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的學生
太近了！
石楠平躺在民國風的欄杆道具床上，臉火燒般發燙像是要把整個人都燃着了，蕭途一張俊臉在夕陽的餘暉里下頜線條分明，透明鏡片后顫動的睫毛投下一片難以言明的陰影，而那雙漆黑如墨的眸子正近距離地注視着自己，更要命的是她的耳鼓膜也被動聽撩人的男神音一下一下地敲擊着，這一切都讓她控制不住地胡思亂想。
“吸氣——把空氣吸入了腹部，氣往下沉，腹部自然向上提升，肚子鼓起，挺直后腰，想像這你眼前有一束花，你在聞花香，對！不要鬆氣！”
“好，現在呼氣——腹部收縮。”
蕭途的手懸空在石楠腹部上方引導着她做腹式呼吸法，石楠覺得那雙手比千斤石頭還要沉，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兒，剛開始還能夠勉強跟上蕭途的節奏，然而很快呼吸就紊亂了，一口氣險些沒喘上來，歪着身子咳了好一會兒。
當她順過氣來，轉頭髮現蕭途正彎着眸子對着自己陣陣發笑：“覺得跟不上就不要勉強，活人總不能被一口氣憋着了。”蕭途伸手在石楠發旋處繞了個圈兒，最後撐在了雕花的銅欄杆上，居高臨下半眯着眸子地看石楠。
一股麻麻的熱意從少女腳底躥了上來，熱乎乎的臉上微微發涼，好像有無數不識時務的螞蟻啃噬着自己的臉頰，又癢又疼。
蕭途抽了一張紙巾遞給石楠笑道：“我有這麼可怕嗎？”
石楠呆愣了一瞬間，半晌手腳才有了知覺，像是剛剛解除了封印，動作僵硬地接過紙巾胡亂擦了一把，急急地解釋道：“蕭，蕭老師，我……”
石楠急切地想要解釋，自己臉上的淚是剛剛咳狠了逼出來的，然而話還沒說完，就被手機“嗡嗡”的震動鈴聲打斷了，蕭途戲謔的表情一瞬間收了個乾淨，利落地從大衣口袋裏摸出手機接通了電話。
“嗯……可以，1005排練室，好。”
“蕭老師，您要忙了嗎？我是不是打擾到您工作了……”石楠從蕭途說的話里大概猜測到了剛剛那通電話的大概內容，說著就準備起身。
蕭途擺了擺手指向床：“今天的課程還沒有結束，照我說的做再來一遍，把一隻手放在肚臍下方三指的位置，一隻手放在腰下，吸氣四拍、閉氣四拍，呼氣四拍，用腹式呼吸法做四組這樣的練習，現在開始。”
蕭途的聲音里不同於剛剛，此時透着不容反駁的壓迫感，石楠只好乖乖躺了回去。
“要學會控制聲音，就要先學會控制氣流，腹式呼吸法會讓你的氣息變得充裕，只有在呼吸充裕的基礎上才能夠進一步控制發聲，感情才能夠得到抒發，你平時你說話的時候用得是胸式呼吸法，所以當你激動或者大聲說話的時候就很容易氣息不足或者破音。”
聽了蕭途的話，石楠呼吸停滯了幾秒，她剛剛還不理解為何蕭途要讓她做這種奇怪呼吸練習，此時已是豁然開朗——蕭老師果然厲害，原來他一早就看出了自己在氣息控制方面的問題。
石楠的心跳漸漸平復了下來，她為自己剛剛的不專心而感到羞愧不安，抿着嘴唇拋開了先前的所有雜念，漸漸跟上了蕭途的節奏。
“不錯，已經漸漸掌握方法了。”練習結束，蕭途點點頭，“每天堅持做四組，作為基本功練習。”
“是，蕭老師！”石楠眼裏帶着坦率的笑意對上了倚在床欄杆上蕭途的眼睛。
反倒是蕭途愣神了片刻，爾後眸子一彎：“孺子可教。”
此時一陣清風吹過，搭在床欄杆上的白紗揚起，恰好落在了石楠的半張臉上，同時落下的還有蕭途的視線。只見一雙琥珀色的大眼睛眨了眨，像是第一次參加舞會矇著輕紗的中世紀少女，不慎遺漏了那顆用於裝飾在面紗上的珍珠，當她遇上了心愛的紳士，又怯又喜又羞。
在那一瞬間，時光也變得粘.稠了……
“蕭老師！”
“蕭老師好！”
……
在1005排練室的大門被推開的瞬間，蕭途迅速地斷開視線，偏過頭看向門口，石楠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產生了幻覺，她發現蕭途的耳後根微微發紅。
然而當十幾名洋溢着青春氣息的少年魚貫而入后，她再也無暇顧及其他了。
石楠被突然出現的人群嚇懵了，坐起身來獃獃地看向眾人，人群中只有一個人她是認識的，正是何欣然。何欣然蹙着秀眉，用敵意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石楠，石楠幾乎下意識地收腹坐直了身體。
“來了啊。”蕭途按亮了手機屏幕看了眼時間，緊接着拍了拍手，“排練室我約到了6點，還有四個小時，抓緊時間，今天從頭到尾我們全部走一遍。”
蕭途說完見大家一步也沒挪動，依舊用八卦的目光在自己和石楠之間徘徊，這才將目光轉向身後坐在床邊發懵的少女，指着石楠對眾人道：“石楠，我學生。”又拍了拍石楠的肩膀指了指眾人，“叫師哥師姐。”
“師哥……師姐……”蕭途讓她叫她便叫了，也未多想，叫完石楠才意識到論輩分自己確實小，但論年齡自己肯定比在校生要大，這攀親帶故的叫法石楠也不知道到底是自己佔了便宜還是被佔了便宜，她去偷瞄蕭途，蕭途面色如故讓人看不出個究竟來。
“我怎麼不記得咱們系有這麼個師妹呢？”何欣然噘着嘴，一副努力思考的模樣，“你是轉學生？”
“對啊！好像是沒見過……”何欣然開了個頭，便立刻有人搭話，眾人的焦點一瞬間又回到了石楠的身上。
“這形象，看着好像也不像咱表演系的啊……”
“那不一定，也許是往諧星方向發展的呢？”有人小聲竊竊私語。
看着眾人對自己指手畫腳，石楠眼睛上漸漸蒙起一層水膜，她不敢眨眼睛，怕它破，下嘴唇咬得慘白，鬆開的一瞬間血色印染開來：“我不是……”
“石楠是我新收的學生，現在正在跟我學配音，你們對師妹要多關照些知道嗎？”蕭途打斷了石楠，聲音清亮還有些許壓迫感。
“原來是學配音的呀！”
“哇哦，我也喜歡配音誒！”
石楠驚訝地紅着眼睛看向蕭途，只見蕭途朝她不易察覺地點了點頭，接着站直身體朝着學生們走近兩步，舉着手機開口道：“你們已經浪費了十五分鐘，我再給你們十分鐘的時間……”
蕭途的話還沒說完，石楠就看見剛剛還懶散的學生們瞬間像是變了個人，精神抖擻地散開了，男孩子們開始里裡外外搬道具，女孩子們開始佈景，原本還是人群焦點的石楠成了風中一粒沙，海中一隻蝦，無關緊要。
“還站在那裏做什麼？過來。”蕭途朝着石楠招了招手，“多聽多看多琢磨，這也是精進台詞的好方法。”
石楠見狀立刻走下舞台，挨着蕭途坐了下來。
在十分鐘不到的時間內，舞台已經佈置完畢，石楠被這樣的效率驚得目瞪口呆，她轉頭看向蕭途，此時這個男人正支着胳膊傾着身體坐在舞台前方，他食指輕點着桌面，滿意地笑看這一切。
石楠打了個激靈，蕭老師有點可怕啊！
“音樂準備！第一場第一幕，開始！”何欣然大聲宣佈。
石楠看見何欣然在下台前，目光落在了蕭途身上，又轉而移向自己，停留了片刻后才離開了舞台。
隨着開場音樂的響起，石楠被代入了整個戲劇之中，這是一場偏先鋒的戲劇，故事最初發生在民國時期，主角霓裳是一名落魄世家的少女，她的父親罹患了一種怪病，當他睡着的時候就會身處唐朝時代，霓裳的父親在那裏升了官發了財，有了志同道合的好友也有了恩愛的妻子和疼愛的兒女，夢境裏的他幸福美滿，以至於他漸漸開始分不清夢境和現實，睡眠時間也越來越長。
霓裳為了喚醒父親去深山裏尋訪名仕，遇到了一名瘋瘋癲癲的道士，道士告訴霓裳他可以將她送入父親的夢境之中，如果她能夠不迷失自己，喚回她的父親，那麼她們一家都可以改變命運，從此過上富庶的生活。
在戲劇里，霓裳雖然遇到了各種各樣的誘惑但也一直保持着本心，她以自己的聰明才智尋找夢境中的一切不合理，以此勸服自己的父親分辨虛實，然而就在父親即將被勸服回到現實生活的時候，霓裳遇見了自己的初戀。
多年前因為父親的阻攔霓裳被迫和仕仁分開，後來仕仁車禍離世成了霓裳一直不願面對的傷痛，夢境中再遇仕仁，仕仁的溫柔體貼讓少女措手不及，在詩詞歌賦和風花雪月中，霓裳開始選擇性忽視夢境中的不合理，與初戀情人再一次陷入了愛河之中。
故事的最後，仕仁被霓裳單純、熾熱的愛情打動，他親口告訴霓裳這一切都是夢境，將霓裳帶回到了現實之中。
看着飾演仕仁的少年放棄自己執念倒下的瞬間，石楠的心也跟着揪了起來，儘管最後霓裳和她的父親一家人都過上了幸福的生活，石楠也覺得自己的心久久不能平靜。
最後一幕，霓裳走到了陽台上，背景音是他們曾經在月下吟詩作對的約定——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
霓裳看着窗外的月亮舉起了手裏的杯酒一飲而盡，兩行淚無聲地滑落……
石楠發覺自己淚點有點低，她又哭了，用手背悄悄抹掉眼淚後轉頭看向蕭途。
蕭途眉頭緊鎖，似是感受到了石楠的目光，淡淡開了口：“你喜歡這個結局嗎？”
石楠一時間也說不上來，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之中。
“是逃避還是面對血肉模糊的現實，這世上原本就沒有兩全其美的選擇，或許選擇逃避也是獲得幸福的一種方式。”蕭途這句話說得很輕，像是說給石楠聽得，更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可那終究是假的，霓裳如果能夠在現實生活里快樂的活下去，我想仕仁也一定會很高興。”石楠抿着嘴唇。
蕭途偏頭看向石楠，頃刻后笑了笑，“你這樣想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