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牧羊南山陲
沒過幾天，全村的人就都知道正是這位年紀輕輕的京城剛公子，從土狼口裏奪回了鄭家老頭子的一條命。
有人講得頭頭是道，像親眼所見一般。還有人說他武功了得，一掌劈瞎了狼眼睛。據此猜測他大有來頭，也許是什麼什麼將軍的後代，到這窮山僻壤大概是有啥秘密的任務……這樣的消息甚至傳到了幾十裡外另外的幾個村落。
就這樣，江濤彷彿成了南山岔的大英雄，還有了一個神秘而響亮的名號——京城剛公子。
這天雞叫二遍，江濤就悄悄起身。
他躡手躡腳出了村，打算一聲不響地離開這裏，因為他內心十分自責：
“老伯一家待我不錯，可這樣住下去怎麼行呢？”
“剛公子，你這是往哪裏去？”
江濤吃了一驚，萬萬沒想到自己的舉動沒有逃過鄭老伯的法眼，他趕在了前面伸着胳膊攔住了他。
“多謝老伯一家的悉心關照，晚輩這就告辭，你們要多多保重啊！”
他向老伯深鞠一躬，轉身又要走。
“且慢，剛公子，聽老伯的勸，你就留下來吧，是不是家裏人對你哪裏照顧不周？”
“這是哪裏的話，您誤會了，老伯，我一個身強力壯的年輕人待在家裏，只會給你們添麻煩，增加負擔，我簡直就是個廢物啊！”
“那這樣，剛公子，如果你信得過我老漢就留下來，替我放放羊得了，家裏正好缺勞力嘞！”
“老頭子都這樣說了，你就留下吧，剛公子。”
江濤萬沒想到大娘也來勸了。
“不要走嘛，剛大哥！”
允兒跑過來死死抱住了江濤的腿。
這可咋辦？江濤心頭一熱，好像腿不是長在自己身上，身不由己乖乖回到了鄭老伯家。
從此，他接替了鄭老伯的差事。
老伯將二十隻山羊交給了江濤，還特意叮囑：兩隻青頭的和一隻黑眼角的懷了羔，麻耳朵的調皮搗蛋不合群；馬老四人難纏，他家的羊要分外看仔細……
反正除了自家的五隻羊，別人家的羊不能少了一根汗毛。
他告訴他哪個山頭時常有狼群出沒，土狼最怕什麼，怎麼御狼。還給他聯絡了村子裏兩三個牧羊人，以備狼群來時互相有個照應。
“都知道了，老伯，您就放心吧！”
江濤穿上老伯的粗布汗衫，大襠闊腿褲。綁好草鞋，扛起鐵鍬，背上水囊，趕着羊群，向山裡進發了。
餓了一夜，羊群走得很快。江濤尾隨其後，一股濃郁的腥臊味，竟是這般熟識親切。羊群騰起的土霧，在晨光熹微中折射出彩虹一般的光芒。
羊群沿着熟悉的山路行進，它們比江濤更清楚這裏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江濤知道，自己率領的這支隊伍久經“沙場”，而自己這位新來的“將軍”暫時還只是個傀儡，他連自己手下“士兵”的名字都還叫不出來呢。
羊群在西山腳下一片向陽的山坡上漸漸停了下來，山羊們三三兩兩開始享用豐盛的早餐。
它們左顧右盼，揀着鮮嫩多汁的青草啃嚙着，嘴皮將青草拔得“嗶嗶叭叭”作響，然後一起發出“咔嚓咔嚓”咀嚼的聲音，小鬍子還一翹一翹的。
江濤的嘴也不自覺地蠕動了幾下，他也挑了幾根野沙蔥，塞進嘴裏咀嚼。
正午時分，山上熱氣騰騰，老天好像要將地面上僅有的那一絲水分從樹葉草根里收回去似的。
山溝里死一般靜寂，就連幾隻最愛咩咩叫的小羊羔也沉默不語了。
放羊的兩三個人扯着嗓子吆喝幾聲，“啪啪啪”擲着土疙瘩，將羊兒趕到山腳的土坎下面，輪流放哨，打伙修整。
漫長的中午過後，羊群又出現在了山坡上，亦或是山腳稀稀落落的樹林裏，悠閑地啃着青草。
江濤閑得手痒痒，心想不如趁這會閑暇打點柴背回去，讓老伯進城時賣掉，也可以買點鹽吧粗茶，貼補貼補家用，於是就行動起來。
傍晚時分，羊群下山了。一路上，羊兒們放慢了腳步，有的低頭舔食着河灘雪白的鹼鹽，有的到幾處人工挖掘的飲馬坑喝水。
老伯、伯母還有老二去地里幹活，還沒回來。允兒很懂事也勤快，像個小大人，把家裏打理得有條不紊，還一個人忙着準備燒飯了。
江濤放下一大捆柴火，喝了口水，又去挑水了。
水井在後山下的月亮灣，挑一趟水大概需要半個時辰。江濤拎起扁擔，挑起兩隻大木桶，來回兩趟倒滿了一缸水。
他太累了，癱坐在茅草屋前。
允兒用粗瓷大碗盛上了滿滿當當的一碗粥，裏邊點綴幾根苦苣菜。他狼吞虎咽，填滿了肚子，可總覺得嘴裏邊寡淡寡淡的。
一家人都回來了，大家端起粗瓷大碗，蹲在院子裏專心地喝起粥來。默不作聲，只聽見喝粥的吸溜之聲。
“阿爺，罐子裏的鹽巴快見底咧。”
“曉得了，乖女，阿爺這兩天得去趟城裏哩，粗茶也沒了。”
老伯又轉過臉向著江濤說：“唉，聽說官家嚴打販私鹽的，抓住要坐牢，私鹽販子越來越少了，可官家的鹽又粗又貴，老百姓真是吃不起咧！”
“唉！”江濤嘆了口氣，心裏默念道，“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哎！”
轉眼間，江濤在南山岔當羊倌已經半個多月了。
這天中午，天空湛藍湛藍，沒有一絲雲。空氣中也沒有一絲風，好像就要凝固了。
荒野里黃鼠立在洞口，警惕地察看着四周的動靜。
羊群和往常一樣在山腳的土坎下午休，江濤和幾個牧羊人輪流值班。
江濤感到悶熱難耐，連呼吸都十分困難，真想找一灘水跳下去。他焦躁不安地觀察着各個山頭，警惕地察看有沒有土狼的身影。
好像有一絲風吹過，窸窸窣窣，樹葉真動了！
“嘩啦啦——”
“嗖嗖——”
狂風從山頭掠過，緊跟着的是烏雲，如千軍萬馬，黑壓壓突然翻過山頭，壓了下來。
“咔嚓，咔嚓——”
幾聲炸雷，讓江濤膽戰心驚。他回過神來，同幾個羊倌一起將羊群趕起，受驚的羊在土坎下橫衝直撞，亂作一團。
核桃大的冰雹夾雜着雨點砸在地上，噼里啪啦一陣響。冰火兩重天，天地間瞬間成了冰水混合物。
江濤狂吼着:“快，趕快！把羊趕到旁邊檯子上，要不來不及了，山洪就要下來了！”
情急之下，一個羊倌狠狠抓住了頭羊的角，把它拉上了對面檯子，羊群像壩里的水豁了個口子，一個個躥了上來。
“快撤！洪水來了！”
“快！人先撤，甭管羊了！”
江濤看見那隻懷羔的“黑眼角”突然跪倒在地，他一刻也沒有忘記老伯的交待，準備搶在洪水前面將它拖上來，不料兩個羊倌死死拽住了他。
他眼巴巴地看着懷羔的“黑眼角”被山洪吞噬。
“完了，一切都完了！”
雨過天晴，涼氣襲人。湛藍的天穹，掛着一道彩虹，江濤無心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