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浮屠之劫（二）

明游此前以折仙戰戟發出全力一擊，早已耗費大半仙力，此般與諸懷一戰，大約難以輕易取勝。

明游曾經多次救我於為難，可這次我卻不能夠幫他，我能做的，只有拖住刑天，以免刑天加入戰局，而輕易左右勝敗，畢竟諸懷是刑天的坐騎，難保刑天不會在諸懷危難時伸出援手。

“你覺得誰會贏？”正當我這般揣測着，耳畔便飄來這樣一個問句，語氣十分輕鬆，好似個局外人在觀一場有趣的戲碼。

他即便列神上古，我終究是鄙夷他的品格，所以他的問題我不曾回答。

“換個問題，孤同浮黎，你希望誰贏？”

我禁不住認真思了思這個問題——浮黎為神倨傲自大、恃強凌弱，刑天為神睚眥必報、自私自利，論神品，兩人半斤八兩，實在無從比較；論交情，更是無從談起，我不過是二神那一次洪荒大戰的產物，僅此而已。所以，我並不在乎二神的輸贏論定，只在乎二神是否能高抬貴手放我離去。

我如是思量着，便又為自己可笑的希冀自顧自搖了搖頭，不禁好奇，刑天何以不立即取我性命以甄神力全復？想到這裏，我的眼神便忍不住飄向刑天罩在頭上那玄黑的斗笠，一如既往，那裏看不見面容，漆黑如深淵一片，可怖又神秘……

周遭的氣流似無端端地溢出冷意，使我不禁打一激靈，便再不敢望向刑天，只抬頭仰望天際——空中原本雄渾熾烈的紫火，竟一剎消弭大半，原本紫鳳苦心經營的微弱優勢，登時逆轉！

我以為諸懷當不是明游的對手，卻不想無端端遭遇天外來客，原來玄武冰瀑衝擊紫鳳火焰，周遭氣息才驟然添進些涼意。

彼時，天際沉聲一叱，“坐騎對坐騎，諸懷的對手應是玄武。”

隨即，那似龜非龜的物什由遠及近，我才看清那獸頭頂赫然而立的正是夏景璃，抑或說浮黎。

他嘴角牽起的笑容依然紈絝，可他整個人凌空卓立，竟是有睥睨四海的威儀，不容挑戰，更不敢逼視，好似他聖體玄光會灼人眼睛。

此刻的刑天，瞬息掠至高空同浮黎相視而立，“孤等這一天太久了，浮黎。”語氣里竟是隱隱的高興。

諸懷亦是極為乖順地將自個兒的頭頂貢獻給刑天高貴的足底。

百來丈的高空上，氣氛詭異——兩個獸齜牙咧嘴互相挑釁，兩尊神衣衫飄逸無甚動靜。

我不曾知曉，二神尊表面沒有動靜，卻是元神出離，另擇時空博弈去了。

明游見機，不曾戀戰，一個掠身將我帶離，我方才在結界上打出的破洞終是派上了用場。

在飛離結界的時候，我觀下界戰場，烽火未消，三軍暴骨，慘烈異常，有兵甲收合餘燼時，為一傲立屍山的背影所震撼——他一身金甲應是人中龍鳳，萬劍穿心、血染戰甲卻是死骨無疑，那份耗竭最後一分氣力卻不肯倒下的堅持，委實可嘆。

可惜，收拾戰場的兵甲，卻不是北齊之兵，儘管紇奚穆煌一生輝煌，可在大魏將士眼裏卻是個面目可憎的角色。

紇奚穆煌有宏圖，有壯志，有雄心，一生金戈鐵馬，好不輝煌，最後卻落得個戰死沙場、無人裹屍的凄慘結局。

紇奚穆煌凡人一世本是仙人渡劫，說起來我同他還頗有淵源，此般穆穆琅得道圓滿，飛升仙庭時，偶然瞥見不遠萬里奔襲而來的青丘精魅，十尾飄逸，體態琉璃，一眼情鍾，從此穆穆琅便陷入了對臨鳶的執念。

那時我並未曾感到，臨鳶竟以原形趕來北齊戰場，又一路尾隨我來到岐山。

方外岐山之境，一如既往，雲山霧裏，化外塵煙。

漫山秋黃的蒼林梧桐，雪白的瀑布垂天，山花爛漫的百紫千紅，此間生靈和樂如昔。

明遊仙身攜我落在山頂的巨大梧桐，在我尚還未回過神時，便一掌貼在胸膛，引出心頭血一滴，我聽他這般沉吟，“十方天外所見，般若凈梵，一切罪障若臨此境，悉皆消滅。”隨即那滴血凝在天際，在岐山之境締結保護結界。

此一個紫鳳心頭血所鑄結界，在萬年之後亦保岐山生靈免於死劫，這都是后話。

他將在漫天的結界看了看，確定萬無一失后，才暈開嘴角這般看向我，“妙妙，我還欠你一個心愿，你可還記得？”

我一愣，他嘴角分明的笑容，卻令我無比苦澀，“明游，你不欠我什麼……”那時畫舫戲言又豈可作數？更何況……我欠你的又如何能還清算明？

他一根手指落在我的唇邊，指尖微涼，“夭靈邪毒世間無解，可我不信……”倏爾話鋒一轉，神色凝重，“妙妙的唇色已然妖冶至極，美麗至極……”

說完，他唇畔的柔軟便印在我的唇上，彷彿春日細雨一般溫潤，若個棲水的蜻蜓一般輕柔。

只是一瞬，便烙印心上永恆，他的永恆是愛，而我的永恆則是虧欠，無可償還的情債。

他撫着我的額頭，無比溫暖的對我笑着，他笑容清澈的臉龐，彷彿能叫人忘卻這世間所有的煩惱。

明游傷重，我亦法力耗竭，已不奢望去找吾兒。

我多想，多想時光停在世間此刻，多想將那塵緣煩擾拋卻腦後，靜靜地，靜靜地等待最後的時刻……

可惜，天不遂人願，臨鳶的出現終是我始料未及的，我更未料到的是，為我們擋下臨鳶法身的竟是黃尾鵷鶵——明音。

我還記得明游設立結界的的用意，一切心懷不美好意圖的罪障皆不可降臨岐山，臨鳶，應當是在明游設下結界之前就來到岐山，而明音來到岐山的時間則更為長久。

臨鳶十尾，體態琉璃，美好至極，只是一雙眼似滿含怒氣。

明音鳳身明艷，似與這漫山蒼黃融為一體，只是背部稀落的傷痕卻不似與方才這一擊有關。

明游的雙眼落在明音背部的傷痕，便按捺不住，急問，“阿音，你怎受傷了？”

明音眼神落寞着擰過鳳首朝明游處看了看，便再不答話，只是倔強地擋住臨鳶龐然的身軀。

“吼~”臨鳶前掌重重捶地，低喝一聲，“交出長齡！”

我憶起此前種種，又觀臨鳶此態來者不善，便下意識地朝明游處縮了縮。

我這一縮，似又刺痛了臨鳶某根神經，不，他心愛之人是曼若汐，又怎會因我而吃味？

臨鳶的發狂好沒來由，明音卻是無比仗義，義無反顧為我們擋下臨鳶的種種攻擊，即便她的鳳身早已傷痕纍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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