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要放棄嗎
“在檢查你們昨天排練成果之前，先來做一次台詞訓練，老規矩，按學號排序，五個人一組，抽選劇本，選擇其中一個片段進行表演，OK嗎？”蕭途問道。
學生們紛紛點頭，口中念着自己的學號，三三兩兩地組合在了一起。
“蕭老師，我們組裏少一個人。”何欣然舉手。
蕭途環顧了一周，目光從每個人臉上一一掃過：“梁菲菲今天怎麼沒來？”
“她感冒生病了，早上讓我跟教導處請假了，我忘了跟您說了蕭老師。”後排的一個女孩子舉手說道。
蕭途點點頭：“這樣啊，那你們就四個人一組……”
蕭途還沒說完，何欣然再次舉手說道：“蕭老師，石楠不是在嗎？讓她來幫忙湊個數吧，少一個角色劇情就不完整了，我們念台詞的時候也會齣戲的。”
“啊？”石楠翻看着蕭途早上給她的講義，隱約聽見有人叫自己，茫然地抬頭，腦海仍舊被各種繞口令佔據着大腦內存。
“石楠，想試試和大家一起對台詞嗎？”蕭途側頭詢問石楠道的意見。
突然被點名，石楠倏地呆愣住了，整個人一怵，擺放在雙腿上的紙、筆還有蕭途早上給他的講義簌簌掉在了地上。
蕭途與石楠的座位相隔一張長桌，他身子傾斜，一隻腳邁出小半步沒來及起身，何欣然已經身輕如燕地來到了石楠的身邊，彎腰蹲下替石楠撿起了腳邊的講義遞給了石楠。
“謝，謝謝……”石楠接過講義有些不知所措。
何欣然嘴裏說著不客氣，餘光卻掃過講義，目光在蕭途手寫的批註上停留了片刻后眉頭緊蹙，再抬頭已是笑魘如花，她親昵地拉着石楠的手道：“楠楠，悄悄告訴你，這種現場對練台詞對配音學習有很大提高的，這可是蕭老師傳授給我的獨家方法！”
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何欣然特地壓低了聲音，語氣聽上去曖昧極了。
石楠敏感的觸角接收到了何欣然的不友善，石楠有些不明白為什麼這個女孩子對自己的敵意這麼大，是因為上次外賣的事情嗎？可是她們不是和解了嗎。那是因為自己最近和蕭途走得太近了？可他們不過就是師生關係呀，就算自己對蕭途有些好感，那也只是默默崇拜罷了，蕭途又不可能喜歡自己。
若是平時石楠大約就不會燒腦細胞去思慮這些了，但是何欣然的前半句話又確實讓他心動了，對練台詞真的對配音學習有幫助嗎？
石楠再次將求助的目光對上了蕭途，蕭途點了點頭：“何欣然說的沒錯，無論是表演還是配音，在台詞訓練方面有着異曲同工之處。”
蕭途全然肯定了何欣然的話，他蓋章印戳了，石楠自然一百個相信，同時一顆心又像是被醋酸腐蝕了一角，又酸又澀，空了一處地兒。
“那，那我試試吧……”石楠開口道。
“好。”蕭途彎了彎眼眸，欣慰地點了點頭，“石楠跟何欣然一組，石楠不需要表演，把台詞念出來就可以了。”
何欣然一組抽到的劇本是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由何欣然提出，由其他三人一致同意決定選擇最為經典的第三幕第一場戲作為對練台詞的片段。
石楠喜歡古風文化，但對西方文學了解有限，僅僅聽過《哈姆雷特》的名字，知道劇本的創作者是莎士比亞，其餘可謂是一問三不知，就連故事的內容梗概也不甚清楚，因此她也沒有什麼發言權，瞪大了一雙大眼睛，像是初出茅廬的黃毛丫頭，安安靜靜地等待着被安排。
三男兩女，何欣然自然而然挑起了主要女性角色奧菲利亞的扮演重任，石楠則被安排出演王后一角，石楠拿到劇本后立刻翻看起來，手指一行行地扒拉完，稍微鬆了口氣，從篇幅上來看，王后的台詞並不算太多，只有三句話。
石楠在默念完自己的角色台詞后心中一片迷茫，她想要向身邊人求助，抬頭卻發現大家都埋着頭念着各自的台詞，石楠動了動唇最終還是沒能開口。
臨上台前何欣然笑着拍了拍石楠的肩膀低聲道，“你也沒幾句台詞，念完就完事兒了，好好念，蕭老師在下面看着呢。”
何欣然的話像浸濕的棉被兜頭罩在石楠的身上，壓得石楠喘不上氣，她咽了咽口水，一顆心在胸腔里重重地敲擊着，她偷偷朝着台下的蕭途看去，只見蕭途也正望着自己，一雙眸子彎着微微勾起了嘴角。
對練開始，這一場戲剛開場是新國王和王后與大臣們對哈姆雷特瘋癲現狀的探討，石楠坐在象徵著王后寶座的板凳上如坐針氈，她下意識地攥緊手心、蜷起腳趾，麻木地來回摩挲着大拇指上的倒刺，僵硬着身體不知道該前傾還是后靠，后槽牙緊緊閉合著，觀看着同伴的演出，明明聲音入了耳卻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麼。
“他總是用假作痴獃的神氣故意迴避。”大臣的扮演者說完這句台詞之後，舞台陷入了可怕的沉默之中，漸漸地，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石楠的身上。
石楠腦海中的一根弦猛地繃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石楠慌慌張張地拿起劇本念道：“他，他對待你們還客氣嗎？”
台詞念結巴了，石楠從國王和大臣的扮演者眼中看到了對自己的不滿，儘管他們還是有序地接了下去。石楠的一顆心沉了又沉。
……
“他很吝嗇自己的話，可是我們問他話的時候，他回答起來卻是毫無拘束。”
又到自己的台詞部分了，石楠這次終於趕上了，立刻張口道：“你們有么（沒）有勸誘他找些什麼消遣？”
“噗！”台下傳來了輕微的笑聲，石楠漲紅了臉，一緊張口音也出來了。石楠現在恨不得腳下立刻出現一隻黑洞，帶她離開這個滿是荊棘的荒野之地，石楠幾欲站起身來逃離此地，可是不知為何，當她想起蕭途注視着自己的那雙眼睛時候，石楠決心堅持到自己的最後一句台詞。
“我願意服從寧（您）的旨意。奧菲利亞，但願你的美貌果然是哈姆萊（雷）特瘋狂的原因；更願你的美德能夠幫助他恢復原狀，使你們兩人都能安享尊龍（榮）。”
石楠最後一個字咬到了舌頭，倒抽了一口氣，來不及顧忌嘴巴里的疼痛，就被排練室里同學們的哄堂大笑聲給湮滅了……
石楠的台詞結束了，這反倒令她冷靜了下來，接下來便是哈姆雷的經典的獨白——“生存還是毀滅，這是個值得考慮的問題；默默忍受命運的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的天涯的苦難……”
還是毀滅來得更直接些吧，石楠自暴自棄地想着。
接下來是奧菲利亞與哈姆雷特的對白，何欣然流利地說著台詞，配合著優雅的動作贏得了全場的掌聲。
石楠絞着手指，思緒也不知道飛到哪裏去了，直到蕭途拍了拍她的肩膀，石楠抬頭才發現舞台上竟然一個人都沒有了，台下的學生們都用戲謔的目光注視着自己。
“已經結束了，回去坐着吧。”蕭途的聲音很小，但是很溫柔，石楠從他的眼裏看到了一絲憐憫，這讓石楠更加難堪。
“嗯。”石楠咬着嘴唇站起身來，跨着大步往台下走，在舞台邊緣處一腳踏了個空……
“石楠！”蕭途眼疾手快伸手環過石楠的腰，使她避免了與大地的親密擁抱，而石楠重心不穩一頭栽進了蕭途的懷裏，這一上一下的姿勢怎麼看都有些曖昧。
“哇哦~”台下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男孩子起鬨。
“不要臉。”不知是誰說的，這三個字如同一根利針直直扎進了石楠的心裏，疼得她條件反射地推開了蕭途。
“抱歉蕭老師。”石楠掙脫了蕭途，紅着臉回到了舞台下方自己的座位上，拿起自己的包離開了教室，避開了蕭途一瞬間看向她的複雜眼神。
蕭途沒有阻攔，目送石楠離開教室后重新將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學生們。
“接下來我點評一下各位剛剛的台詞。”蕭途的臉也沉了下來，聲音如剛才冰冷的地窖里撈出來，一瞬間整間排練室寂靜無聲，無形的氣場讓蕭途周圍的溫度下降至冰點。
嚴肅的氣氛一直延續到了上午的課結束，同學們在壓抑的氣場下紛紛逃離了排練室，只有何欣然一直沒有動，直到人走得差不多了，才磨磨蹭蹭地來到蕭途身邊。
蕭途摸出了手機打開了微信對話框，餘光瞥見了站在自己對面的何欣然，有些不悅地皺了下眉頭：“有什麼事情嗎？”
“蕭老師，對不起啊，我不該勉強石楠跟我們念台詞的，好像讓她難堪了……”何欣然說完就低下了頭。
“如果是因為這個的話，你大可不必道歉，今天的經驗對她會有很大的幫助。”蕭途說完拿起了公文包就準備離開。
何欣然有些意外，她咬了咬牙，立刻追了上去道：“蕭老師，我不該說那種話的。”
“哪種話？”蕭途停下了腳步，聲音平靜地聽不出一絲波瀾。
“不，不要臉……”何欣然聲音小得像蚊子哼。
蕭途緩緩轉過身來，看着何欣然道：“何欣然，我應該和你說過，想要成為一個好演員，首先要學會尊重別人，我希望你能夠記住這句話，今天你主動承認了錯誤，作為你的老師，我還是願意相信你會改正。”
“蕭老師，我真的知道錯了。”何欣然紅着眼睛，聲音裏帶着委屈巴巴的哭腔。
蕭途拍了拍何欣然的肩膀：“別讓我失望。”說完轉身準備走。
或許是蕭途的話刺激到了何欣然，少女的聲音里多了份嬌氣與親昵：“蕭途哥哥，我不想做演員了，我想做配音演員，我想去您的工作室工作。”
蕭途停下了腳步，連頭也沒有回：“既然你叫我一聲哥哥，我就負責任地告訴你，欣然，無論是做演員還是配音演員都要先學會做人，你還年輕，未來想要做什麼都要考慮清楚，易途工作室從不走後門，如果你今後真的想成為配音演員，就依靠自己的努力吧。”說完便大步流星地離開了排練室。
蕭途出了排練室就給石楠打了電話，心中莫名有些不放心，蕭途有着多年的教學經驗，他知道有些人適合鼓勵式教育而有些人適合打擊式教育，他不清楚石楠的承受力到底有多少，如果因此讓她放棄了對配音的喜愛，蕭途自覺會感到內疚。
無論是電話還是語音視頻都沒有人接通，蕭途心中的那份焦躁又多了一份，他大步地在校園裏走着，偶然間一偏頭，在樹下的一片草坪上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