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張茶几
()日吉給余籽餵了水后,單手托着她原路找回去,卻發現自家網球部的社員們正與另一個學校的一群男生在一棵樹冠足有三、四米的顯眼大櫻樹下對峙着。
日吉靜悄悄地走到自己部員身後,推了推睡眼惺忪的芥川慈郎:“芥川前輩,怎麼回事?”
“啊,日吉你回來了。”芥川慈郎又打了個哈欠,“對面那群是山吹的人,要和我們搶這塊櫻花樹下的賞花點啦。”
“……跡部打算在這種地方賞花了?”
“被忍足說服了。”
“哦。”
冰帝的排外意識強大,問題少年亞久津缺席的山吹無比團結,兩個團體為了各自團體的利益互不相讓,爭吵不知不覺發展到了要用網球決勝負的地步。
一直縮在一邊的山吹經理,矮個子大眼睛宛如少女般可愛的壇太一,怯生生地說:“可是這裏也沒有地方給我們打網球啊。如果我們到外面去打網球,這塊賞花地不就讓給除了我們之外的第三方了嗎?”
這句真相了的話讓冰帝與山吹同時安靜下來,於是冷場了。
山吹那個垂眼角喜歡搭訕女生的千石清純哈哈笑着打破場面:“既然這樣的話,我們就各出一人比點不需要場地的項目如何?”
“哼。無論比什麼,勝利都屬於本大爺所在的冰帝!”跡部女王氣場全開。
“為了公平起見,我們以路人的意見來決定比賽內容,然後彼此指定對方的隊員進行比賽,最後以雙方評定加觀眾反應來評判輸贏。”
“啊,沒問題。”
達成協議的冰帝與山吹各佔據一角分立,千石前去搭訕了一個看熱鬧的小姑娘,聽取她的意見后,決定雙方比賽的項目為歌詠櫻花,當然要求也沒有那麼難,只要唱的歌中有提起櫻花就算合格了。
接到了題目,冰帝立刻召開了內部會議。
跡部一撩頭髮,自信地笑道:“櫻花么,這麼簡單的主題,本大爺隨意就能想起十首以上。就讓他們好好地沉浸在本大爺華麗的聲線之下!”
樺地機械地回答:“USU。”
忍足不由吐槽:“喂喂,我們要出的人是對方選的,他們再怎麼蠢都不會選你的。”
向日有些沒底地問:“《櫻花謠》可以嗎?我只會唱這個。”
和日吉一樣是兩年生,留着一頭銀色短髮,給人十分清爽感覺的鳳長太郎微笑道:“如果挑中宍戶前輩就好了,我們就一定贏啦。”
將飄逸長發束成辮子,看起來相當有男子氣概的宍戶別過頭,皺着眉頭掩飾不好意思:“哼,希望不要挑中你。明明鋼琴彈得不錯,歌卻能唱成那樣。”
慈郎:“ZZZZ……”他已經靠在樹上睡著了。
忍足又不由吐槽:“真是沒有緊迫感的一群人啊……啊,日吉,你為什麼出了那麼多冷汗?”
日吉望着別處:“……我可以先走嗎?”
忍足靜默了一秒:“……你的歌,唱得那麼爛?”
日吉沒有回答。只是冷汗,流得更加多了。
跡部一打響指結束了紛亂的會議:“那麼,就決定讓對方出那個喜多一郎了。”
忍足在一片靜默中,無力地說:“沒人吐槽嗎,又只能讓我吐槽嗎?好……我們什麼時候開會決定選那個喜多一郎了,而且那個根本不是喜多一郎,而是喜多一馬。”
“你對本大爺的決定有什麼意見嗎,啊嗯?”
“不不,怎麼敢。”
冰帝這邊的討論平息后,山吹那邊也很快決定了。
直到結果揭曉的最後一秒,日吉還抱着僥倖的心理認為自己應該不會這麼巧被挑中的。
事實證明背負着炮灰命運的日吉並不為命運之神所喜愛。對方以幸運著稱的千石清純一眼就挑中了隊中唱歌水平最差,被老師評為‘魔音穿耳’的他。
“我選這位看起來清純又害羞的少年。”
被點名的日吉,還沒回過神來,跡部的手就落在了他的肩膀上:“給本大爺華麗的贏了這場比賽,去!”
日吉肩頭連同心臟同時猛地一沉,僵硬地回答:“是。”
於是日吉與對方那位長得很喜感的喜多一馬出列站在了空出來的場地正中。
此時圍觀的群眾已經達到里三層外三層的地步,觀眾的年齡層次也從幾歲的小屁孩到近百歲的老丈,豐富的很。
面對觀眾們的嬉笑指點,日吉的臉已由白轉青,好不精彩。
“我是山吹中學二年的喜多一馬,那麼,我就先開始唱了。”喜多一馬面無表情地唱了一首經典民歌《櫻花謠》。喜多一馬的聲音相當有磁性,但是感情投入不足,把一首婉轉的抒情民歌唱成了鋼鐵進行曲,加上喜多一馬本來就很惹人發笑的臉,引得觀眾笑成一片。
跡部心情很好地嘲笑道:“只有這種程度嗎?”冰帝方集體喝起倒彩。
山吹方反擊道:“你們的日吉若也不一定唱的比我們一馬好。”
在一片鼓噪聲中,日吉腦中一片空白。
這一刻一定是日吉少年人生中最長的幾分鐘。
他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緊張過。
不唱完是不能下台的,可是唱完了等待他的也是部長之怒與輸陣之恥。
到底怎麼辦才好。
“我是冰帝學園二年級的日吉若。”
一時之間,無論是冰帝還是山吹,甚至連日吉本人都愣住了。
因為剛才那句自我介紹,並非出自日吉的口中,而出自日吉的上衣口袋;更奇怪的是,那顯然不是日吉的聲音。剛才的聲音又軟又糯,像是個年幼的蘿莉,尾句微微帶出一聲鼻音,帶着一絲似有若無的撒嬌意味萌點滿分。
“那麼我就唱了。”
觀眾們交頭接耳。“腹語術?”“啊,是腹語術啊~第一次看見呢~”“好厲害啊,少年!”
愕然的日吉還沒開始唱就收穫了一片掌聲。
他口袋裏的東西,只有魚子……可是魚子是不會說話的……
到底怎麼回事啊?!
在日吉內心陷入疑惑的迷宮時,那個蘿莉音開始唱歌了,挑選的是一首曲調古意盎然的……流行歌曲:
“櫻色單相思的他
櫻色只是四目交接臉頰不禁泛紅
漸漸地讓自己比較成熟
還是不行連跟他說話都做不到
走廊上那充滿精神的笑容
實在好耀眼啊!”
蘿莉不但五音俱全,而且歌聲又甜又軟,讓人像咬第一口棉花糖般甜到心裏。
“啊櫻花滿開
啊櫻花滿開
幾乎是難以言喻的
戀愛的花朵已在心中盛開
表明心意的那瞬間
啊小小的胸口彷佛都要漲裂了
所以告白后請緊緊抱緊我
溫柔地…”
之前被日吉的腹語術嚇了一跳的山吹眾,在聽到日吉面無表情地‘唱’出‘小小的胸口彷佛都要漲裂了’‘告白后請緊緊地抱緊我’后,全都狂笑起來。千石甚至喊了一聲:“日吉,你的胸真小!”
被歌詞囧得滿臉通紅的日吉在聽見千石的調侃后,一張臉更是紅到了耳根。臉上的表情更是介於殺氣與怨氣之間好看得緊。
和日吉山雨欲來的表情不符,蘿莉聲音還是異常淡定的繼續唱着這些令人羞憤欲死的台詞:
“櫻色是初戀的顏色
櫻色這種感覺還是第一次
慢慢地交情能夠更好嗎?
即使花上數百年都無所謂
便當真是豐盛
我能夠做得出來嗎”
這次連冰帝那邊都有人忍不住笑了。一想到平日一本正經的日吉會宛如少女般扭扭捏捏地站在遠處偷看自己喜歡的男孩子,因為戀愛的衝動而開始為愛人準備愛心便當,所有人都渾身抽搐,恨不得捶兩下地來發泄笑意。
日吉那個蘿莉聲音還在極其淡定地唱着:
“啊櫻花滿開
啊櫻花滿開太過於喜歡你了
幾乎可以說是你以外的人
都無法進入我的眼帘
因為有你在
啊你就站在我的眼前
這個感情我的決心
已經堅定了
啊櫻花滿開
啊櫻花滿開
幾乎是難以言喻的
戀愛的花朵已在心中盛開
表明心意的那瞬間——”
幾乎所有的好事者都跟着蘿莉聲音唱起來,多重合唱中還聽見怪叫狼吼和刻意的模仿氣透不過來的聲音:
“啊小小的胸口彷佛都要漲裂了
所以告白后請緊緊抱緊我
溫柔地——”
日吉的臉已經黑得跟鍋底差不多了,在幾乎所有人都笑倒在地上的瘋狂場景中,他站得筆直,幾乎是悲壯地望着頭頂黑沉沉的天。
而蘿莉的聲音還在鍥而不捨地唱,終於用一個萌煞眾生的高音破開所有的噪音,唯美地震落一地櫻花花瓣:
“我的決心
已經堅定了~~~~~”
已經笑抽過去的山吹方還不待冰帝方開口便甘拜下風了。
在一片觀眾的讚美聲中,日吉回到已經笑得暗傷的同伴面前。跡部面上仍努力地維持着一本正經,聲音卻掩不住透出濃濃的笑意:“啊,腹語術還算華麗。”
“是。”因受了太大的打擊而面無表情的日吉回答道,“我先走一步。”說完也不待跡部的反應拔腿就跑,叟地一聲就消失在了原地。
“哈哈,沒想到日吉這麼青春,看來我的擔心是多餘的啦。”忍足靠在跡部身邊,笑着點頭。
跡部的唇邊漾着笑意,眼中卻閃過一絲銳利之色:“不,忍足,你的擔心是有道理的。”
“啊?”
跡部抱胸靠在櫻樹上:“吶,樺地。”
“USU。”
“在日吉班裏找幾個人盡量盯着他,如果他有異常的舉動——特別是手拿網球時有異常舉動——就立刻彙報給我。”
“USU。”
攔了出租風馳電掣般回到家中卧室的日吉關好門窗,確保隔牆無耳後,鄭重地跪坐在放在榻榻米上的余籽面前。
面對主人皺起雙眉的凝眸注視,余籽道歉道:“對不起,我自作主張了。”
原來還積鬱在心裏的一絲火氣也被這句又軟又糯的道歉熄滅了。日吉有些無奈地說:“你也聽過我唱歌,在那種情況下想贏山吹的話,也許只有藉助你的力量了。可是……”
“我會唱的歌里只有那首跟櫻花有關。”
“不要再提那首歌了!”
“是。”
日吉不由扶額:“我不是問這個……你既然會說話,為什麼假裝不會說?”
與其說日吉被魚子的歌聲嚇到,不如說嚇到他的是魚子會說話這個驚人的事實。原本還以為魚子的一切能力他都已經了解了。在魚子發聲的瞬間他心裏卻產生了莫大的懷疑:
魚子身上可能還隱藏着什麼他不知道的秘密?
日吉一開始雖是出於可以利用魚子的心情才收養它,但在之後的時光中,慢慢找到了類似飼養秘密寵物的樂趣,在偷偷照顧着它的同時,潛意識中把魚子划入了‘自己的東西’的範疇。
明明是被自己完全掌控着的,只能依附於自己而生活下去的魚子,卻對他有所保留。
魚子並非他想像的那樣單純和信任自己。
這令日吉感到十分不悅。
余籽歪着頭望着黑着臉的日吉,淡定地回答道:“我沒有假裝。在我開口說話之前,你拿了文字紙出來。反正那樣也可以交流,就沒必要糾正你的觀點了。”
日吉一瞬間有種無言以對的感覺。敢情自家妖怪的啞巴狀態都是他造成的嗎?!
“你倒是挺能忍耐的。”他忍不住諷刺。
“啊,因為我想通了。”
“想通?什麼?”
余籽認真地說:“網球會說話很噁心。”
日吉內心瘋狂吐槽:網球會吃東西,會扭動着撒嬌就不噁心了嗎?!
……好,確實不噁心,看起來不知為何還有點萌……(日吉少年,你糟糕了!)
“說話都會令我感到噁心的話,你吐的時候我早就把你扔掉了!”
“你是好人。”余籽相當認真地說,“是我在這個世界遇見的最好的人。”
被普通好人卡和附帶‘世界上最好’屬性的好人卡連環擊中的日吉,有種風中凌亂的蕭瑟感,但之後余籽平靜的敘述令他立馬從失意狀態回神。
“正因為你是好人,所以得知我會說話,你很可能無法用以前的態度對我了。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忘記我會說話的事實,還是將我單純的視為打網球可以利用的工具。”
日吉好不容易消化了余籽的一番話,深深的蹙起了眉頭。
魚子一直表現得很安靜,從不會亂跳亂滾,也只有在這間卧室兩人獨處時才會吃吃東西用文字表跟他聊天。在日吉的心裏,魚子其實更像一隻網球,而非智慧生物。所以日吉擊打魚子的時候才認為理所當然,沒有虐待小動物的罪惡感。
魚子一開口,就好似剝開了網球皮,顯露出它——不,從嗓音上來判斷應該說是她——是個能說會思考的生物的本質。
還是個相當人性化的生物,即使把她比作是一個披着網球皮的人類少女,也不會覺得違和。
將一個少女用拍子不停打飛,如此慘絕人寰的事,恐怕正常的人都做不出來。
可魚子卻如此平靜地說出請自己當她是工具利用。
她難道沒有感情嗎,不會覺得難過嗎?
日吉有些心浮氣躁地搖搖頭。
不,如果魚子真的沒有感情,只知道一味逆來順受的話,就不會冒着事後被他猜忌的風險替他唱歌。
日吉感到十分茫然,無法理解越挖掘越覺得看不透的魚子。
“你到底在想什麼?你很喜歡做我的工具嗎?”
余籽淡然地回答:“日吉君,我的能力有限,只有在球場上才能給予你回報,幫助你完成下克上的理想。”
在一室的靜默中,日吉攥緊了放在膝上的拳頭。
許久后,日吉冷冷道:“啊,說的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