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許個願心
“嗯？”石楠被蕭途繞迷糊了，歪着腦袋睜大了眼睛，琥珀色的眸子裏是一片迷霧，映着一點點模糊的星光。
蕭途臉上的表情轉瞬即逝，此時已經重新換上了教師的嚴厲和精益求精，站起身來拍拍手：“好，我們一幕一幕來，重新走一遍，這一遍我們摳細節。”
“步伐拖沓了，出來的太慢了！”
“節奏沒跟上，再來一遍！”
“這句台詞的感情不對，你這會兒的心情是焦慮的，困惑的，無助的，能明白我的意思嗎？再來一遍！”
“看好了，我做個示範。”
……
石楠看着舞台上的蕭途，心裏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在她眼中，蕭途一直都是溫文爾雅、處變不驚的，當他踏上舞台後氣場悄然發生了變化，此時的蕭途就像一顆綠寶石，光在它的深處流淌，牽出了惹人注目的影，讓人看上一眼便再也移不開目光，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步伐都在訴說著充沛的情感，當他開口念台詞的時候，萬物都安靜了下來，生怕驚擾了藝術的神明。
石楠心想，自己拜個師可能撿着寶了！內心數次在從“兔子先生”牆頭爬向蕭途老師之間反覆掙扎。
六點的時候蕭途宣佈排練結束，剛剛還頂着一口氣的同學們像是被拔了氣門，橫橫豎豎癱了一地。
“好累啊……”
“好熱啊……”
“不行了，腰快斷了……”
“今天早些回去休息，我說的那些問題你們回去好好消化，明天如果誰再犯同樣的問題……”蕭途溫柔地笑着，語氣卻讓人不寒而慄。
“知道了蕭老師！”眾人打了個哆嗦，皆是一副生無可戀。
石楠：魔鬼啊……
“回去吧，我送你。”排練室的同學陸陸續續離開了，蕭途穿好大衣，站起身來對石楠說道。
“啊？還早吧，我一個人可以……”石楠打小獨立慣了，自覺不是嬌滴滴的姑娘，也不愛麻煩人，她下意識想要拒絕蕭途，然而蕭途並沒有給她這個機會。
“最近學校外圍在修路，路燈也經常不亮，我正好也打算出去買點東西，順路，一起走吧。”蕭途一番話春風化雨，反倒讓石楠沒辦法拒絕了，石楠有些拘謹地穿好衣服，乖巧地跟在了蕭途的身後。
石楠跟着蕭途走出了電影電視學院，瞧見何欣然站在門口像是在等人，何欣然在看見蕭途的一瞬間露出了燦爛的笑容，但在瞥見蕭途身後的石楠后，臉色又陰沉了下來，不知嘴裏嘟囔了一句什麼，石楠看着口型猜測是四個字——陰魂不散。
“怎麼還沒回宿舍？”蕭途問何欣然道。
何欣然從手提包里摸出一張話劇票遞給蕭途：“蕭老師，我姐讓我捎帶給你的。”
蕭途眸子亮了亮，接過票仔細看了眼：“阿加莎的《無人生還》，這個票很難買啊。”
何欣然興奮地眨了眨眼睛：“我姐就說，你一定會喜歡的，位置也特別好！”
蕭途微笑着將手裏的票遞了回去，聳了聳肩：“替我謝謝她，那天我工作室有活動安排，去不了了，怪可惜的。”
“工作室忙嗎？我可以去幫忙的！”何欣然捏着被蕭途退回來的票指尖泛白。
蕭途搖了搖頭，指了指何欣然手裏的票：“多看看話劇，會加深你對戲劇人物的感情理解，時間不早了，早點回去休息吧。”
見蕭途大步走了，石楠也立刻跟上，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何欣然一眼，讓她發現了一個小秘密，嚯，原來她手裏有兩張票！
石楠當下心如明鏡，心裏莫名冒着酸泡兒，她從何欣然和蕭途剛剛的對話里覺出兩人之間應當不僅僅是普通師生的關係，而且她不得不承認，何欣然和蕭途還挺般配的。
靜謐的夜空濛着一層薄紗，也暈染了淡泊的月色，蕭途說的沒錯，這段路確實連一盞路燈也沒有，黃色的警示圍欄內縱橫着深深的溝渠，像是一道天塹隔開了夢與現實，臨時活動板房的窗戶里透出昏黃的光，一方一方像是格子裏的冰塊，黏糊糊，在霧裏久了便化了。
身後的腳步聲漸遠，蕭途停下腳步等她，轉身看見石楠雙手合十，閉着眼睛，像是虔誠的信教徒，整個人浸在磨砂的月光里，人卻是透明的。
蕭途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去打擾她，待她睜開了眼睛才問道：“怎麼了？”
石楠小跑着追上蕭途，笑着露出一對淺淺的梨渦：“抱歉，剛剛忍不住許了個願。”
蕭途看了看天空：“對着月亮？”
石楠點點頭：“嗯。”
“靈嗎？”
“靈！月圓的時候最靈！”
“那你許了什麼願？”蕭途脫口。
石楠愣了愣，臉頰微微有些發燙：“我，我……”
“我就隨口一問，你不用太在意。”蕭途笑着化解尷尬。
“人們在逃離命運的時候往往會和命運不期而遇，所以我許願相信命運，卻永遠不會被命運所桎梏。”石楠說道。
蕭途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他輕哼了一聲似是對石楠的肯定，然而這一聲太過縹緲，石楠懷疑自己產生了幻聽。
黑暗的小路走到了盡頭，眼前路燈敞亮。
“蕭老師進來吃頓飯吧，都到飯點了。”石楠對盡責送自己到家門口的蕭途好客地說道。
蕭途擺了擺手：“不必了，我平時晚上也不吃正餐的，你趕緊回去吧。”
石楠驚訝地睜大了眼睛：“蕭老師晚上不吃飯的嗎？不餓嗎！我晚上如果不吃飯，肚子會咕咕叫得睡不着覺的，蕭老師你千萬別跟我客氣，在我家吃個便飯很方便的！”
蕭途無奈地笑着指了指“石頭記”餐館：“不是不吃飯，只是不吃正餐，店裏客人看上去不少，你母親忙不過來該着急了。”
果不其然，石楠聽見了母親在餐館裏呼喚自己的聲音：“丫頭，是你回來了嗎？別磨洋工了，趕緊進來幫忙！”
蕭途溫和地笑着，揮揮手轉身準備離開。
“蕭老師！明天我們還繼續訓練嗎？”石楠叫住了蕭途，大聲地問道。
蕭途思索了片刻：“明天十點有課，如果你有空可以來觀摩學習。”
“嗯！我一定會來的！”
蕭途笑着點點頭轉身離開了。
米白色的風衣在夜風中掀起衣角，石楠目送着男人的背影漸漸隱入了黑夜之中，微微鬆了口氣，今天又是驚心動魄的一天啊！其實準確來說，遇見蕭老師的每一天都是驚心動魄啊……
忙完了餐館的晚高峰，石楠回到卧室換了舒適的家居服，將自己陷入了柔軟的大床里，儘管身體是疲憊的但精神卻是亢奮的。
下午的話劇一直縈繞在石楠的心頭，一幕幕場景在她的腦海中不斷閃現，蕭途顯然是做足了功課的，無論是在民國時期還是唐朝時期，人物的一言一行都融入了時代背景，尤其是在古代背景下，女子的蜜意男子的柔情，矜持卻又熱烈地表達着愛意，細膩而又嚴謹，生別離和求不得成了二人之間越不過的天塹。
石楠喜歡古文化，因此對這幾幕的印象也極為深刻，也不知為何，最後一幕就像蚌殼裏的一粒沙咯着她的皮肉，一遍遍地在她腦海中回放着，到底是為何讓她如此糾結呢？
良久之後她又回到了電腦桌前，打開錄音軟件，新建了個音頻文件，重命名為“人生八苦”，同時也定下了明天推送的國風話題：嗟哉命運徂，魂去不可招。
睡前石楠才一拍腦袋想起自己把腳踏車落在了電影電視學院大門口，於是第二天只好徒步去送早餐，春的步伐在加速，溫度也漸漸回暖，石楠被迫接受着汗水的洗禮，回到家后立刻鑽進了浴室，換了一身乾淨衣服，在鏡子前捯飭了好一會兒，這才急急忙忙趕往金陵藝術學院。
石楠途徑宿舍樓的時候恰好遇見了蕭途，蕭途正在通電話，他笑着朝石楠招了招手，意思很明確，讓石楠跟他一起走。
“我不回去，你別拉着我，嗯。就這樣，我掛了。”說完蕭途掛上了電話，臉色有些難看。
“蕭老師，早啊……”氣氛有些尷尬，石楠挑了挑揀了揀，說了句極其沒有營養的萬能話。
蕭途剎那間收了剛剛臉上的不悅，換上了溫和的笑容，清風拂面般開了口：“早，昨天休息的好嗎？”
石楠點點頭：“還不錯。”
“今天推送的國風話題專欄很有意思。”蕭途邊說邊從公文包里抽出一疊用拉杆夾裝訂好的講義遞給石楠。
得到誇獎的石楠心中不免有些小雀躍，然而當她接過文件隨意翻了幾頁后，不禁露出了驚訝的表情，整本文件竟印着一個又一個豆腐塊大小的繞口令。
“吐字歸音是配音最重要的部分，我們一般都說“字正腔圓”，但其實“字正”是“腔圓”的基礎，繞口令正是許多語音藝術門類用來練習口齒的方法，想試試看嗎？”蕭途在解答了石楠心中疑惑的同時又將問題拋給了石楠。
想！石楠一口應下。
石楠還沒走進排練室內，就聽見裏面傳來各式各樣的人聲，語速、聲調各異，細細辨別，竟然是不同的繞口令、台詞、還有些奇怪的擬聲。
蕭途推開排練室的大門，屋內的學生們形態各異、互不干擾，有的在讀劇本，有的對牆念繞口令，還有的站着、蹲着、匍匐着做形體拉伸。
“進去吧。”
原本吵吵嚷嚷的排練室頓時安靜了下來，眾人的目光再次投向蕭途和石楠：“蕭老師好，小師妹好啊！”
石楠尷尬地撓了撓臉：“師哥師姐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