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包子出籠

齊包子出籠

()郁景兮坐在齊江天床邊,捏着鬍鬚給他診脈。細細診了近一盞茶的時間,將所有情況都思索完畢,才把集中精神時慣於看向地面的視線收回來。

一抬頭,卻見齊江天正盯着他。

頓覺有些恍神,郁景兮連忙移開目光,以手示意齊江天往下躺一躺,自然,忘不了在他背後和腰下放幾個軟墊,以減輕腹部的壓力。

“曹老伯,孩子如何?”

“得益於這幾個月來的滋補,孩子長得不錯,個頭也挺大,只是……”

只是齊江天臨盆在即,胎位卻很靠上,而且還是橫位,想到這,他不禁嘆了口氣,“哎,雖然我一直在幫你矯正胎位,但情況並不理想,從現在到生產,你必定會受一番折磨。”

然而齊江天只是點了點頭,面上絲毫不見擔心和懼色。

郁景兮不由地奇怪,問道:“以男子之身懷胎產子,兇險萬分,你不怕嗎?”

齊江天卻是撫着渾圓隆起的腹部笑了,那笑容雖淡,卻包含了許多東西。

“實不相瞞,我最初很抵觸這孩子,一直不想要他,可陰錯陽差,它在我腹中長大,漸漸地,我也真是捨不得。至於身體上的折磨,從懷上他第一天起就沒斷過,如今也快習慣了。再者您也知道,我落在常教手中,已經時日無多,臨死前能誕下與自己血肉相連之人,我已心滿意足。”

郁景兮怔住,頓時感慨萬千。

若是齊江天知道眼前之人是他,斷然不會說出這番心裏話。此時此刻,能聽到他的釋懷與接受,甚至是欣喜,就算立刻丟掉性命,自己也了無遺憾了。

當日強令他懷上孩子,使其數月來辛苦至此,郁景兮一直十分自責。然而時至今日才明白,他應該做的,便是守住與愛人和孩子在一起的最後一段時間。

“能想通,對你和胎兒都是好事,”郁景兮微笑起來,“我現在就幫你矯正胎位。”

齊江天道了聲“有勞”,閉上眼睛。最近每天都在做這個,有多難熬,他再清楚不過。

提了些內力護住心脈,以便抵擋劇烈的疼痛。這個一向堅毅的硬漢,卻在郁景兮剛將雙手放在他肚腹高隆的頂端時,不由自主地打了個顫。

郁景兮心裏猛地刺痛,稍作準備后,雙后大力地按壓,尋找胎兒頭腳的準確位置。

齊江天身體不由得緊繃,雙眼閉得更緊,眉頭皺起來,呼吸也變得緊張。忍不住想弓起身子抱住肚子,卻又想起郁景兮從前叮嚀,便努力剋制,抓緊床單,調整呼吸。

郁景兮將這一切都看得清楚,趁着齊江天閉眼,臉上毫不吝惜地流露出心疼與憐惜。

他最心愛的人,與他們倆即將出世的孩子……

這些日子他過得也很煎熬,每每看他因孩子而難受,便想抱着他說些唯有兩人之間才能說的話給予鼓勵。可礙於身份,卻只能在一旁默默地看他一人承受。

那時的他,會想念自己嗎?

“你忍着點,身體也要放鬆,我這就要幫你推腹了。”

找准胎兒的位置,接着就要將胎位轉正,需打着圈向下推按,力道要比方才重上許多。

是以齊江天才會露出些許視死如歸的神情。畢竟只有他自己才體會得到,這種從身體內部傳來的難以形容的疼痛,要比被人砍上幾刀幾劍難過得多。

即使郁景兮心疼他,這時下手也不含半點兒水分,順着節奏,齊江天的眉頭越皺越緊,一再強忍的呻/吟最終終於從喉嚨里低低發出,徘徊在這靜謐偏僻的小院裏,像是一聲聲嘆息。

這天夜裏,袁玖因為七月大的胎兒不斷踢打,大半宿都睡不着。兩手輪換着揉撫,不知翻了幾百次身,腹內才逐漸平靜,可誰料剛有些睡意,莫竹青就敲開了他的門。

“教主,底下有人傳話說齊江天今夜腹痛不止,像是要生了,怎麼辦?”

袁玖揉了揉酸困的眼,徹底清醒。

“叫郁……叫曹老漢過去看看,你也跟着,別出了岔子。”

“屬下遵命。”

莫竹青離開后,袁玖裹着被子歪了一會兒,發現又睡不着了,決定也去看看。只是剛穿上衣服他就盯着肚子愣了愣——又緊了不少,看來,又該做新衣裳了。

沒讓任何人陪同,他一人前往,走近那個偏僻的小院時,裏面的寂靜讓他很是意外——原以為,生孩子都是要熱熱鬧鬧人聲鼎沸的。

莫竹青從裏屋出來,看到他后驚訝地飛撲出去。

“教主怎麼來了?您也是雙身子的人,要多休息才是。”

袁玖沒理會這話,指了指屋裏問道:“他怎麼樣了?”

莫竹青搖搖頭,“不是要生,曹老伯說,臨生產前有時會先痛上幾日。”

“那給他止痛了嗎?”

“曹老伯說這是正常情況,無需止痛,忍一忍就好。”

想起那個做事不顧後果的郁景兮,袁玖不由地皺起眉,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莫竹青卻沒放過他這個動作,輕快地往他身邊一湊,摟住脖子道:“教主放心,我一定好好跟曹老伯學習,保證您日後順順利利地生產。”

“放開本座,”袁玖頓了頓,冷聲道,“你繼續守着,有任何情況立即向本座稟告。”

袁玖推開他走了,莫竹青那雙眸子在黑夜中越發晶亮,卻有些失了神采。

屋裏齊江天抱着肚子疼痛難忍,郁景兮在一旁面露戚然,只能給他擦擦汗喂喂水,要麼教些呼吸之法,勉強做個緩解。

這樣斷斷續續疼到第三日夜裏,齊江天終於要生了。

入夜時見的紅,莫竹青先派人稟告袁玖,又按郁景兮的吩咐叫人準備了接生所需之物。袁玖簡單用了晚飯就連忙趕過來,一進院子就嚇了一跳——

齊江天明明要生了,此時卻頂着碩大的肚子被郁景兮和莫竹青一左一右駕着在院中行走!

“你們……這是做什麼?”

他十分不解,看齊江天面色蒼白滿頭是汗,根本就是疼得厲害,腳下顫顫巍巍寸步難行。

“教主有所不知,他胎位靠上,必須多走走讓胎兒的墜勢猛烈些,待會兒才好生。”莫竹青道。

袁玖又是一愣,“待會兒?他不是已經要生了么?”

“胎水未破,還有一陣子。況且這是頭胎,必定會拖得久些。再者他胎位不正,說不定……”

莫竹青正詳細地為袁玖解釋,不料郁景兮突然瞪他一眼,道:“放心,一定會順產。”

莫竹青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所言對臨產之人造成了多大的壓力,不禁改口勸道:“是啊是啊,只是說得兇險,其實只要有大夫在旁指導,都能順產的。”

袁玖不再問話,逕自在院中石凳上坐下,看向齊江天的眼神不禁擔憂起來。他知道他已痛了三天,雖然一直在服食增強體力的藥物,但那不過杯水車薪,胎兒帶來的消耗有多大,他再清楚不過。

暗中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只七月尚且如此,如今齊江天的辛苦,可想而知。

他幾乎掛在那兩人身上,不斷喘着粗氣,大腹前凸,因為胎位靠上,所以肚子不是很下垂,卻拽着他身體前傾,好像隨時都要摔倒。

他每隔許久才能艱難地邁出一步,這麼個小院,不知何時才能走過一遍。袁玖腦中有些亂,不久后他也會有這麼一天,而那時的他,恐怕會比今日的齊江天更不幸?

就這樣一直艱難地走到破水,齊江天被扶到床上躺着。郁景兮解開他的褲子查看,發現穴口開得情況還不錯,在唯一的麻煩,還是胎位問題。

此時齊江天認命地閉着雙眼,臉上除了忍痛的表情,還能清楚地看到羞赧的神色——在旁人面前大張雙腿,將所有狼狽都顯露出來他羞愧至極,可為了生下這孩子,他別無選擇。

腹中的疼痛有增無減,其實這幾天來,他已快要被這種痛折磨麻木了。兩隻大手在腹部毫不留情地推按,本身他腰腹間就又酸又沉,這麼一弄,更像是五臟六腑被碾過似的。

胸口漸漸地提不來上氣,他大口大口地呼吸,臉漲得通紅,挺着大腹的身體一次次弓起,又一次次摔下,雙手努力想要抓住什麼,卻都是徒勞。

郁景兮嘆了口氣,停下手上動作,沉聲道:“痛的話就叫出來,別憋着,否則胎兒不易出來,時間一長,它會有危險。”

齊江天腹上搭了件袍子,此時已完全汗濕,勾勒出更加圓隆突兀的形狀。聽到郁景兮的話,怕自己耽誤了孩子,心一橫,索性哼出聲來。

郁景兮繼續推腹,時輕時重。

冷不防一個猛推,齊江天便會嘶喊起來。而每到這時,坐在外間的袁玖心都會跟着揪一下。

一面幫忙一面學習的莫竹青看了,秀美的臉上浮出惋惜傷感,更為外間那人擔心。

孩子等不得,郁景兮便下了狠手,是以齊江天的嘶喊一聲高過一聲,後來嗓子竟都有些啞了。袁玖越聽越害怕,生孩子,究竟是怎樣的折磨,能把無所畏懼的齊江天弄成這樣?

盯着鼓出的肚子看了許久,從前他只知道這是種幸福,卻從未想過,要獲得這種幸福,將會付出怎樣的代價。他不是怕,只是時至今日卻孤獨一人,有些悵然罷了。

然而他只是聽,卻不知房裏的情況,齊江天受不住疼痛,郁景兮便讓莫竹青將他雙手向上並在一處綁了起來,嘴裏也塞上布條,以免他不小心傷了自己。

郁景兮此時也滿頭大汗,雙臂已然酸麻,卻萬萬不能停下。

漸漸走向出口的是胎兒的肩,他必須趕在那之前將胎兒正過來。

齊江天突然莫名地顫抖起來,臉色也較剛才更紅。原來,胎兒逐漸脫離體外,他的身體竟不自覺地興奮,疼痛、渴望和窘迫加在一起,弄得他難受極了。

郁景兮也敏銳地發現了這一點,為避免出現尷尬,便猛然將推腹的力量加大。齊江天頓時瞪大眼睛叫喊起來,有時身體挺起停在半空,脖頸拔成一條直線,看的人膽戰心驚。

汗水幾乎濕了整個床鋪,一灘灘血水也甚是嚇人。莫竹青感覺到窗外有陽光照進來,卻見一臉疲憊虛弱的郁景兮長出一口氣,道:“胎位總算沒問題了,現在,我叫你用力時便用力。”

再服下一碗湯藥增補體力,齊江天這才知道,所謂的“生產”,不過剛剛開始。

清楚地感覺到有東西擠在兩腿之間,很難受很難受,只覺得雙腿被分得更大了些,然後便機械地用力。從他的角度,隆起的腹部擋住了視線,他看不到身下的情況,只是精神漸漸恍惚,突然間,很想見見郁景兮,畢竟今天之後,恐怕就再也見不到了。

於是此時便趁着自己神智還算清明,他必須為自己的孩子做一些打算。

“曹,曹老伯……”

艱難地出聲,郁景兮一愣,看向他。

“請務必保住這個孩子。袁,袁玖既讓我生下他,想必……想必會留他一條生路,我死期將至,有個不情之請……求您,將這孩子撫養長大,並且永遠,永遠不要將他的身世相告……”

他懇切地看着郁景兮,對孩子的深愛表露無疑。

郁景兮愣了半晌,看着那張滿是汗水卻有些不甘的臉,茫然過後,突然微笑起來——本是怕他生氣,所以一直隱瞞,可他內心深處的想法,也只有自己才明白不是嗎?

蒼老的聲音突然消失,那最熟悉那最動聽的嗓音響起時,齊江天張了張嘴,以為幻聽了。

那人輕聲說道:“思遠,這個要求,我恐怕無法答應你。”

一旁的莫竹青頓時愣住,然後不知怎麼的,就被站在門口的袁玖給拎了出來。

齊江天仍在疑惑震撼,郁景兮已用最快的方法除去了人皮面具。

他解開齊江天腕上的綁繩,握緊他的手,道:“思遠,我一直在你身邊,你別再說那些狠心的話了好嗎?我和你都已時日無多,努力把孩子生下來,讓我們一家三口好好地相處片刻,好嗎?”

齊江天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觸感真實,不是夢……

這一刻的擁有蓋過生產的劇痛,第一次相見時他就確定了一件事——有這個人在身邊,真好。

莫竹青被袁玖拉到院子裏,一臉不解。

“教主你拉我出來幹什麼?我不從頭看到尾到時怎麼給你接生呢?還有那曹老伯怎麼……”

“少說廢話。”袁玖斜他一眼,聲音很冷。

莫竹青垂頭喪氣地縮了縮肩膀,嘟囔起來,“只跟孟散開玩笑,只對孟散好言好語,只喜歡孟散一個人,只願給孟散生孩子,結果……”

袁玖被說到痛處,抬手便扣住莫竹青那修長的脖頸,莫竹青一臉痛苦,壓着聲音叫饒命。

“叫你少說廢話,聽不懂嗎?既然想做本座的貼身侍衛,就小心收斂點兒!還有,再穿這樣的衣服就別出現在本座面前!”

莫竹青斜眼看了看自己那身質地輕薄的藍色紗衣,悲傷地點了點頭。

袁玖又蹬了他幾眼才將手放開,不禁揉了揉肚子——在這裏坐了一整夜,確實挺難受。果真胎兒越來越大,身體就越來越不行了。

回屋睡了一覺起來,就聽下人來報,說齊江天生了個兒子,現在正在昏睡,已沒有生命危險。

袁玖想了想,便將莫竹青找來,道:“新生的孩子交給曹老漢……”

莫竹青卻笑着打斷他,“教主,我已經知道那是郁景兮了!”

袁玖皺皺眉,“……孩子交給郁景兮,將他軟禁起來,吃喝用度都同原來一樣,再派個奶娘過去,孩子需要什麼都滿足他。至於齊江天……先押地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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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孕夫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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