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產赴會1

臨產赴會1

()袁玖近日越發身懶,此時雖已醒了,但仍未起身。

聽了莫竹青的稟報,示意他把請帖放在一邊,先服侍自己更衣。莫竹青從櫃中拿出一套新中衣,看着那寬大的尺碼,不禁皺了皺眉——

袁玖的身材他了如指掌,記得從前,那比自己略寬的肩,比自己更加修長有力的雙腿,勁瘦柔韌的腰身,無一不讓他心生羨慕。可如今……哪還有什麼身材可言。

不僅如此,他剛套上中衣袖子,就來了一件更難堪的事。

準備系帶的雙手停住,莫竹青面露尷尬,更不敢抬頭看那人的臉色。面前的白色中衣被圓隆的肚腹撐得十分飽滿,還偏偏短了大約一寸的距離,帶子都難繫上。

他仍窘着,就聽頭頂傳來一聲低低的嘆息,然後袁玖雙手向後撐着挺直身子,又深吸口氣,莫竹青會意,連忙將衣帶系好,又將袍子套上,最後繫上約有手掌寬的滾邊腰帶。

不等吩咐,他便趕緊告退——今天之內,一定要吩咐人趕製出些更寬大的衣服鞋子——剛才也看到了,袁玖腿腳略顯浮腫,穿從前那種便於練武的薄底靴,恐怕很不舒服。

回來時袁玖正用早飯,飯後便研究起那封請帖。

過了片刻,莫竹青詢問道:“教主,您怎麼看?”

袁玖將請帖合上,露出個不易覺察的笑容,道:“古門都去了,本座不去,豈不是太沒面子?”

“可是……”莫竹青瞟了袁玖的肚子一眼,“兩月之後,正是教主您臨產之期,怎能長途跋涉?況且這一去會發生些什麼,誰都預料不到。”

“可本座卻有非去不可的理由。”袁玖斬釘截鐵道。

“最近,對於本座重傷流產的消息,江湖人大多將信將疑,這樣很好,但如若現在就拒絕了兩月後的邀約,外界恐怕會認定本座是真出了事,更有許多不懷好意的人會伺機對我教不利。”

頓了頓,他又道:“凌中南絕非本座對手,但水寒衣心狠手辣聰明過人,整件事恐怕都是由他操縱。此次古門首先答應赴約,想必就是他藉此機會要再逼本座出來一決高下。”

莫竹青眼珠轉了轉,“教主的意思是,古門和雙輝合謀?”

“不好說,”袁玖皺着眉搖搖頭,“如今只是猜測,並無證據。但教中探子早就探得,雙輝的兵器雖然提供給各門各派,但最近幾年,古門是他最大的買主。”

袁玖露出苦笑,“事到如今,即使知道這是場鴻門宴,本座也去定了。身為教主,就該名副其實。與古門和水寒衣,也該做個了斷了。竹青,本座知道你是個喜歡熱鬧的性子,到時你與本座同去,多少精彩場面,必定錯過不了。”

看他竟然開起玩笑,莫竹青卻高興不起來,憂慮一重勝過一重。

“教主所言有理,只是此次時機太差,教主您這樣的身子,極易落於下風。不如我們先忍這一時,等您生產之後,再圖大計,豈不更有勝算?”

“哎……”袁玖搖了搖頭,“你怎的不明白?我們放出的消息哄哄旁人就罷了,想唬住水寒衣卻是不能。他看準了這個時侯對付我,即使我不赴雙輝之約,他也會有別的辦法。”

莫竹青怔住,他從不懷疑袁玖的判斷力——在這點上,他跟孟散是一樣的——難道說,真的無路可退了?

正想着,袁玖突然笑了起來,莫竹青又是一愣,如斯的笑容,他已經很久沒看到了。

“你也無須擔心,究竟誰對付誰,還不一定呢。啊對了,本座那把扇子呢?”

話頭轉得太快,莫竹青腦中空白了一陣,才意識到袁玖說的是他之前從不離手的扇子。他不由奇怪——這把扇子,自從袁玖出事回來后就再沒用過,怎麼突然又想要了?

從柜子裏拿出扇子交給他,袁玖面無表情地打開合上,把玩了一陣,突然臉色一凜,手中用力,竹制的扇骨粉碎,扇面更是成了一攤粉末。

莫竹青心中猛地抽了一下,袁玖眼中的恨意轉瞬即逝。

袁玖拍拍手,若無其事道:“今天之內,再去做個一摸一樣的。”

莫竹青連忙應是,只是他不明白,這麼做有什麼意義呢?

物是人非……嗎?

與此同時,遠方的孟散正獃獃地一遍又一遍地擦着自己的佩劍——最近,他只要一有空閑就開始做這件事,可每每越擦便越煩躁,梗在胸口的那口氣,幾乎將他生生悶死。

如論如何,無論他怎麼擦怎麼努力,留在這劍上的血,永遠都消散不去。

那晚袁玖對他說的唯一一句話幾乎成了他的夢魘,時時刻刻縈繞在心間,日思及此,夜不能寐。

你以為,我從來沒有真心嗎?謹之……

謹之……

他一直想讓袁玖這麼叫他,以為這樣就證明了他們親密無間的關係,誰料這兩個字,卻成為他不再被信任的開始。當時袁玖的失望、嘲弄、悔恨他都聽到了,可他能給予的,只有利器刺入皮肉的疼痛和鮮血滴過心頭的麻木。

背叛袁玖,拋棄孩子,即使再有苦衷,他也無法原諒自己。

近日來關於袁玖的消息眾說紛紜,他無心去聽,更無心去查。因為只要聽到那人的名字,心口就像被無數大石狠狠碾過一樣,疼痛難忍,幾欲窒息。

兩個月很快過去,眼看雙輝之約臨近,袁玖點好了隨從,準備不日出發。可那臨產的肚腹卻不容忽視,時時刻刻提醒着此行的艱難。

袁玖毫不在意,莫竹青倒成了皇帝不急太監急。

這也難怪,那人每日連自己穿鞋都做不到,稍微走快些就喘起來,以致不得不以手撐腰,卻偏偏硬要逞強,怎能叫人不憂心?

實際上,他的勸進幾乎從未停止,袁玖有所謂非去不可的理由,他也有無數絕不能去的反駁。只是一天天過去,袁玖從與他講理到辯論,再到最後則根本置之不理。

是以莫竹青也明白,自己即使磨破了嘴皮子,他家這位教主該怎麼做還是怎麼做。

或許換一個人,比如孟散,一句話的威力就不同了?

這日莫竹青正在袁玖房中準備出行之物,卻見醫館中的一名醫者進來,將手上的托盤放在袁玖面前,行過禮,就又出去了。莫竹青往那托盤裏一看,心下大駭。

一碗葯,一件衣物。

袁玖端起葯碗放在嘴邊,莫竹青一個箭步衝上去擋住,心中極大的不滿通過語氣本能地流露出來,“這是什麼葯?”

袁玖的葯全部要經他的手,這碗他卻毫不知情。更重要的是,他分明聞得見這葯氣味古怪。

袁玖皺起眉,壓下憤怒,“你區區一個侍衛,竟敢質問本座?”

莫竹青卻毫無懼色,“這是屬下職責所在!”

袁玖一怔,沉默了一陣,道:“也罷,此事你早晚會知曉,告訴你也無妨。這是延產葯。”

莫竹青大驚,“延產葯?!什麼意思?”

他從來只聽過催產葯的。

“這葯是本座兩月前吩咐醫館研製的,有拖延產期半月到一月的功效。你不早算過么,本座的產期就在十日之內,若不拖延產期,這樣去赴約,確實不妥。”

“什麼?!”莫竹青徹底接受不能,他瞪大雙眼,“這太草率了!倉促趕製的葯能隨便吃嗎?萬一有個好歹怎麼辦?兩個月前……兩個月前你就決定了?你為何不與我商量?!”

莫竹青氣急敗壞,不僅不顧身份,反而責怪得甚是起勁兒。

袁玖的臉色越來越黑,雙眼微眯,煞人的目光頓時將莫竹青的話堵了回去。

“你最好安分點兒,也給本座記住,你只是個侍衛,本座能信任的人,也不是只有你一個。”

莫竹青獃獃地向後退了半步,這就是他隱瞞自己的原因?原以為取代了孟散的位置,漸漸地就可以取代他。誰知道,袁玖把一切都分得很清。

那個位置可以讓很多人來做,但如若不是那個人的話,就不過是一個冰冷的頭銜罷了。

看莫竹青愣着,袁玖又道:“至於藥效你不必擔心,我常教偌大一個醫館,醫術比你高明者,大有人在。”說完,他毫不猶豫地將葯喝了下去。

莫竹青仍未從打擊中回過神來,半晌才喃喃自語,“若是為赴約,提前催產,不是更好么?”

聲音很小,袁玖卻是聽見了,“本座的決定,不需要經過你同意。”

他轉過身,在莫竹青看不見的地方,臉色垮了下來,苦笑着摸了摸自己高高的肚子,心道:無論如何,也該讓孩子在裏面呆夠日子啊……

已有了延產葯做鋪墊,再見托盤中那件衣物,莫竹青也就有了心理準備。

那是九環銀線罩衣,用特製的銀絲線織成,極細極薄,是常教的秘寶,用於易容時將寬胖的身材變瘦。須知易容術中,由瘦變胖可用多種填充物,方法容易,由胖變瘦卻難。

而九環銀線罩衣卻能緊緊附在人肌膚之上,向內用力收縮,效果奇佳。

莫竹青展開那件銀白色罩衣,道:“教主您真要用這個?您應該很清楚,短時間內強加壓力改變形體是怎樣的痛苦,易容時非萬不得已不得用,更別說,你腹中可是個就要瓜熟蒂落的孩子。”

“這件罩衣是至寶,有極佳的保健之效,孩子不會有事。”袁玖淡淡說道。

“孩子不會有事,那您呢?”

莫竹青艱難地說著,心中的憋悶感讓他很難過,他一直以為他們之間不過是只有一段露水之緣,可此時的心痛卻清楚地提醒着他,事實不止這麼簡單。

“本座的事,你無須知道理由,只要照做便好。”

莫竹青不說話了,只是一臉失落地站在那兒,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袁玖看着他,不知怎麼的突然生出了莫名的心疼,好像從前的孟散,也時不時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心軟了,他便又解釋道:“本座不是不願以這個樣子出現在旁人面前,只是為了讓其他門派,尤其是古門懾於本座,不敢輕舉妄動。好了,你過來,幫本座一把。”

最終他們還是這樣上了路。

這一路究竟有多辛苦,袁玖雖然不說也不表露,莫竹青卻知道得一清二楚。

那日幫他穿九環銀線衣,袁玖背對着他站着,腰身微弓,雙手扶着床柱。他不敢下手太猛,只是一點點順着罩衣自然的收縮加上力度。

此間袁玖一聲不吭,只是身體不斷地繃緊僵硬。

整個過程花了大約一盞茶的時間,剛一結束,袁玖便直挺挺地倒在床上,撐着腰試圖調整呼吸。莫竹青看得清楚,他臉色漲紅,滿頭滿身都是汗,就連床柱都被按出了手指的痕迹。

肚子自然不可能壓到平,但只要穿寬大的衣服是看不出來了。

在這種情況下一路跋涉,他深深地佩服袁玖,擔心袁玖。

與此同時,也不由地恨起孟散,那個人,竟會有這麼大的影響力……

好容易抵達雙輝,由小廝領着前往住處,無巧不巧,正好遇見也是剛到的古門一行人。

凌中南走在最前面,不苟言笑,威風凜凜,水寒衣在他身側,神色謙恭,看到對面走來的袁玖,倒是比凌中南更早地露出了久違的虛假笑容。

“呦,這不是袁教主么?數月不見,倒清減了不少。”

兩方人馬停下腳步,敵對的氣氛頓時升騰起來,水寒衣打量着袁玖,話裏有話。

凌中南也不禁往他肚子上看去,關於他流產的消息,他一直沒有確切證據,如今看來,再算算日子,也不知是真流了,還是已經生了。

“多謝水公子關心,不知水公子的傷勢可好了些?”

袁玖啪地打開摺扇,笑意盎然地看着水寒衣的雙腕,以他當時的手段和功力,即使是古門,想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完全治好,也並非易事。

果然見水寒衣眼中狠意一閃而過,隨意又笑起來,雲淡風輕地轉了個話頭,“今日見到袁教主,我才發現疏忽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此次前來,竟忘了帶袁教主您最想見的人,實在對不住。”

袁玖面不改色地哈哈笑着,“水公子說笑了,古門中怎麼可能有本座想見的人。另外凌門主,本座想提醒你一句,手下人如此多話,還是要勤加管教得好。告辭了。”

臉上的笑意退去,袁玖收起扇子,領着部下而去。

等到古門的人走遠,其他人住進房間,只剩小廝領着他兩人前往獨立的小院時,莫竹青才湊到袁玖耳邊,道:“教主,剛才看了一圈,可看出哪個是孟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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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孕夫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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