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有風

第二十四章 有風

“有風,起碼說明前後通暢,不是死余同。”戴綺思帶着老揣來到我所在的位置,“大家先休息一下吧。”

我想起老揣那裏有信號槍,他點點頭:“有是有,但在山上的時候放了幾顆都是啞巴,不知道還能不能用。”

我垂手放了一槍,耀眼的光彈筆直地落向谷底,白光所到之處佈滿了各種坑洞,隨着信號彈的隕落,坑梯的整體面貌得以展現在眾人眼前。夯土梯的分佈並非自上而下垂直而建,在我們四周分佈着許多不起眼的落腳點。我趁着光亮迅速地環顧四周,發現在距離我們不遠的地方,嵌有同樣的鐵錨,上面掛有安全繩。可能是位置的關係,它們並未被大火波及。

“順着安全繩走。”我舉起手電,率先爬上了位於我們左上角的一處夯土梯。我試着扯動繩子,確保它能承受重量,然後又在安全繩的底端綁上了水壺,使勁將它甩了出去。虞子期一把撈住了繩子,對着我豎起大拇指。他蹲下屁股使勁拽了幾下:“好嘞,我來打先鋒。老余,你可接住了。”

他說著腳下用力一蹬,然後四肢緊緊地纏着安全繩,奔着對面的土梯飛速地劃了過去。我趴在地上,眼見他“唰”地落地,狠狠地撞在了岩壁上。虞子期吐了口唾沫,仰頭笑道:“這可比爬着快,你再看看有沒有其他繩子,咱們接着下。”

我回頭檢查鐵錨,發現岩牆上刻有一串數字標號。

“虞子期,你看看牆上,錨繩邊上有沒有標記,我這裏是057。”

“有,071。什麼意思啊?”

“估計是編號,也不知道一共有多少。”

“那咱跟着編號走?”

“再等等,看看戴綺思那邊的情況。”我喊了一嗓子,戴綺思就着虞子期丟回去的繩子順利地爬到了我所在的位置。

“是編號沒錯,可能是某種坐標,用來記錄位置。”戴綺思站起身,朝四周張望了一陣兒,“如果沒猜錯,每組梯子上應該都有標記。這夥人早就下去過了。”

我心中一驚,如果真像她說的這樣,那我們的麻煩可就大了。這群盜墓賊很有可能已經將古城洗劫過一遍,坐標和編號是為了更好地定位,以便他們能夠迅速、快捷地到達指定位置。他們對古城如此熟悉,保不齊野火發生時有幾個漏網之魚還留在地下。我們貿然進入古城無疑自投羅網。想到這裏,我冷汗直冒。老揣艱難地滑到了我身邊。他見我和戴綺思面色凝重,忙問出了什麼事。

“老揣,我再問一遍。大火燒起來的時候,那伙人全都在場?”

他為難道:“這可不好說。我也不知道他們有多少人,光見着一條白色長頸龍甩着頭,呼啦一下,全都燒着了。我估摸着起碼有十來個,沒一個活口。”

這個回答並不能打消我的疑慮,但繼續追問顯然也問不出什麼東西。我換了個笑臉,安慰他說已經找到了出路,很快就能抵達谷底。

戴綺思惋惜道:“如果能找到坐標本就好了,說不定能直接找到我們要去的地方。”

“我倒覺得這夥人的目的不簡單。摸丘發金,無非求財求富。他們倒像做科研的,居然還做了編號。”

“你別忘了,他們在營地里做了什麼。”戴綺思提醒說,“殺人放火,眼都不眨一下。我看不出哪裏有科研人員的風格。”

老揣聽完我們的分析,立刻警覺道:“這麼說,古城裏可能還有他們的餘黨,咱們說不定要跟那伙人交手?”

虞子期加油添醋道:“我被他們關着的時候,大致數過,肯定不止這點人。萬一大部隊已經在地底下了,咱們跟傻子一樣衝下去,豈不是讓別人笑掉大牙。這事得從長計議,別著了人家的道。再說那場火,你怎麼知道不是黑吃黑,他們自己人耍的手段。”

“好了好了,你少分析兩句。如果真像你說的那樣,咱們打下來那會兒就已經暴露了。與其做那種最壞的打算,不如相信老揣說的情況。”我呸了一口虞子期的烏鴉嘴,然後開始琢磨這些編號的含義。

戴綺思看出了我的疑惑。她勸我說:“咱們手上沒有比對數據,想了也是白想,不如快點下去,雙腳落地才有安全感。”

我一看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只好就範,再三叮囑大家注意戒備,然後順着手邊的安全繩再次朝着下一個夯土梯前進。我們如同迷途的螞蟻,在錯綜複雜的蜘蛛網上反覆迂迴前行。在將近一個多鐘頭的摸索后,我終於順利地抵達谷底。虞子期落地之後雙腿一軟,癱倒在我邊上:“操他娘的,還以為一輩子下不來了。親娘啊,還是腳踏實地的感覺舒服。”

我還沒來得及搭話,一陣低沉的*聲忽然從不遠處傳來。老揣嚇得差點跳了起來。我按住他,豎起耳朵仔細辨聽,很快又聽到更為痛苦的嘶喊聲:“救命……救救我們……”

意識到谷底有人,我們幾個飛快地站起身四下尋找。戴綺思往前邊跑了幾步,忽然驚叫起來。我衝上前,也被眼前的景象嚇得渾身打戰。平坦開闊的地面上佈滿了血跡,在距離我們不遠的地方赫然躺有一堆排列整齊的屍體。之所以如此肯定那是一群死人,是因為他們的眼窩無一例外的空洞漆黑,早就被刨去了眼球,臉孔上到處是血,十分恐怖。微弱的呼救聲從屍堆里傳來,若有似無。我硬着頭皮走上前查看。虞子期握着扳手,跟在一旁為我照路。

我倆靜心側耳,呼救聲卻再也沒有響起,周圍除了我們幾個活人,光剩下一地血淋淋的屍體。地面積起了血沫,又黏又腥。

“他們剛死沒多久,血還沒幹透。大家小心點。”我抬頭環顧四周,天光僅留半道微藍色的縫隙,黑鐵一般沉重的土層彷彿隨時會壓下來。老揣低頭翻看屍體,很肯定地對我們說:“他們身上的衣服和營地里那些人的一模一樣。老余分析得對,根本沒死光,還有人藏在下邊。”

可惜遺迹里也不安全,這些人雖然逃過了野火焚身的下場,但依舊死在了入口處。而剛才那曇花一現的呼救聲,倒成了擾亂我們的懸念。

“估計斷氣了。”虞子期轉悠了一圈,抬起沾血的靴子使勁地在石頭上磨蹭,“這地方太邪,咱們還是快點走。”

我翻出地圖,大致觀察了一陣兒,確定我們所在的位置,大致在古城南外翼,原先應該是一處瞭望台,破碎腐朽的斷垣以及隨處可見的石料充分說明了這一點。

“屍體不會自己扎堆兒,排得這麼齊,底下肯定還有倖存者。招子放亮點,這夥人不是善類。”我努力移開視線,不去注意那幾具被刨去眼珠的屍體,帶着大家爬過崩塌的建築物,朝着內城移動。

十萬平方米的古城,從數字上已經給了我巨大的震撼,置身其中更加感受到個人的渺小。老揣躥到我身旁問:“地方這麼大,從哪兒開始找?”

“這個不好說,得先進主城。從目前的情況看,梓牙城當年遭受的是自然型破壞。你瞧見那條橫貫南北,往東西方向去的壕溝沒有?乾枯之前應該是灌溉渠,也許是河流改道,也許是自然風化。咱們進來的時候你不是看見了嗎?地上的泥塊中間夾了不少余枝,在古時候主要用於防風固沙。依我看八成是突發性的塌陷。”

戴綺思簡化道:“有沙子的地方有兩處,錢庫或者是祭壇,都在城鎮中央。目前還不清楚破壞的程度,自然災害很難預估,說不定都已經砸爛了。”

“那咱們走快點。不瞞各位說,從剛才開始,我的腿已經麻木了。”

我這才注意到老揣蠟黃萎靡的臉色。他不讓我檢查,執意說:“走吧走吧,走到哪裏算哪裏。就算死前能看上一眼,我也夠本了。家裏的事,我就全托給余兄弟了。”他說著挪動步伐,繼續在殘破的建築間爬行。我和虞子期打了個眼色,一致決定,待會兒找個安全的地方把他撂倒,病人就該有病人的樣兒。

翻過坍塌的瞭望台之後,延綿的土城牆出現在眾人眼前,使人驚奇的是,歲月似乎忘記了這座深埋地下的城池,除了防風帶上出現些許破損風化,整座牆體堅挺威嚴,透露着一股神聖不可侵犯的威嚴。

戴綺思登上廢墟,遙望城頭,興奮地指着牆面上的刻文說:“梓牙,我們到了。”

我們迫不及待地衝下廢墟,直奔城牆而去。來到牆根下我才發現四周沒有城門。大家打量了一陣兒,都沒有發現入口。老揣問:“是不是方向不對,門可能在另外一邊?”虞子期不以為然地說:“哪還有閑工夫找門頭子,干好咱的老本行,挖進去唄。”

“這下面是地基,少說十來米。先找入口,實在不行再想別的辦法。”我讓他收起鏟子,然後開始近距離觀察牆體。從我們手上的地圖來看,梓牙的整體佈局與龜茲人的生活習俗基本相符。他們崇拜圓形圖騰,日常生活中與沙漠文明有着密不可分的關係。我舉目仰視,發現牆頭上的守護獸與現實生活中的爬行類十分相似,都有着三角形的頭骨、凸出尖銳的眼部以及粗壯圓潤的身軀。因為年代久遠,雕像表面蒙上了一層暗色的附着物,很難推測原來的材質。視線所及的範圍內,一共有四頭這樣的神像,每隻之間相距在十五米左右。順着蛇神雕像而下,有幾處牆面刻有銘文。我轉身找戴綺思,想讓她翻譯一下。不想她的呼喊聲忽然從角落傳來,我趕到的時候虞子期和老揣已經站在她身後。戴綺思高仰着脖子,用手指着土牆頂端。

我沿着她指的方向一看,只見高聳古舊的牆腰處刻有一個觸目驚心的血字。血跡尚未乾透,字跡潦草凌亂,不知道是什麼人,用了什麼辦法,居然能凌空刻在三四米高的地方。看見這個大大的“逃”字,我們所有人都驚呆了。虞子期眼尖,指着血字下邊的標記說:“有箭頭,朝着南邊。”

“走,去看看。”我心中充滿疑惑。從眼前的架勢看,這夥人早就到過古城,除了留在營地里的人,更有一批先頭部隊已經深入內部做過調查,他們在地下遭遇了血光之災,死傷大半。牆上的血字多半是倖存者留下來,用以聯繫同夥的記號。但為何要用如此觸目驚心的方式,我實在想不出個所以然。

沿着箭頭指示的方向,我們再次越過崩塌的建築群,希望能找到生還者為我們解釋諸多謎題。我走着走着,忽然覺得眼前的景色特別眼熟,不禁放慢腳步,四下張望。

“怎麼了,尿急?”虞子期也跟着停下了腳步。

“你沒覺得有點怪?”

“什麼?”他警覺地縮起了脖子,“有東西?”

戴綺思和老揣見我們在說話,也湊了過來。我看他們神色緊張,只好含糊道:“沒事,繼續走。大家都注意點,這片地方發生過塌方,有很多死角。”

“你別嚇唬我們啊!”虞子期吐了一口氣,揉了揉自己的胸口,“一驚一乍的,死人都他媽的被你嚇活了。”

“唉!這話可不能亂說。”老揣急忙捂住虞子期的嘴,“忌諱還是要講的。不說這古城裏頭有多少孤魂野鬼,光咱們先前看見的那些橫死的人就夠玄乎了。”他說著忽然朝四周看了看,壓低聲線,用極小的聲音繼續說,“真鬧起來,咱們幾個吃不了兜着走!”

虞子期瞥了他一眼,不以為然道:“我怎麼沒看出來,你還信這一套?”

“鬼神之說,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各路菩薩多打點,總不會錯。”老揣摸着自己的腿苦笑道,“就是不知道我自己做了鬼是個什麼模樣。”

我見他開始感傷,急忙打斷了這個話題,便問戴綺思南邊是什麼地方。她聳肩道:“壽衣上沒有提到外城,我猜可能是他們的臨時集合點。不過死了那麼多人,咱們做最壞打算吧。”

等我們幾人翻過傾頹的泥土墩,高聳的崖壁赫然出現在距我們百十米處,前邊沒路了。我跳下廢墟,不禁被眼前的景象嚇出了冷汗:繞了一圈,我們再次回到了堆積無眼屍體的地方。

“鬼打牆?”戴綺思環視四周,舉起手電從那些屍體上慢慢掃過,“難道是他們作祟?”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此時再看那一雙雙空洞的眼窩,總覺得那些僵冷的屍體臉上帶有一絲詭異的笑意。老揣站在人群後邊,突然“哇”地大叫起來,連滾帶爬地衝著我沖了過來。我一把扯住了他。老揣臉色煞白,結結巴巴話也說不清,只知道緊緊地掐住我的手臂。

“有人,有人抓我,我被抓了。”

我再仔細一看,才發現老揣手上沾了血。他好不容易才站起身,向我們解釋說:“你們走得太快,我落後了一截。手電忽然開始閃。我以為沒電了,擰開蓋子,可突然眼前一黑,不知怎的就摔倒了。我肯定,肯定有人在背後搗鬼。”

老揣的描述讓我心裏打起了邊鼓。我們四人心照不宣地掏出了武器。虞子期焦急道:“還是快走吧,都到頭了,要是有活人早就跳出來了。”

我問戴綺思有沒有看法。她盯着地上的屍堆,搖頭說:“我總覺得這地方不幹凈,既然沒人,那還是走吧。”

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想離開血眼屍地,我自然也不願久留:“那咱們原路返回,省得夜長夢多。”說完我轉過身準備離開。不想就在我轉身的瞬間,一旁的虞子期臉色大變,他展開兩手,對我喊道:“老余,別動!”

他這一嗓子充滿了殺氣,喝得我當場愣住了。緊接着戴綺思也呼喊道:“快脫衣服,別轉身。”我雖然弄不明白他們在說什麼,但片刻不敢打等,急忙扯開外套想也不想狠狠地摔在地上。我衣服剛離身,他倆便飛快地衝上前來拉着我直往後扯。我莫名其妙地跟着他們連退了好幾步,險些摔在屍堆里。

等我回過神來,順着他們的視線望向地上的那件外套,才發現衣服的肩背處不知何時多出了兩道血紅的掌印。看形狀與位置彷彿有人用手捏住了我的肩膀一樣。我這才明白他們剛才為何如此慌張,心中也不禁開始后怕。

無法解釋的血手印使氣氛變得凝重起來。老揣原本就慌了神,這下更認定鬧鬼了。他強作鎮定,遠遠地繞開了地上的外套躥到我身邊問:“你沒事吧,有沒有什麼奇怪的感覺?”

我左右摸了摸,身上並沒有異樣的感覺,倒是他們的神色讓我莫名心慌,覺得肩頭變得格外沉重,就像背着人一樣。我下意識地扭動手臂,安慰老揣說:“沒事,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沾上的。”

“這哪是隨便能沾上了的!”他對戴綺思說,“肯定撞上不幹凈的東西了,這些人說不定都是被纏上了。”

虞子期不信邪,走到外套跟前,用手電挑起來。我接過外套抖了抖,拿到大家面前。近距離下,兩隻巨大的血色手掌印更顯猙獰。我伸出自己的手比畫,發現血印上的指間骨節比平常人多出一截。

這不是人手!

恐怖的念頭在我腦中一閃而過。其他人也很快覺察到其中的詭異之處,不自覺地伸出了自己的手正反打量。現在擺在我們眼前的路有兩條,一是留下繼續調查,把死人的事弄清楚;二是即刻進城,不再管這些詭異的破事。但血手印不會平白無故出現,是人是鬼,會不會對我們造成傷害,這些都成問題。我忽然意識到,眼前擺着現成的機會,可以驗證腦中荒謬的想法。

“虞子期,咱們去找屍體。”

“什麼?”

“請一位出來。如果真和血印子有關,屍體身上肯定會留線索。”

虞子期恍然大悟,捲起袖子口說:“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小爺爺也不信這個邪。老余你說,咱搬哪位?”

按照就近原則,我們選了一位躺在屍牆頂端的兄弟。我和虞子期不得不踩過其他屍體,才將他搬了下來。

“你們這是準備幹嗎?人都死了。”老揣撇過頭,不願再看死狀凄慘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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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使神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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