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生天

逃出生天

()齊江天只恍惚地看了自己辛苦生下的孩子一眼,隱約記得是個圓圓肉肉的東西,還帶着點點血腥味,然後便失去了意識。

這一覺很長,等他醒來時,已然身處陰暗的牢房之內。

身體還未恢復,尤其是下半身,骨架像被拆散,□仍隱隱作痛,人也不精神。

環顧密閉的牢房,思及前事,最後想起與郁景兮和初生的孩兒相處的一刻,突然生出不舍之心。

可不久之後,他就從牢房守衛那裏知道了消息,袁玖已經決定,於十日後殺了他。

聞聽此事,他臉上仍舊沒什麼變化,心中唯一的一絲波瀾,還是由於心中挂念的一大一小的兩個人。郁景兮的性格他最清楚,自己一死,他一定也會跟着來,那麼才十天大的孩子就成了孤兒。

心裏泛起點點苦澀和沉重,繼而又覺得荒蕪空虛。

人生最初的二十年裏,他拚命習武,沒什麼稱霸武林的雄心壯志,只是覺得自己生來便是為了練武;最近的五六年,生活卻遠遠超出了他的想像;如今一切即將結束,平心而論,最開心幸福的時候,便是與郁景兮一同遊歷的日子。

嘴角不自覺地彎了起來,他和郁景兮不愧都是守信之人,說好了對方到哪裏,自己便跟去哪裏,就連黃泉路也一起走。至於孩子,此時此刻,他也只能期盼小傢伙會有一個更好的歸宿。

莫竹青在湖心的石亭上找到了袁玖,那人一襲青衫,靠着亭柱,曲腿坐在窄窄的石凳上,手裏拿着個不大不小的瓷白酒瓶,喝得正高興,只是腹部的那團突起,將原本的風流瀟洒減了幾分。

不過……韻味似乎是更多了些。

莫竹青皺皺眉,施展輕功掠過湖面,猶如一隻飛燕,直抵袁玖面前。

一把奪過袁玖手中的瓶子,他故作嗔怒道:“教主你竟然喝酒?還要不要腹中的娃兒了?!”說著將瓶子放在嘴邊一仰頭,頓時瞪大眼睛,“咦?是水?”

他又將一隻眼睛對準瓶口,似乎想從黑漆漆的小瓶里看出些什麼。

袁玖這才轉過頭,正欲說話,卻被莫竹青的一身打扮給嚇住了,“你……”

莫竹青知道他驚異的緣故,便前後轉了轉,“教主怎麼樣?我穿這身黑色的侍衛裝也不錯?”

“是,不錯。”袁玖淡淡地笑了笑,原以為這人無論如何都捨棄不了他那些花花綠綠的衣服,沒想到,還挺聽話的。而且這黑色短打穿在他身上,確實更顯得肩寬腰細身材勁瘦挺翹。

“教主,”莫竹青將瓶子晃了晃,“什麼時候你也開始掛羊頭賣狗肉,喜歡裝模作樣了?”

“不,”袁玖搖搖頭,“只是喜歡這瓶子罷了。”

“好看嗎?”

莫竹青疑惑地研究起來,很普通啊,中規中矩的,難道他家教主口味變了?不過,他眼神暗下來,自從那件事以後,袁玖的確變了很多,至少從表面上看,不再是從前那個教主。

“你找本座何事?”

“噢,只是想來問問教主,齊江天真的非殺不可嗎?”

莫竹青看看袁玖的臉色,繼續說道:“照我教平日的規矩是要殺的,可不久前我知道了他跟郁景兮的事,覺得他實在可憐,自己的命運一直被控制,不能安生,沒有自由。更慘的是,這才剛剛拼了命生下孩子,相處不過片刻,就要天人永訣了。教主你還未看過,他那兒子實在可愛,剛出生時挺難看的,可如今又白又胖,像個大包子。如若你見了,一定也想撲上去咬兩口,嘿嘿!郁景兮天天抱着不離手,寶貝得跟什麼似的!”

莫竹青說得直流口水,卻見袁玖的臉色越來越差,心道不好,連忙改口,“嗯,等教主您腹中的孩子出生了,一定比他們家的更可愛!”

袁玖沉默不語,過了一會兒才開口,“殺齊江天,並不是本座一人意氣用事任意妄為,而是為了大家這麼做。再者最近古門不斷往江湖上放消息,說我常教不敵他古門,就連本座都險些喪命於他們手上,而如今我們卻殺了他們費時幾個月都沒能抓到的人,那些流言,自可不攻自破。”

“如此說來,他倒只是顆棋子,想來更可憐了。”莫竹青眼中露出些許傷感。

“竹青,你已不是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袁玖臉色一沉,聲音也沉下來,“一個人的可憐之處並不能成為他贖罪的理由,這個道理,不需要我教你?”

莫竹青怔了怔,頷首道:“屬下只是有感而發。”

“做我的貼身侍衛,只需遵從我的心意行事,”袁玖話音一揚,站了起來,“若是連這麼簡單的事都做不到,只懂有感而發,倒不如去吟詩作對!”

袁玖拂袖而去,站在湖心的莫竹青一時有些戚然——從前的袁玖最喜歡開玩笑,而現在,那捉摸不定的性子倒是越來越嚴重了。也或許……

想到這,他又稍微放心了些,如果只是懷孕時脾氣大的話,倒也不算什麼。

其實袁玖並不是真生莫竹青的氣,準確地說,那只是遷怒。因為齊江天和郁景兮的事,不偏不倚地戳中了他心底最脆弱的地方。從那日為求子與孟散一起下山開始,這兩個人就走進了他的生活,然後一點點地讓他震撼,一點點地讓他發現自己缺失的東西,一點點讓他更明白愛……

羨慕他們,可以轟轟烈烈,生死相隨,而自己……

他知道,是他錯了,他從沒怪過孟散,從來都沒有。

第十日很快來臨,許多常教教眾都興奮起來,抓到齊江天,他們費了不少力氣,更有許多不明內情的人私下對遲遲不殺齊江天頗有不滿,對他們來說,這也是個交代。

去校場前,袁玖拐了個彎,來到郁景兮住的小院。他派人時刻守着這裏,郁景兮也隨遇而安。他窗戶開着,是以袁玖一看就看到他逗孩子的場景。

孩子躺在搖籃里,他看不到,但郁景兮的表情他看得一清二楚——齊江天生產後他就變回了自己的真正模樣,如今那一臉笑容燦爛非常,猶如春日的陽光,再真切不過,再幸福不過。

袁玖捫心自問,這樣的笑容,他只有童年時才擁有。

郁景兮不知何時發現了站在院中的他,將笑容收了收,站起身道:“袁教主是來看脈的么?”

袁玖一怔,抬手撫了撫又大了不少的肚腹,道:“郁公子這是在譏諷我。”

二人沉默一陣,郁景兮笑意全消,道:“我想請袁教主給他留個全屍,”他看看日頭,嘆了口

氣,“就快到時間了,希望袁教主成全,我想抱着他走。”

“……好,我答應你。”

“那這孩子……”郁景兮低下頭,用食指指腹輕輕蹭著兒子的嫩嫩的臉蛋,眼中滿是疼惜。

“我也答應你,幫你撫養他長大。”

“多謝了,”郁景兮語氣淡然,復又對襁褓中的胎兒低聲道:“以後便跟着這位叔叔,他一定會好好待你的。你將來也不會有這些日子的記憶,最好不過了。”

隨後,袁玖派人將孩子先接回自己的庭院,郁景兮,卻在為自己與齊江天的最後時刻做着準備。

他一直都認為,能有這樣一個結局,也算不錯。

時辰將至,袁玖轉身去校場,郁景兮最後一次叮囑了他。

“袁教主,今後該注意的地方我已全部告訴了莫公子,你要聽他的話,多將養將養身子。少操勞一些,胎兒也大了,多為他想想。”

“多謝。”袁玖拱拱手,一臉鄭重,“你助我達成心愿,我無以為報,所以請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孩子,絕不讓他受半點兒委屈。”

“有袁教主此言,我自當放心。”

上校場前袁玖換了身黑色長袍,肚子不那麼顯,他坐在高台上,底下人基本也看不出什麼。

齊江天被押在中間,低着頭,不怎麼動,也看不到表情。

寥寥數語后,袁玖決定用最簡單的一箭穿心了結他的性命,由他親手行刑。

那人應聲倒地,以袁玖的箭法和功力,必定是致命一擊。底下有不少人大呼暢快、教主英明之類,看着齊江天的屍體被抬走,終於了了幾個月來的心事,可他心中卻仍舊堵得難受。

抬頭看看,青天白雲,一切都很好。可始終覺得不對,就連剛才那一箭都很沒勁頭似的。

最近總是如此,他也未多想,一路走回去,可一進門就見一個手下跪在那裏,口稱有罪,說剛把郁景兮的孩子帶回來不久,轉了個身人就沒了,再找便不見蹤影。

袁玖大驚,腦中一個念頭一閃,猛然回神,什麼都明白了。

急招莫竹青前來,他剛遣散了其他人,尚未開口,莫竹青便自己跪下了。

“屬下放走齊江天一家,自知有罪,請教主責罰。”

“責罰?殺了你都不夠!”袁玖一臉怒氣,咬牙切齒道。

他料得果然不錯,全教上下,只有這個准貼身侍衛有能力、也有動機放了那一家三口。今日校場上被他一箭射死的“齊江天”,一定是用死囚牢中的某個人易容而成,難怪對陣之時,對方沒有任何齊江天的感覺。

“那就殺了屬下……”莫竹青自言自語,將頭埋得更低,“屬下只是不甘心,教主不久前才說過,做貼身侍衛,就是要做和您心意的事,我知道您心中其實不願殺他們,所以才做此決定。如今眾人眼中的齊江天已死,又能成全一個即將骨肉分離的家庭,兩全之策,難道不好么?”

頓了頓,他又苦笑道:“我知道教主氣什麼,不過是沒人能像孟散那樣讓你稱心如意罷了。須知事實的確如此,我與孟散也的確不同。他只是一味對你言聽計從,可曾認認真真地揣摩過你的心意?除此之外,最大的不同便是,他會背叛你,而我則永遠不會。”

莫竹青一字一句,聲音不大,卻異常堅定。

袁玖卻被眼前的人鎮住了,他認真起來的樣子,很陌生,很讓人驚訝,更讓人不知如何是好。

他確確實實是習慣了孟散在身邊的感覺,所以不自覺地便用他的標準去衡量所有人。但這世上怎麼可能有一摸一樣的兩個人呢?

明明已經走了的,卻總以為他還在,是他太痴太傻了……

五日後,已經離開常教勢力範圍且易了容的齊江天站在渡口,看着來來往往的船隻,面無表情,半晌才開口說話,卻是低聲問了身後那抱着孩子的人一個問題。

“我的的確確是殺你全家的兇手,我們……真的能在一起么?”

身後長相平庸的年輕人將懷中孩子的襁褓拉得緊了些,過了一會兒才輕聲答道:“原本那都是我的罪孽,卻被你搶了去。再者,”他的嘴角勾起一個漂亮的弧度,一臉的滿足,“如果沒有你,我家可就要斷子絕孫了。”

而此時在常教中,新任教主貼身侍衛莫竹青拿着一封請帖進了卧房,拱手道:“教主,雙輝主丁雁翎邀您兩月後前去觀賞評定他中即將打制完成的兵器名品。已確定前往的有古門門主,另往武林中其他幾大門派都派了請帖,只是仍未有迴音。教主您覺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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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孕夫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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