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計就計愛婢捨命

將計就計愛婢捨命

袁寧、墨硯扶了朱錦回去躺下,袁寧忙找了個乾淨的帕子壓在朱錦額上,哭道:“你怎麼這麼傻。”朱錦努力笑着想安慰她們,卻再沒了力氣,那笑容極淺淡的浮掛在臉上:“沒事,我心裏知道,死不了。”袁寧聽了這句,另一隻手忙捂着她的嘴,搖頭道:“再別說這樣的話。”

墨硯在邊上哭道:“我出去找葯。”袁寧道:“不,我去。”墨硯道:“你剛挨了幾板子,哪裏有我快。”袁寧這才覺得自己背臀部火辣辣的疼,想她說的對,還是迅速要緊,便點了點頭。

墨硯奔了出去,角門處卻早早有一小宦官站在那,一看見她,雙手一攔,擋住去路路道:“慢着,娘娘有令,哪裏也不許去。”

墨硯急得顧不上生氣,把自己頭上腕上手上的首飾一股腦兒的摘下,直往那小宦官的手裏塞去:“求求你,讓我出去尋些葯,要止不住血只怕命也沒了,我家小姐發著燒着又挨了板子,再不用藥,怕也也是撐挨不住的。公公,我求求你。”邊說邊說完沒命的嗑起頭來。

嚇得那小宦官直退,口裏只說:“我知道你們可憐,可是如今主子讓我守在這,我要讓你去了,我自己小命難保。再說了,你就是去了奚官局,如今誰又會來這裏啊?。”

墨硯聞言呆住,想起那日去尚食局的事來,愣愣地回過神來直抓着小宦官的袍角:“公公,你幫幫我!”她哀切絕望,拽的那衣角筆直,彷彿這角衣裳是唯一的希望,死死拽住,再不肯鬆手。

那小宦官被她拽得差點站立不住,須臾嘆了口氣:“好,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就幫你一回。平日咱們做奴才的也免不了有個傷啊災的,我那還有些葯,就偷偷送你救人。”墨硯聽了喜之不勝,那小黃門去了良久,拿了兩份葯來跟她說:“這小紙包的是創葯,可止血。這小瓶子裏的叫息沸丸,平常咱們有個頭痛腦熱的就吃這個,退燒很好。你趕緊偷偷的拿去,再別給人看見。”墨硯抹着眼淚千恩萬謝地去了。

回到屋裏,打開那包粉末,仔細捻了捻,瞧了瞧,又聞了聞,才給朱錦敷上,看那血漸漸止了,墨硯道:“這小太監倒是個好人,沒哄我們。”一面又拿起那瓶子對袁寧道:“小姐,你吃點好退燒。”袁寧搖搖頭道:“我如今像是燒退了,不想吃它了,你收起來留着以後用。我覺得那燕窩不錯,咱們倒是先把那燕窩、阿膠熬出來給朱錦補息。”

說完兩人收拾出東西,熬了喂朱錦服下。到了這將晚時分,朱錦卻嚷頭疼,墨硯忙到床邊,一摸她額頭卻是滾燙,暗叫不好,袁寧忙問:“你下午拿的那退燒藥在哪?我去拿來。”墨硯指了指柜子,袁寧開櫃取來,倒水給朱錦服下。

夜裏,怕吵着朱錦,墨硯與袁寧同睡在裏間,袁寧只覺得身上針挑火炙,加上又有許多心事,睡不着只沉思默默地躺在那裏,突聞外間朱錦發出"噯喲"呻吟之聲,忙下床秉燭來照。

到了外間,將燭台放在床邊几上,問:“怎麼了,疼得厲害嗎?”卻見朱錦從被裏伸出手來道:“我只覺得渾身又癢又痛,心口燒得慌,你瞧瞧是怎麼了。”

袁寧低頭一看,嚇了一跳,叫道:“這是怎麼回事?”墨硯正趕在袁寧身後出來,聽這樣說,忙上前來瞧,只見朱錦手上紅斑點點,夾雜着黃白水皰,急得一把掀開她袖子,只見胳膊上再無一點好處,猩紅點點,心裏更加着急,舉了燈就往她臉上看去,只見這臉上紅斑水皰,豆大米小密密麻麻,原先一張甜俏的臉面再不可辨,墨硯面色發白道:“這是怎麼弄得?下午還好好的。”

朱錦輕哼道:“你別捏着我手,痛得很。”墨硯忙鬆了手。朱錦藉著燭光看見了自己的手,下意識就摸自己臉,說:“給我拿個鏡子瞧瞧。”見墨硯磨磨蹭蹭的不肯,朱錦急了:“我都不怕,你怕什麼。”墨硯素曉她性情,知道拗不過,只好從鏡匣內取了面小鏡給她瞧。

朱錦舉鏡一看,再也認不出自己那張原本熟悉之至的臉來,這天下的女子天性本愛惜自己容貌,她不由手一軟,滾下兩行淚來,墨硯收了那跌在床上鏡子,坐在床邊也哭道:“你覺得怎樣?”

朱錦呆了呆,道:“我吃了葯后,漸漸覺得癢得很,如今心口火燒一樣。”

墨硯咬得嘴唇要滲出血來,哭道:“被他們害了,那創葯我看了是沒問題的,我卻不認得這退燒的丸子,不知他們摻了什麼在裏面。”

朱錦聞言大吃一驚,想着自己吃的葯原來是給袁寧退燒的,顫聲道:“這葯原應是給小姐吃的。”

袁寧聽了此言,原本倚在几上的身子慢慢滑了下來,跌在床邊,只拿手擊自己的腦袋:“朱錦,我……我好對不起你,我真恨我自己。”

朱錦舉起胳膊抓了她的手臂,想阻止她不要自擊,但力氣卻不似往常,再拉不住,只好說道:“小姐,我痛得很,用力拉你更疼,你別這樣讓我難過。”

袁寧看她氣喘吁吁,怕她着急,含着淚扶了她手放回床上,朱錦慢慢將手縮回被中,只道:“你們離我遠點。”卻見她倆都咬唇坐在床邊不肯挪動,目光便在她們臉上反反覆復地轉,眸中水光漸起,半晌道:“想不到我卻沒有福氣跟你們到以後了。”

袁寧、墨硯哪禁得住此言,傷心道:“別胡說。”

朱錦微笑道:“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那臉上笑意卻越來越濃,眸光也越來越亮,孱弱之中卻讓人感覺那神情卻愈來愈堅強,又似那燭光般溫暖。

袁寧哽咽了半日,方說出句話來:“我去倒碗茶給你。”

朱錦點點頭道:“好。”

袁寧扶着朱錦喝了幾口,放下碗。卻聽朱錦道:“你們聽我說,他們如今是真的要害小姐,今日因我攔住了一時,過了明日卻不好說。小姐,你不是想出去嗎?要走就趁今晚走,我怕再晚就來不及了。”說完又對着墨硯道,“妹妹,我也是為你好,小姐若不早走,以後再遇這樣的事,恐怕連你也遭荼毒。”袁寧、墨硯二人眼淚直直灑了下來。

朱錦又道:“他們原是要毀了小姐,卻沒想到給了我們方便,我知道我是不行了,明天我死了,墨硯只說是小姐吃了那葯就變成這樣,到時候再說我一時心痛跑了出去,再沒回來,或是投水或是什麼,你只找一個借口說我定是去殉主了就是,我一個侍女死了就算屍首找不到,也折騰不起多久風浪。他們原是衝著小姐來了,你就一口咬定我是小姐,如今我這樣子他們也不會仔細瞧。”

墨硯哭道:“你別說這樣不吉利的話,況且你和小姐身量並不十分像。”

朱錦喘了喘道:“傻丫頭,他們要的是小姐不見就好。趁着皇上‘尋仙’這當口,只要小姐不見了,哪怕他們發現我是誰,也會幫咱們含混過去。”又指了指柜子,墨硯會意過去打開,嗚咽道:“你要什麼?”朱錦道:“把那兩匣子拿過來。”

墨硯捧了過來打開,朱錦只把裏面那些紅寶、祖母綠、貓眼、玉石、珍珠等小件撿了出來,又對墨硯道:“把前些日子咱們繡的夔紋芙蓉帶拿來。”

墨硯依言取了出來,朱錦淡淡笑道:“這匣子裏的東西都是府裏帶來的和太后賞的,大的不好帶,都留給墨硯以後打點着用。如今只把這些小粒的拿同樣的錦纏好,趕緊去縫在帶子裏。”又對袁寧笑道:“小姐,以後去了外面不比以前,要處處小心,這些東西你出去后或當或賣,只是記得要找個妥當的賣處,也不可一次示人,用銀子也不可太過闊綽,那都是惹是非的。”

說著又看了看袁寧,嘆了口氣道:“小姐實在長得太好了,在外面若是一人行走,還是男子裝好,只是記得要在衣服多纏些絹帶把腰肢做粗,把肩膀墊寬,鞋子底納得厚厚的,也不要輕易露出脖子來,才像男兒些。”說完又笑:“這都是當年我調皮琢磨出來的,想不到如今卻也能用上。”說著咳嗽起來,袁寧忙拿過痰盒,只見這吐出的儘是縷縷紫血,心中更是凄楚,只道:“你躺着,我都明白。”

朱錦搖了搖頭,伸了手對正在床邊縫帶的墨硯道:“給我縫幾針。”墨硯遞了過去,朱錦接了仔細端詳,織補幾針,不一會卻覺得頭暈發虛,墨硯忙拿了回去道:“你歇着。”

袁寧夜間起來只拿了一支簪子別住頭髮,朱錦扭頭瞧見這支簪子,卻正是當日老太太給的那支,又道:“小姐這支簪子如今天天戴,是惦記老太太的一份心意,以後可要注意戴的時候,莫要讓些歹人認了出來。”沉思片刻又道,“還有,出去了,還得換個名字。”

袁寧聽她句句皆為自己着想,垂淚只叫她名字:“朱錦……”

朱錦看了墨硯一眼,直了直身子又道:“我求你一件事,小姐,你肯答應嗎?”袁寧道:“別說一件,千百件我也答應你。”

朱錦道:“小姐這樣的人物,我不信老天爺會捨得讓你命運多舛,以後若有機會,還記得帶墨硯出去。”袁寧強笑道:“若有那樣的日子,你不說我也會帶她出去的,別胡說了,說好的,我們要一起出去。”

朱錦輕輕道:“好,到時候咱們一起去找老太太他們。”又扭頭對墨硯道:“你縫好了嗎?”墨硯忙說:“快了,你莫急。”

朱錦卻舉手道:“剩下的給我。”墨硯看她這情形只覺得悲涼,卻拒絕不得。朱錦接過帶子來,只叫墨硯幫着捻線比線,自己咬牙捱着一針一線細細縫來,那眼裏卻光彩欲盛。嗽了幾回終於縫完,用手攤開細細看着,笑道:“墨硯,你去拿那深色的輕裝給小姐換上,越深越好。”墨硯應聲理着衣服說:“再沒黑的了,只有這深紫的。”朱錦點頭道:“就這樣,要是當初澤州的男裝不丟掉就好了。”一面叫袁寧換上,又叫墨硯把腰帶給袁寧束上。

她歪頭端詳半日道:“這比包袱輕便,也不易被盜。墨硯,你再把那小荷包拿來,只撿幾塊小小的銀粒子放裏面,給小姐帶去應急。”墨硯依言取來,袁寧接過系好。

朱錦緩緩靠直了背,問道:“什麼時辰了?過了兩更了?”

墨硯點頭,朱錦閉了眼道:“再往後更是人稀安靜了,一會你們吹了燈,小姐靜靜的去,這時候角門再不會有人看守了,我也放心了。”

袁寧木然地坐在她床邊,輕輕握了她手道:“姐姐……”

朱錦聞聲睜開眼,一手只對墨硯招手,墨硯忙把手伸了過去,朱錦握了她倆手道:“你們聽,外面好安靜,蟲子也不叫了,只有樹葉響,倒像咱們……海寧的……遠遠的海聲。”袁寧、墨硯瞧着她嘴角弧度越發柔和,只聽她低低道:“我好想,真的好想……咱們還能……一直……都在一起。”

袁寧只覺得朱錦的手指驀然一顫,那手軟軟地便滑落下去。袁寧撲上前去,緊緊抱住她,低低呼了聲“姐姐”,朱錦緩緩閉上的眼角邊,立即滾出兩顆大大的眼淚。

袁寧腦中一片空白,她睜圓了眼,死死地盯着朱錦那兩顆往下流去的淚珠,滑落衣上,跌入枕間消失不見。床邊點着的燭台,不住地在流淚,瓶子裏朱錦昨日插的桃花如今全低了頭,焦枯絕望,紅白的屍體倒懸在枝條上。

袁寧紋絲不動地端坐在那兒,只默默地聽着墨硯的啜泣,木然看着燭淚兀自垂淌。燭芯“噼啪”一聲驚醒了她,她緩緩褪下自己手上一對碧沉沉的翠鐲套在朱錦腕上,回頭對墨硯道:“她以前最喜歡穿碧絲的綠衣裳,說因為名字叫朱錦咱們就常給做她紅衣服,這紅色穿的絮了,最喜歡綠色,如今我給她帶上這翠綠的鐲子。”

袁寧給朱錦一絲一縷理順了頭髮,放她躺下,又仔細地揩好被角。墨硯“噗”的一聲吹了燭光。袁寧回過頭來“噓”了一聲說:“輕點,別吵醒了她。”黑暗中只聽墨硯哽咽着說:“小姐,你該走了,朱錦姐姐只等着你走呢,咱們不能辜負了她這番心意。”袁寧“嗯”了一聲,卻沒動彈。墨硯挪了過來,低聲道:“小姐,我還是給你梳條辮子。”袁寧點頭說:“好。”

墨硯手法熟練,一時就在黑暗中結好了辮子,又給盤上用簪子別住,說:“好了,得走了。”袁寧還沒站起身來,只覺得墨硯原給她盤發的兩隻手嗖的一下從背後抱了過來。墨硯抱緊了袁寧,埋頭在袁寧肩上泣道:“你走了,我怎麼辦?我好害怕。”

袁寧轉過身來替她拭淚:“別哭,別怕。你只記住朱錦的話,一口咬定是我。如今這樣,他們應該不至於至你與死地。”說到這裏卻又促促的擔心,道:“最要緊的是要保全自己性命,怎麼做怎麼說都不要緊,只要自己能活下來,熬到二十五宮人出放。”說到這,卻想到這期間漫漫將近十年,到時候墨硯也不知道是何情形,心下凄然,捏緊了墨硯肩膀道:“你放心,我有機會一定帶你出去。”

外面遠遠傳來一慢兩快的更聲,驚破了兩人,墨硯鬆開袁寧,理一理袁寧衣領,知她難行,背過身來說:“走。”再不理她。

袁寧見她如此,心知是該和墨硯分手了,她走到門邊,獃獃望着黑暗中墨硯的身影,訣別般充滿哀感之情地說:“好姐姐,我走了,你要好好保重自己。”話音一落,她飛快跨過門欄,再不回頭。

靜寂的夜裏,只留下一串漸漸去遠了的腳步聲和房內一聲聲低低啜泣。牛bb小說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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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劍江山(原名梨花落盡空餘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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