如昔。

一日,來了個心地良善的和尚。

我為什麼曉得他是個和尚?因為他開口閉口都是“小僧”。

我為什麼曉得他心地善良?因為我的宿主仙家曾為岐山布下結界,一切不美好的事物都不能進入。

“小僧見過仙君。”這是和尚的開場白,還挺懂事兒,曉得在別人的地盤自報家門時要謙恭有禮。

“你來了。”我的宿主仙家好似曉得和尚要來,將溫在手心許久的茶盞,順手就遞出,待客之道,待客之道。

“這是?”和尚的問話好沒道理,主家遞出的茶喝就對了,難道還怕有毒啊!

“鴛鴦盞。”我第一次聽說,一個茶杯還有這樣好聽的名字。

“溫養精魂,七情不失,難道……”和尚的話,我聽得有些雲山霧繞。

“明音的精魂,便是交給你,本君才放心。”咦,原來這裏面裝的不是茶,不過,明音又是誰?

“仙君放心,小僧會一直陪着她。”和尚說話好沒頭腦。

“鸞絲鳳竹,長生調里,怎迎得翠輿歸……”宿主仙家吟詩的聲音竟是有些悵然。

……

良久,再沒了和尚的聲音。唔,饒是個來無影去不留名的和尚。

話說,仙家有兩顆,哦不,是三顆寵獸。

一顆黑不溜湫的鷹,一顆綠到不忍直視的蛇,還有一顆圓滾滾的白糰子。

一顆眼中含笑須問;一顆陌上忍淚零星;一顆白髯飄逸恩澤四方。

別看小白澤個頭兒不大,卻是個挑事兒的性子,也不知是隨了哪個?

我的宿主仙家性格很是憂鬱,好似我無時無刻都能聽到他在嘆氣,好像這美好的岐山之中並沒有能令他一樂的事。

即便是白澤當著宿主仙家的面兒爪撓黑鷹、腳按青蛇,折騰得雞飛狗跳,仙家也未曾露出過半個笑容。

也許是因為仙家對於它們的打鬧提不起半個興緻,連帶三顆小獸也是情緒懨懨,垂頭喪氣。

便是最能事事笑對的黑鷹也再無喜色。

青蛇之淚,再無可忍,每每刻刻,時時地地,一時對着秋黃而落的楓葉,一時為著不幸被白澤吃下肚的魚兒,一時因着黑鷹背上未長齊全長短不一的羽毛,一時盯着宿主仙家蕭索的背影,或嚶嚶抽噎,或嚎啕痛哭。

青蛇這般,搞得我一陣激靈,好似仙家溫熱的紫氣變得不再溫暖了。

我冷。

我正在仙家的衣袍里凍得牙齒打顫,便聽仙家如此喚,“青蛇,玄鷹。”

他雲淡風輕的口吻叫我覺得,他似乎並不怕冷。

“玄鷹童子含笑問——”

“青蛇童子陌淚零——”

“但憑仙君差遣。”兩顆寵獸異口同聲。

“阿燊剛接管仙庭諸事不久,處事難免疏漏,前不久傳音與本君,請示崇明與穆穆琅二位仙家晉階之事,本君以為穆穆琅歷劫圓滿當可晉紫微星位,崇明品性未定,凡世劫歷為上古神中斷,應重渡下玄劫歷再定仙階,如能圓滿,便將天狼星位留給崇明。至於北極星位……罷了。”仙星之位有三,北極星位位重三星之首,卻不知仙家作何打算,但見仙家欲言又止,掌心化出一塊石牌,“此為本君仙諭,你二人即刻交予明燊仙君,不得有誤。”

“……”二寵獸似有遲疑。

“怎地,本君的話不好使了?”仙家似有薄怒。

“……玄鷹童子領命。”

“……青蛇童子領命。”

恰時刻,仙家懷裏鑽入一顆毛茸茸的糰子,我立時三刻感覺到些許暖意,也從仙家衣襟豁出的縫隙瞟見,那兩顆騰雲而去的寵獸,竟還是個人形。

青衣扶在玄衣肩頭哭的情形是那麼地熟悉……

仙家既然有千里傳音的本事,又何須叫兩個童子跑一趟九重天,我以為仙家支走二人的原因應是厭煩了他們,聰慧如我,聰慧如我。

“白澤,你想陪着她……”仙家垂下清俊的臉龐時,白澤正對着他砸了砸圓滾滾的頭,仙家又是一聲嘆息,“罷了,如此,也好。”

他,或者它,還是她又是個什麼東西?在岐山這般時日,我竟一面也不曾見過。

“白澤,你能迴避一下么?我想單獨和她在一日。”

白澤縱有不舍,還是依言從仙家懷裏離去,可我至今也沒弄明白仙家口中的“他她它”。

仙家很喜歡歇在岐山頂最為高大的梧桐,我亦很是歡喜這裏,因為這裏的山風,總能很善解人意地拂開蔽目的衣衫,叫我靈台一片豁然開朗——

遠間,一輪紅日半沉入海,蔚藍一片水色之上,漫開燦爛的紅,此間金黃的山色也被鍍上一層緋色,朦朧、夢幻又唯美。

我發誓,這是我見過最美好的一個景。

在欣賞晚霞的間隙,我也會偷偷地仰望,雖然他不曾低頭,雖然我只能看見他光潔的下頜在晚霞山色里無比柔和,我亦能夠想像,這爛漫的霞光映在他月白的衣袍,映在他挺立的五官,映在他憂鬱的瞳孔,是何等的美好光景。

可惜美好的時光總短暫易逝,漫天的霞光隱去,夜空逐漸掛起了淡淡的星子。

仙家始終眺望遠方,他似乎心事重重。

“妙妙,若那時我不曾飲多瑤池的玉液瓊漿,便不會與你結識,我不後悔認識你,卻後悔當時的手抖,後悔把你送到了他的世界。”

“我曾經想和你在岐山度過余年……那是我仙生最為美好的幾個年頭,可是你執意去找他,我不曾攔你,我亦曉得攔不住你。”

“那一天,我和他對戰,你義無反顧地撲向他,即便是墜落也只看着他,你可曾曉得,我的心痛,我的嫉妒,我的悔恨……”

“妙妙,我不悔,不悔初識,不悔為你散盡修為。”

“妙妙,我愛你,你愛他,他愛她,宿命輪迴,總是糾纏,余願你放下他,也放下我。”

終是,一滴溫熱落下,打在他的胸膛,亦刺痛我的臉頰。

這一刻,我忽然不顧一切地想成為他的妙妙,為他拂去心上沉重不堪的晦澀。

不知不覺挨過一夜,終有一抹晨光耀眼,我忽然覺得身子愈來愈輕,若一片輕羽,飄飄搖搖落下,我才隔着萬縷晨曦看到,仙家逐漸消散的身體……

我彷彿意識到,我就是妙妙,可我卻再也成不了他的妙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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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衣妙善,半面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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