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雙搶季節(一)
()天剛蒙蒙亮,公雞還縮在黑暗的雞籠里打鳴。莫榮立老伯就起床了,他淘了一筒米倒進被柴禾燒得墨黑的高壓鍋里燒火煮起飯來。老年人記艱苦,他和老伴不分春夏秋冬總是在外撿些樹榦枝、砍些柴禾回來堆積在柴房。以他們自己的話說:“別人家早已燒煤了,我家就老倆口,隨便在外撿些回來就夠用了,也儉省了煤錢。”
莫老伯從來不刷牙,說牙刷太硬刷了后牙會出血。有時早上也不洗臉,說是在做事時出了汗不知一天要洗多少次。他今天起得早,是要吃了早早飯後幫助兒媳小花搞雙搶的。
莫老伯今年六十七歲了,一共生有三個孩子,前兩個是女孩,大女嫁在隔壁村,已經有兩個孫外甥了,大孫外甥女在念高一,小孫外甥在念小學五年級。小女兒十八歲初中畢業就在外打工了,不到兩年就遠嫁了湖北。這門親事莫老伯是不願意的,女婿又大女兒十一、二歲,並且是再婚的。那年他第一次回來時,見他講話油嘴滑舌,什麼本事都沒有,專靠幫人打工掙錢,老倆口就一再否認。他們見大人不同意,就在外自由結婚了。前兩年小夫妻倆抱着小孩回來過,因為莫老伯罵得太厲害,夫妻倆就再也沒回來過。這些年只是寫過兩封信回來,說了些她的生活情況,問了些父母和弟弟的情況。玉林結婚時他們寫過信給他們,不知是沒收到還是故意不回來,讓老倆口氣得直發抖。現兒子在外打工,今年兒媳種了一畝多田雙季稻還帶一個孩子,一個人是忙不過來的。今天她請了幾個內工搞雙搶,昨晚就要他到鎮上買些菜回來,還要幫她辦伙食,這也屬份內的事。
莫老伯剛出門到村口,碰巧遇到鄰村的唐師傅挑着一擔豬肉,正吆喝着過來了。他叫住了后一下就買了十斤,除留了兩斤自已食外,把八斤留給了兒媳“雙搶”用。他很勤勞,雖說年紀大了,但他不願意依賴兒女,不給子女增負擔,說自已還能行動,要自食其力。他今年還種了兩畝田雙季稻,二十多隻老雞婆娘,一頭母豬。去年快要過年時殺了兩頭年豬,一頭賣了,一頭就自家三伙分了,大女和兒子說要按市場價付錢,老倆口反倒分文不要。他總是說:“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一個人只吃那麼多,有餘錢是子女的,哪天不能行動了,沒有錢用,子女自然得給。”
莫老伯急匆匆地趕到兒子家門口,見大門虛掩着,便輕輕地推門進去,把豬肉放在廚房的砧板上。這時,小花在卧室里聽到動靜聲,就走了出來,看見是公公來了,就親熱地喊了一聲:“爸!”他答應了一聲,就近在旁邊的一條凳上坐下來,從口袋裏掏出己掉了彩的鹽袋,從里抓了點旱煙絲和紙捲起喇叭筒來。卷好煙后,在點煙時打火機沒氣體,打了幾次只見火星不見火,他想起兒媳房裏的梳妝枱抽屜里有兩個,就起身去拿。一進門,見村長張九坐在床沿逗孫子玩,他假意咳嗽了一聲,張九回頭忙起身叫了一聲:“榮立叔!蠻早來!”他在抽屜里拿出打火機,點燃煙后,望了他一眼。心想:“現在時間不到六點,你已坐在這裏了,還說我早!”但又想到自己來了有一會,在堂屋裏說過話,為什麼不見出來?頓生疑竇,一臉的陰雲。便不輕不重地說:“我不是來到你後面了嗎?”小花進來見公公不高興的樣子,忙解釋說:“爸!張村長也是剛剛來幫我雙搶的,見我在給莫舒穿衣服,他挺喜歡他,就逗他玩。他還拿了些雞蛋和一包糖來。”他聽了后,強裝起笑臉對張九說:“謝謝你村長了,怎麼好意思辛苦你呢?”
小花叫他倆到堂屋裏坐,張九禮貌地讓莫老漢先坐了。他倆天南海北地談扯了一通后,小花煮出了兩碗面來,面上放了一個合包蛋。莫老漢說已吃過飯了,推辭着不再吃。農村雙搶是挺忙的季節,真正吃早飯有時要在上午九點至十點。這時又來了小玉、謝嬸、姣姣三個人來協助了,她忙又準備再煮三碗。她們是來打內工的,就是今天我幫你,明天我需要人了你就幫我,家裏勞力少的,這是最好的方法。
俗話說:“三個早工抵天工。”雙搶期間早工是最好做事的時候,不冷又不熱的。吃過早飯後,她又多了個挑穀子的男勞力,他是本組的莫春友,是和玉林耍得來的人。他家今天是插田,清晨四點半就出來了,早飯後還有一分田沒完。他見她家缺少男勞力,和妻子說了聲就自願來幫忙的,小花自然求之不得。
六個人干到晚上八點半才收工。一畝半水稻收割完了,晚稻只插了六分田,這還算是速度快的。今天天氣很炎熱,沒有一絲風。知了也躲在樹上,無力地“熱啊!熱啊!”的叫着。雙搶是農村中最辛苦的,也是一年中最重要的,在勞力上也很有要求,必須搭配得當,才能不浪費時間。小花家是用腳踏打稻機打穀的,就安排了倆個有力氣的男勞力,因為要摟禾、拖打穀機和洗穀子,照當地的說法是“一條龍作業”。挑穀子也是項重活,就安排了倆個有力氣的女的輪換着挑穀子。實際上割禾的只有三個人。禾割了后還得抽個男勞力犁田,在勞力上很是緊張。莫老漢在家曬穀子,又要準備中晚餐,偶爾也抽空出來挑挑穀子,也算是忙碌的。俗話說:“人多好插田,人少好過船”,總的來說,雙搶時勞力不足,確實是即緊張又辛苦。
晚上十點多鐘了,莫舒早已睡了。小玉、謝嬸和姣姣她們三人,吃完飯坐都沒坐一下就回去了。張九和莫老漢愛了喝酒,倆人你一杯我一杯地慢喝着,兩斤的壺一共喝了兩壺。春友不會喝酒,只是禮貌地和他倆人碰了碰杯,表示了一下意思。他早就吃過飯了,見他們還餘興未盡的樣子,就不再坐陪着,向他們打了聲招呼,又和小花說了些客氣話就回家洗澡休息去了。
春友走後,小花勸公公不要再喝了,他們才罷休。飯也不吃了,倆人寒喧起來。小花收洗了碗后,公公起身趔趔趄趄地就要回去,小花見狀,勸他別回去了,就和孫子一起睡。他說他沒醉,還能走。話剛落音,婆婆打着小電瓶燈來接了。張九雖有些醉意,但心裏非常清楚。天已很晚了,俗話說:“客走主人安,”於是提出要走,莫老漢要老伴送送他,他道了謝后執意不肯,說外面很亮光,就在屋邊拿了根竹棍,敲打着先走了。
子時過後,公雞打了第二聲鳴,小花已洗了澡睡著了。一天的疲勞讓人實在好睡。突然,窗戶玻璃“咣當,咣當”地響起來。帶慣了小孩的女人,對異聲是最敏感的,她睜開睡眼,透過窗戶玻璃,看見有個黑影在晃動。這種現象她從沒見過,只有在恐怖的書上和電影電視上見過,頓時頭皮發起麻來。接着,又聽到了敲擊聲,她緊張得要大叫起來。兒子就在身邊,正甜甜地睡着,不能嚇壞了孩子。於是,她顫抖着聲音,輕輕地問:“誰....誰呀?”只聽黑影說:“小花!是我,”她聽清了是人的聲音,只是聲音小沒聽清是誰,就起身下床穿了鞋走近窗前,問:“你是誰呀?”
“我是張九,”黑影輕聲說。
她聽出聲音來了,確實是張九。心想,深更半夜不回家,敲一個帶着一個不懂事的孩子的女人家的窗戶,實在是可恨。她怒發直立,想要痛快地罵個夠,一怕驚了兒子,二怕深夜傳聲,別人知道反而誤傳。她壓下心中的怒火,輕聲地問:“你還沒回去呀?”
只聽他說:“天太黑了看不清路,我在塘里洗了澡,躺在樟樹下的石條上睡了會。”還沒等她回話,又說:“蚊子太多啦!睡不着,想在你屋睡一晚。”
她想,天哪!這是什麼要求,雖然你今天幫了我的忙,深夜的,可只有我母子倆人在家,這不被人嘲笑嗎?白的也要被人說成黑的,堅決不行。於是說:張村長!今天幫了我的忙,實在感激不盡。你想想,我一個女人帶着個不懂事的孩子在家,能留個男人在家住宿嗎?再說我家只有一張床,如果別人知道你在我家住了一晚,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別人的猜疑。你說對嗎?”
張九沒再說話了,以為他被她的話勸回了主意。她太辛苦了,想上床睡覺,誰知他又說:“開門!我睡地上也行!”
面對這種“粑粑掉在灰窩裏,拍又拍不得,打又打不得”的人,氣得她快要哭出聲來。辛苦了一天,確實太困了,她只顧上床睡覺,全然不再理會他。
他又敲了幾次窗,這聲音好象“琵琶精”彈出的琵琶聲武器,聽了使人實在難受。她把枕頭壓住了頭,捂住了耳朵,儘管熱得難受,但心情總比聽到那種聲音好受些。
這天是近月下旬,外面的月光確實姣好,幾十米遠外還能看見影子。張九雖然喝了酒,實際上並沒醉。他的心是想今晚能夠得到小花,雖然遭到了拒絕,可他的倔勁一上來,硬是死扭着這事不放,圍着她的家轉了一圈,見門就推,見窗就拉。他忘了,門已上閂哩!窗上有鋼筋哩!哪能有進去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