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張餐桌
()余籽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撲面而來的灰色天空與噪音令她一瞬間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一種久違的違和感升上心頭,她試圖活動四肢。
沒有,沒有手,當然也沒有腳,她又恢復了人棍的狀態。愕然地翻轉身體,她很輕鬆地滾動了一圈。
她又變成了網球。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呆了一秒后,腦中出現了最近的記憶。大雨降下后,冰帝以1勝2負的成績與青學暫時休戰。離開之前她因為自己的過失導致日吉向日戰敗而去洗手間潑水洗臉,在那裏,她遇見了久違的不二由美子。
由美子顯然又被黎丹控制了,面無表情地告訴她,紅女王還沒有研究出讓她回家的方法,現在正在嘗試改變重要劇情也就是破壞這個世界既定的規則,看能否達到破壞這個世界的最終目的,讓她回家。紅女王希望得到她的幫助,在明天的比賽中使跡部打敗越前,讓冰帝淘汰不敗青學,以改變非常重要的劇情。
乍聽之下,這個計劃相當沒有根據,但是仔細想想,這個世界在加入了她這隻蝴蝶后,漫畫所描繪的劇情居然一點也沒有受到影響,該輸的比賽還是輸了,就好像有什麼力量在保護着劇情。破壞劇情的話,也許真的會破壞規則,讓這個世界把她這個破壞分子給排除出去。
抱着一絲嘗試一下也好的心情,外加很多希望冰帝勝出的祈願,和對日吉向日那場敗北的自責,余籽沒有任何猶豫地答應下來。
之後,記憶就中斷了。
在茫然了兩秒后,余籽淡定地接受了現實。確實只有變回網球的身體,才談得上能幫助跡部打敗越前。
在接受了現實的兩秒后,她被一雙從天而降的大手從她躺的地方抓到了手心。在被那雙手帶着走了一會兒后,她的眼前映入了坐滿觀眾的網球場。
場上一片響亮的口號:“青學必輸,冰帝必贏,勝者跡部!”
踏着喝彩聲進入場內的跡部宛如開屏的孔雀一般招搖,臉上還帶着一貫的高貴中夾着自信,自信中夾着鄙視的‘對敵用’華麗笑容。
余籽望向冰帝選手席,看見所有人包括日吉都神態平靜的坐着。不知道她失去記憶的那段時間發生了什麼事情,不過看來自己失蹤的事情並沒有引起騷動,也沒讓任何人擔心。
鬆了口氣的余籽把視線投向計分板。上一局宍戶鳳對菊丸大石的比賽果然根據劇情贏了,比分是6-5,看來沒有進入記憶中險勝的搶七。冰帝所有的少年都打出了比記憶中更好的成績,相信跡部也不會例外。
也許即使不用自己的幫助,冰帝也能贏得比賽。
靜靜地聽着‘冰帝必勝,勝者跡部’的吶喊,余籽決定不到必要時候不干涉比賽,保持着尋常網球的樣子被那雙大手交到了跡部的手中。
跡部保持着發球的姿勢,久久地沒有發球。在他手上的余籽感受着他身上熟悉的玫瑰香氣和體溫,靜靜地望着網子對面同樣靜止不動的越前龍馬。身邊的聲音一下靜了下去,戰火一觸即發——在余籽被跡部拋上天空的那刻,她閉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氣。
有種預感,這就是最後一戰了。
跡部以勢如破竹的氣勢拿下了第一局,逼出了越前那個超級作弊的絕招大集合‘無我之境界’。面對越前炫目無比的絕招轟炸,跡部眼神如隼般銳利,每次回擊都將余籽打落在越前的死角。
場邊的不二不由叫了出來:“越前的死角全部被跡部看見了。”
愣住的越前不由問:“這是什麼?”
跡部露出了自信中透着冷冽的笑容,球拍直指愣住的越前:“這是被你們青學愚蠢拋棄的女神,送給本大爺的冰之祝福。”
全場寂靜了一秒,猛地像原子彈爆炸一樣爆發出轟天嘩然。
跡部從不信神,他口中的女神絕不會指虛無縹緲的神祗,只會指代一個真人。也就是說,跡部心目中有一個可以被他稱為‘女神’的神秘女子存在,這個女子本來是青學的人,而且還強到能教跡部這個看透死角的BT技能。
觀眾席炸了鍋,看台上的冰帝女生聽偶像跡部親口說出緋聞,有憤怒尖叫的,有哭出來的,有昏倒的,場面一片混亂。
青學炸了鍋,大家紛紛回憶他們什麼時候‘拋棄’過如此強大的女生,並互相看猜測這種事情是誰做的。不二彷彿知道了些什麼,看向冰帝的選手席,卻沒有找到想要找的人似的,低下了頭。
只有冰帝正選們愕然了一秒后,互看一眼露出了心照不宣的曖昧笑容。忍足輕笑:“只能說不愧是跡部么,這麼像告白的話都能坦蕩蕩的說出來。可惜魚子醬今天沒來,這麼華麗的打動芳心的機會完全浪費掉了。”日吉冷哼一聲:“她來了也聽不出什麼特別的東西。”魚子的神經構造之強大,他們都深有感觸。
日吉真相了,其實身在球場上的當事人余籽正望着天上的浮雲,心中淡定地埋汰着跡部大概最近《聖鬥士》看多了。即使他想當被雅典娜祝福的五小強,她還不想當除了讓五小強灑熱血外沒有任何用處的女神雅典娜呢。
沐浴在各種目光中的跡部十分平靜。他自認為自己那番話並沒有任何誇張。魚子確實自稱是從青學逃出來的,而且自己這個新開發的技能也是受了她的啟發。她如冰一般的冷靜與直覺令她總是能先對手的行動一步找到對手死角並攻擊那裏,因此網球時代的她才能成為冰帝眾心服口服的‘網球女神’。在觀察她,與她交談,自己琢磨並反覆練習后,跡部也終於練成她那般程度的冷靜與觀察能力。把他的新技能定名為‘冰之祝福’,感覺十分貼切。
從地上撿起余籽,跡部擺出了進攻的招式:“跪倒在本大爺的冰之祝福之下。”
越前對跡部的冰之祝福毫無招架之力,比分迅速地變成了跡部壓倒性優勢的4-0。懸殊的比分令越前小強認真起來了,接連使出了手冢領域與《網球王子》中神一般的存在——越前南次郎——一樣的網球技術。
比分迅速被越前追上,直追到4-4平。
跡部喜歡打持久戰,擅長在防禦中尋求一舉擊潰對方的進攻機會。不但從體力上,還要從精神上打垮對手,才是跡部華麗的網球之道。余籽時常能感受到構成跡部網球的,除了高超的技巧,還有屬於王者的冷靜與對大局的把握。
可是,現在是怎麼回事?跡部彷彿被越前的小強精神附了體,絲毫不在意防守,一味的狂打猛攻,每一次揮拍都變得比上一次更激烈與具攻擊性。
是亂了分寸嗎?不,跡部的判斷並沒有失誤,動作也十分流暢,就好像是拋開了所有堅持與雜念,一心一意為了擊回越前的球而揮拍。
為了冰帝的勝利而走下王座披上鎧甲,像個戰士那樣用盡全力廝殺。
“Game跡部,6-5。”“還有3球!”“還有2球,跡部跡部跡部!”“哦哦哦哦,還有一球!”
再贏得一分跡部便可以拿下比賽。拿下這場比賽,冰帝就完全改變了在這裏失敗的既定命運。
能帶領跡部走向勝利的最後一球,余籽順着跡部打出的軌跡飛到空中。離越前的距離越來越近,還有5米,還有3米。他的拍子已橫了過來近在眼前。
如果往左邊旋轉改變軌道的話,余籽就能很輕易地擦過越前的球拍落在地上。
那就不會再有之後的搶七,跡部就能贏了。
面對朝自己揮來的越前的網球拍。余籽閉上了眼睛。
感受着身體被越前的拍子擊中柔軟變形並借力彈到空中飛行,余籽在心中嘆氣。
猶記得跡部曾說過,‘本大爺通往王座的路,永遠也不需要母網球來鋪就’。這是跡部的驕傲。這是一場沒有她插手餘地的比賽。
余籽曾經認為如果想回報跡部,就要幫助他贏得他執念的全國大賽。直到此刻,余籽才終於明白如果真的想回報跡部的恩情,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相信他能用自己的力量走向他期望的結局。
不要做多餘的事,也不能讓任何人察覺自己是余籽。
雖然自己再度變成網球的意義完全喪失了,但就這樣就好。
“跡部vs越前,進入搶七局。”
又過了多少時間呢?跡部與越前就好像是兩個超級哥斯拉比賽爬樹一樣,將比分往恐怖的高處慢慢推着。
“Game跡部,45-44。”“Game越前,68-69。”“Game跡部,105-104。”
余籽眯着眼睛,感受身體被一種很奇怪的感覺緊抓。她的意識好像已經漂浮在空中。不知被擊中了多少次,又多少次地摔在地上,身體的疼痛早已經麻木,連頭暈目眩的感覺也不復存在。只有一種虛無的感覺,談不上難受。眼前的景象變成了一片片糊在一起的色塊,不再看得清楚。
余籽索性閉上眼睛。
意識卻還是很清楚。她又回憶起很久以前的那個夜晚,她在冰帝的玫瑰園裏被日吉一手抓住。受了他無條件幫助的瞬間,這位原作中形象不是很豐滿的紙片王子在余籽眼中一下就脫離了2維的紙片人,轉為了有血有肉的真實少年。
她幾乎立刻就決定要待在他的身邊。並不是對日吉產生什麼特別的感情,只是他知道她的異常也不會對她做什麼,她本能地覺得待在他身邊是最安全的。
每天都在一起的生活令這份安全感逐漸變得十分深厚。每當她累了,情緒不佳,或是想逃避什麼事情,總是想回到日吉道場,回到那個擺着黑色系傢具和很多恐怖書籍,卻令人感到安心的房間。
日吉家,就彷彿真的是自己的家,日吉,就彷彿真的是自己的親人。
曾經想過,即使再也回不到自己原來的世界,在這個世界作為日吉的家人一起生活也一定很不錯。
在得知自己能回到自己的世界后,高興之餘也產生了惆悵。抱着總有一天會分離的覺悟,她想為他多做一些事。幫助他提高實力並不是非常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守護他心中仰望的那座不倒高塔跡部。人的一生難得遇見一個可以一直仰望並促進自己成長的身邊人。不敗的跡部對日吉來說,便是這樣的存在。所以不能讓跡部輸給其他人,要讓跡部率領冰帝走向王座。
想要幫助日吉才是她認真擔任冰帝網球社陪練真正的原因。
但是這個單純的信念慢慢地被改變了。跡部對她的影響與日俱增,最終影響了她對冰帝網球社的全部感情。
對她來說跡部是和日吉不同類型的存在。她和日吉在一起時能安心無防備地閉上眼睛休息,而她與跡部在一起時總是把眼睛睜大注視着他。
跡部與黎丹相似,她在他身上尋找原來世界的幻影。和他在一起,她不知不覺就放下了戒備和他說笑玩鬧,宛如認識了很久的知己般全無隔閡。
但他確實和黎丹不像,她時常忘記了她注視他的起因是因為黎丹。
她喜歡吐槽他和他唱着反調,厭棄着他的自戀,只是在沒有說給任何人聽的內心,她一直對他抱着純粹的欣賞。她始終記得相識的那一天,他們毫無保留地在網球場上對戰,他讓她感到戰慄,也讓她頭一次對‘比賽’這種無聊的東西感到莫名興奮。
如果能擊敗站在高處的他,那一定是無上的滿足。在之後相處的很長的時間裏,她總是身處其他人的手上,與他在網球場上針鋒相對。
與他打了近百場,也有能贏的時候,她卻一直覺得有所欠缺。內心有個小小的聲音在說,她期待的並不是與他的戰鬥。她期待的,也許是他有一天在網球場上能作她的拍檔。
這是個不可能實現的願望。沒有任何比賽會令跡部向她伸出手,邀請她把力量借給他一同上場。
今天當她被跡部拿在手上時,她有種一嘗夙願的熱血沸騰之感。儘管為了不影響他的比賽,她一直一動不動假裝自己是一顆普通網球,可她還是完全感受到了跡部揮拍時所有細緻動作所傳遞過來的心情與激越的感情。
她與他的思想,終於在此時此地作為拍檔同步了。
付出的代價很痛苦,但這種飛舞於他掌心的感覺甜美得像罌粟一樣麻痹了她接受痛苦的神經。明明知道此刻的感情瘋狂得不像自己所擁有的,明明知道再不停下的話身體會超過極限,卻還是想像現在這樣——
不是介入不是幫助,只是像這樣陪他戰鬥,直到最後那刻。
“Game越前,188-188。”
余籽摔落在了地上,久久沒有人將她拾起。耳畔只聽見跡部粗重的呼吸聲。她勉強睜開眼睛。眼前的景色在晃動着,花了好久她的視線才終於模糊着聚焦起來。
跡部與越前都精疲力竭地倒在網球場上,彷彿是被他們拼殺至此的精神所撼動,四周的觀眾鴉雀無聲。
按照網球比賽的規定,90秒鐘還不站起來的那方就輸了。寂靜了很久的網球場在這殘酷的倒計時開始后,爆發出了兩派爭鋒相對的狂熱呼喊:“站起來,跡部!倒下的樣子怎麼適合你?!”“越前,站起來,把跡部擊潰!”
在同伴們充滿信任和希冀的高聲呼喊中,跡部發出了一聲沉重的鼻音:“本大爺怎麼會在這種地方結束。”他像個武士般用拍子代替武士刀支撐着地面,借了力站了起來。冰帝方發出驚天動地的呼喊聲。
跡部的站姿無懈可擊,彷彿還能再戰100會合,只有近在他身邊的余籽看見了他瞳孔中光芒已經渙散。
余籽用盡最後的力氣壓緊了身體,從原地高高躍起,擊中跡部的下巴后像一道迅速隕落的流星般砸到地面。
已經昏迷的跡部受到這意外的攻擊,踉蹌着往後退了兩步,清醒了過來。
看到有違常理的這一幕,喧囂的球場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之中。驚愕的日吉從座位上刷地站了起來,湊近了欄杆:“魚子?”
同樣詫異的忍足側臉看向他:“真的是魚子嗎?”
還不待日吉回答,那顆怪異的網球突然爆開淡淡的光輝,下一秒,球已然不見,取而代之趴在場邊的是一個穿着黃色緊身衣的黑髮少女。
跡部愕然地輕聲叫出少女的名字:“魚子……”
還不待驅動僵硬的身體向她走去,日吉的身影已出現在她的身邊,將她翻了個身面朝上放在他的腿上。
少女的臉,已被一層恐怖的死氣籠罩,黑色的瞳孔放大,眼神迷茫地望着天空。
日吉忍着喊叫她名字的衝動,小心翼翼地將冰涼的她抱在懷裏。怎麼會,怎麼會這樣,魚子為什麼會在這裏。她昨天明明因為精神不振被自己送回家了,比賽前幾分鐘還曾用公寓的電話打電話要她轉告跡部比賽加油,比賽過後她會到他家裏拜訪有事告訴他。她怎麼會突然變成網球出現在這裏,又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那頭跡部狂吼:“忍足,叫救護車!”,冰帝方亂成一團……那些噪音都聽不見了。日吉握住余籽冰冷得已經沒有任何體溫的手,口中無措地反覆說著:“魚子,振作。”直到她的另一隻手被奔到身邊單腿跪在地上的跡部抓在手裏,他才抬起了頭,紅着眼睛吼出來:“為什麼,跡部!”
跡部的神情也透着幾分茫然。在一片混亂中他只想起了以前他曾問過她的身體是否有極限,她玩笑似的說只要把她往死里打就會知道。他用力攥緊了她的手,聲音中透着一絲不該屬於他的恐懼:“既然是你,為什麼不出聲告訴我?”
也許是聽見了跡部的聲音,余籽渙散的眼神重新集中,投向了他的方向。什麼也沒有說,她將視線投向了日吉。
所有的聲音都隱沒了,只有她輕輕的聲音響了起來:
“今天不能一起回家了。”
前一刻還烙印在視網膜上的她的神情,下一刻,不存在了。她宛如空氣一般消散無蹤,兩個少年的手都抓了空。
就好似本來就不曾存在於這個世界一般,她的故事以讓人無法接受的方式突然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