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明達(上)
“不是和娘把他引到這的,是我故意誘他到我店裏住下,然後還請他吃酒。在酒里下了蒙汗藥,把他帶到了東家那,跟他說他替東家的哥哥在獄裏待幾天,就能救他們全家子。因為這個,李順德就死心塌地進了牢獄。可是我們都沒想到,那東家的哥哥犯的是死罪。”
主上若知道這件事,怕是和當年文帝面對朝野昏聵臣子是一樣的。再者這事牽連的人太多,怕接着查下去查到那些主,估計主上知道了當時臉色就不好看了。
裴紀只給自己斟酒,“倒是不難,明日僅看太子的意思,他怎麼說,你便怎麼回。”
他卸下燈罩,只管剪燭花,火光恍恍惚惚。可惜不過點這一根,如此倒襯屋裏愈發晦暗。
次日清晨,太子邀裴舍人到西明寺。
他回憶着剛才的情形,這枚U盤好像是在遞名片時放在這的。何家的人果然機敏,提前預備好了東西,只等他過目。“看來這個醫生,不尋常啊。我還需要搜集他的資料。”
秦然撥開百葉窗的葉片,朝遠處的小樓望去。“師弟,這回我要看你怎麼應付了。”陽光投來,格外刺眼,須臾他便將其合上,然後靜坐着。“我很期待啊。”
阿斯頓馬丁DB11停在大廈外面。司機見舒邦和保鏢一同出來,就說:“請快上車吧。”
“沒事,只是有些喘。”舒邦說。
“教授在車上,請快上車吧。”
保鏢開門扶他進去,“知道了。”舒邦點點頭,又說:“哎,你怎麼......算了就這樣吧。”
晨曦警監周覺周警監最近迷上了一家名為“寂色”的餐廳。其實他並不是很喜歡這種裝修單調的地方,只是單單被食物和老闆吸引了罷了。
寂色的老闆叫關源,在改行做廚師前,是位鼎鼎有名的心理學家,但陷入了某場風波中,無奈選擇換行業。因為廚藝高超,加上他因為打賭輸給了自己的朋友,所以開了這家休閑餐廳。
這僅僅是周覺所知道的,但還有許多他不知道的。譬如滾滾而來的謠言,他頭次進來就知道這個老闆身上藏着許多秘密,甚至這裏的人還傳他進過精神病院。並且可能還殘害過人。
周覺起初對這個神秘兮兮還很喜歡調侃人的老闆充滿懷疑,於是自己查了幾遍,甚至把謝子博從國安局揪了出來,讓他幫着查,直到覺得這人沒問題后,才安心來這裏用餐。
“周警監,午安啊。”關源像往常一樣親和地向他打招呼。
“你好啊,關老闆。”
裴紀點點頭,“哦?那你快去吧。”
關源瞟一眼就知道他心裏藏了什麼,“這麼稱呼還真是頭一回,讓我想想,你是不是遇到麻煩了?”
周覺在他面前不敢撒謊,因為姜還是老的辣,他的一舉一動都被這個老闆看在眼裏。只說:“要執行任務。”
“不對,我覺得你像是和曉乙吵架了。讓我猜猜,是不是因為上次的事情,所以他擔心你。”關源托腮。
周覺沮喪地說:“不幸言中。都是因為上次那個恐怖分子用散彈槍打傷了我兩根肋骨,以至於我現在都無法執行任務。好不容易恢復了,卻因為又遇上同一伙人,被曉乙幾次三番阻攔。好不容易能出來透口氣,結果弄得我像做賊一樣。”
關源笑道:“原來你是從醫院裏偷跑出來的啊,還真是無法阻攔年輕的心。”他斟茶給自己喝,“我像你這個年紀的時候,還是個愣頭青,整天混社會。不過時代不一樣,那個時候貧民窟的人幾乎沒法活下去。”
周覺吃了一驚,“那你能走到今天這步,很成功了。”
關源輕輕地說:“人生在世,沒有成敗,只有得失。”他霎時變了態度,“過點了啊,那個重要人物呢,他怎麼還沒來?”
天未亮,裴緒就從榻上爬了起來。
“這麼早,二郎是去哪啊?”裴紀剛出來,便見裴緒已經袍服整齊,正往大門去。
司機把車停到離工作室不遠的地方,其實離很遠的時候舒邦就注意到這裏了,只是他更被旁邊的行人吸引。
下車后,舒邦打量這個地方,未等他沉下心觀察,就聽後邊保鏢說:“我陪您上去吧。”
舒邦朝他笑笑,“你們到附近的停車場等着吧,汽車的噪音會破壞這的氛圍。而且我也很想在這裏轉轉,好久沒有享受陽光了。”
他抬頭望見二樓正在陽台澆花的少年。那是位乾淨美好的少年,有着恬靜的笑容,見者會為之而傾倒。舒邦這是瞄了幾眼,並不多看,徑直走向大門,按下門鈴。
“他朝那兒去了。”行人瞠目結舌,反應過來后忙上前去拉他,“哎,你真的要去那間工作室嗎?那位叫莫曉乙的心理師有攝人心魄的能力,別看他,快點走吧。”
行人以為他只是單純被他吸引的外國人,所以出言相勸,甚至還用蹩腳的英語翻譯了一遍,藉此希望他止步。
舒邦笑道:“謝謝你的好意,有人向我推薦了他,所以我想見見他。”他的頭略點了下,做出了很禮貌的動作。
行人摸頭笑了,不過這下引來了更多人的圍觀,紛紛猜測下一個可能就是他就此倒霉。並且還連連嘆息這麼文雅的人可能會遭到不幸。
“抱歉,我沒有預約就來了。我只是來這拜見莫先生。”舒邦輕輕地說。
智能門鈴里傳出少年的清朗聲音,“請進。”
舒邦通過些精巧的提示引上二樓,推門見不大的辦公室里,佈置頗有生活趣味,想來主人也是個有意趣的人吧。
“莫先生,您好。”
他鞠躬后發現坐在辦公椅上的是栩栩如生的木偶,它身上的細線通向另一扇門。
木偶被人操控做出很可愛的動作,“您好。不知您尊姓大名啊?”
莫超笑吟吟地說:“看來有些人坐不住了啊。”
“現在不要考慮別人,我們還有好多事沒幹。前因後果,通通不算清晰。就這種樣子,我們該如何向太子交代。”只剩明天了,這段日子還真是難熬,張少聰現在一想到交差,就會頭疼。
即使面對木偶,舒邦也是端正的坐在它的對面。雖然木偶線連接的地方就在隔壁,但仍沒有戳破,而是靜靜地接受了這一切。“我,咳咳,我一直被噩夢纏繞着,從我被綁架后,我就夢魘連連,甚至整夜被恐懼纏繞着。只要我一閉眼睛,就能看到死神向我招手,他那即將揮舞的鐮刀已經架在我的脖子上了。只要輕輕的一下,那把鋒利的鐮刀就可以斬斷我的脖子。不光如此,還有那些地獄裏遊離的鬼魂從陰間冒了出來,無時無刻不期望讓我償還我的家族所犯下的冤孽債。”
莫超捧着幾疊賬簿子和案卷文書,“我都把東西撂這了,怎麼還不說實話啊?”
兩人均大驚失色,知道自己是無路可走了,所以只能吐露真言。
木偶做出沉思的動作,“我想你該試着放鬆,別去想那些事情。也許你的內心脆弱迷惘,但悲劇是不可挽回的,你只要儘力彌補就行了。”
“不,我想你不知道。因為我也是罪孽深重的一人,被我害死的人有許許多,甚至有的人我還來不及去記下他們的名字。”舒邦自責道。
木偶可愛的笑容彷彿是永恆不變的,它只說:“那你能講講為什麼犯下不可饒恕的錯誤嗎?”
“這都源於那罪惡的貿易。被詛咒的血在我們的骨子裏,並且一代又一代的傳下去。血腥的資本就是通過我們的罪行,一點一點積累起來的。我們所做的是永遠見不得光的事。也正因如此,絕望也在我們當中蔓延開來。”
舒邦避重就輕,只說了籠統的內容。
木偶轉了一周,好像在舞蹈。但他沒有打斷他,而是認真聽他說完。
“犯下罪行的同時,我們發現似乎神明也無法原諒我們。家族中許多人遭遇飛來橫禍而消失。我們掙的是沾上無數血淚的錢,代價卻是讓我們的血淚償還,真是諷刺啊。我的父母,我的兄長,還有許多親戚,都被詛咒了,早早離開人世。就連我也未能幸免於難。”舒邦的話里含着無限的悲傷。
“失去了親人,你一定很痛苦吧。那你應該更好的活下去,每個人都是寄託着愛你的人的希望。只要你能帶着他們的思念努力生活,他們會永遠活在你的心裏的。人的心裏都有一首歌,仔細聆聽,就能發現它的美好。”
木偶人悠悠及顫顫地跳舞,雖然有些笨拙,但卻顯露純真可愛的一面。
舒邦平靜地笑了,“也許你對生活充滿希望,可是我無力面對即將降臨的恐懼。有人再次給我寄來了預告函,上一次的目標是我,這一次是我身邊的所有人。甚至還踢我標註了死亡日期。DiedonJuly20.我想我可能逃不過那一劫了。上一次若不是有人用命換回了我的命,恐怕我此刻已經成為深水涉家族墓地的一員了。”
木偶人站起來,開口道:“我想你應該會接受催眠吧。催眠是讓人進入半睡眠狀態,遊離於潛意識中。不過實施與否都要看您了。”
舒邦卻說:“這裏似乎沒有第三人存在吧,而且就算使用催眠術也是沒有用的。而且有些傷痛不是遺忘和掩蓋就能夠抹去的。”
面面相覷,終是得乖乖吐露真相。
太子趙睿獨獨鍾愛西明寺,不光因這裏御造經藏,更因這裏亭台樓閣,飛梁迤邐,有十院,屋四千餘間,窮極華麗。
皇太子趙睿的身後有儀仗隊數十餘人,還攜了金銀絲帛以供奉神前。
大禮過後,太子在廂房小憩,待午初便回宮。
“弘徽,你看起來心事重重的。”
晨起便聽得鐘聲,盪悠悠的好像是不真實的。我便是聽着晨鐘暮鼓長大的,它們日日夜夜陪着我,比任何人陪伴的時間都長。我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結束,但卻知道它開始是在何時。
那寶帳多以鮫綃、珠玉紋飾,就是裴緒也沒看過幾件可媲美的。
“日子到了。”
裴緒故作不知,茫然地問:“郎君,您說什麼?”
楊素和趙睿的約定其實已延誤了日子,但估計是太子格外開恩而逾期。他們私底下的事,無論裴緒知不知道,他都得雲不知,以免太子多疑,再給自己徒增麻煩。
趙睿打從病癒,氣色越來越好,現下恢復如前。他頭戴進賢冠②,身着雅服,像是位謙謙君子。他抿了抿,面上浮現似無的笑意,“這幾日是鄰中元,各省各部各寺都忙着,還沒個定。你們禮部事更多,不但要籌備節慶,更要斟酌廷對。”
裴緒笑道:“是,禮部皆以齊備了。只等太子過目。”
他頷首,“郭明達一案刑部查明了,但證人與嫌犯皆關押在御史台,要真正結案,恐還要再等上月余。”
雖說三司會審,案子交由刑部複審,可上風教御史台佔了,刑部諸官難免介懷。再者御史台不過佐案,真要是壓了刑部一頭。怕是兩邊都不安寧。
“殿下是想早了,那不如將人移到刑部,單由刑部查,判案時再令三司會審。”裴緒笑道。
趙睿也不願一拖再拖,到最後成了不解的死案。“既然有眉目了,那麼該教有司即刻了結。”
他的聲調平平,卻像是撒出了多月的怨氣。
“郎君說得是,主上就對徇情枉法深惡痛絕,惟恐底下人效仿奸佞小人。可巧這回,便能樹立郭氏這一標杆,震懾那些心生異念的人。”裴緒沒按他的話來,而是另外找了個話。
趙睿忿然轉瞬即逝,讓侍者端水盆上前伺候,他輕輕盥洗,然後在佛前持珠以靜心。
由是四下寂靜,裴緒更不敢攪擾,所以悄悄推門出去了。
待佛事畢,旋即回皇城。凡皇太子出行,皆有內官裁度,毫不見延誤。
面面相覷,終是得乖乖吐露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