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己勿為寬,如心是恕
范蠡是個傳奇人物,出身貧賤,卻博學多才,輔佐勾踐興越國,滅吳國,一血會稽之恥,功成名就后急流勇退,隱居到姑蘇湖畔,期間三次經商都成巨富,又三次散盡家財,世人譽之:忠以為國,智以保身;商以致富,成名天下。
泥塑身前,有個古銅色小香爐,正中有“峰明”二字銘文,裏面插了三根香,香還沒熄滅,留下三根將熄未熄的香頭,已經看不到香煙升起。
櫃枱裏面,店老闆正埋頭弄着什麼東西,客人來了也不招待,只傳出不耐煩的聲音:“隨便看,隨便挑,大的五十,小的二十,本店童叟無欺,概不退貨,退貨找別家。”
聽了老闆的話,葉然忍不住失笑,然後在店裏走走看看,這家店經營的也是雜項,卻更偏向於玉器,每個物件都泛着古意,看起來真的不能再真。
隨手拿起一件玉貔貅,葉然仔細端詳,然後在手中掂了掂,稱讚道:“京作的玉貔貅,白玉料子,質地細膩,純白均一,廣潤細滑,看起來晶瑩剔透,浮雕的手法,大氣樸實,神態逼真,二十塊錢虧了,真是虧了,還不夠砂輪錢。”
放下玉貔貅,葉然又走了半圈,又拿起一件雞骨白玉環,對着陽光照了照:“雞骨白玉環,器型是漢代的,看起來像是‘生坑’貨,還沒來得及清洗。”
又放到鼻尖嗅了嗅,葉然不禁打了個噴嚏:“阿嚏······還好沒毒,不過鼻子有些受不了。”
始終低着頭的老闆,抬頭看向葉然,卻只能迎光看見葉然的背影,他眯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光線刺眼。
“古玩行的規矩懂不懂,看破不說破懂不懂?”丟下這句話后,老闆繼續埋頭,話音中有濃濃的方言口音。
葉然不置可否的輕笑,又走了半圈,再拿起一件白玉玉壺:“西番作的白玉壺,壁薄如紙,輕巧雋秀,包漿厚實,應該是乾隆時期的,還有‘古月軒’的底款,可惜古月軒是做瓷器的,還少了拋光程序,煮蜂蠟的火候也不夠。”
把白玉玉壺放回原位,葉然再走了半圈,最後走到櫃枱前,居高臨下望着埋頭不語的老闆。
只見老闆手裏捏着一件玉觀音,正用軟布小心擦拭,軟布上有一層油光,擦拭的時間越久,玉觀音就越瑩潤,包漿也越厚實。
這是‘煮浸’的造假手法!
從口袋裏摸索半天,掏出李誕給的那塊玉蟬,葉然在手裏掂了掂,然後拍在櫃枱上面,與檯面傳來沉悶的撞擊聲。
與此同時,老闆手裏猛然一抖,玉觀音應聲而落,落在地面‘乓’的一聲,摔成粉碎,渣子到處飛濺,如心閣也歸於沉寂,只傳來外面街上的嘈雜聲。
“媽拉個比,佛爺移位,准沒好事,三天又白乾了。”
憤憤不平的罵了兩句,老闆抬頭和葉然對視,厭惡道:“今天打烊了,走好不送。”
葉然紋絲不動,笑容依舊:“你這兒經營的是玉器,我有件玉蟬你收不收?漢八刀的工藝。”
從櫃枱里站起來,老闆拿起玉蟬看了兩眼,然後丟回給葉然:“恕我眼拙,看不出名堂來,本店廟小,接不起貴客,以後也不接。”
老闆的話讓葉然怔了怔,旋即露出冷笑,伸手在櫃枱上用無名指點了兩下:“要是不敢收,我也不為難你,給個痛快話。”
看着葉然的手指,老闆不屑的嗤笑:“呵,今天出門沒看黃曆,遇到砸招牌的來了,你是想跟胖爺鬥口?”
鬥口是古玩行的說法,緣起於舊時代八旗子弟玩鳥的術語,意為君子動口不動手,後來引申到古玩行,就變成了考校人眼力,相當於打擂台。
既然是打擂台,當然要定下彩頭,但不知是否有意為之,葉然像是故意忘記了,況且高手過招,比拼的是內力,身外之物反倒可有可無。
同樣用無名指,按住玉蟬挪到櫃枱內測,老闆算接下了這場擂台,而葉然則是左手抱胸,右手扶着下巴,做出沉思狀,緊緊盯着老闆的眼睛。
“這塊玉蟬,冒充的是‘水坑古’,用濃度高的烏梅水煮,鬆軟處會被烏梅水掏空,呈現被水沖后的痕迹,然後再用提油法上色。”
提油法也是造假的方法,是把油加熱到半沸騰狀態,然後用繩系住玉器,沉入少許進油中煎熬,幾天後有了顏色,再煎熬其它地方,使得顏色有深有淺,但要想全部提油出來,沒有兩個月以上的功夫很難成功,可謂費時費力。
“媽拉個比,用提油法作偽,前代是沒有的,是從清代乾隆才開始的,這個法子作偽成本太高,給玉蟬作偽的人花了大功夫,看樣子也是個大專家,這份毅力胖爺服了。”
葉然面色古怪,卻不動聲色:“繼續說下去。”
“還有這塊玉料,看起來像是羊脂白玉,但不夠壓手,依胖爺看啊,斷口呈顆粒狀,質地細膩,具有晶石亮度,拋光后潔白如羊脂玉,應該是用京白玉代替的。”
老闆有些激動,眉飛色舞的稱讚道:“嘖嘖,作偽的人真是良心啊,憑這份手藝,憑這份敬業態度,行內絕對是絕無僅有,胖爺對他佩服的五體投地。”
葉然的面色愈加古怪:“還有呢?”
“上面的沁色,用的是造血沁法,以豬血和黃土混合成泥,然後盛在大缸中,再埋在泥土裏,時間長了就有土咬、黃土銹和血沁的痕迹。”
“古人有十年磨一劍,現在有數年造血沁,那個作偽者真是我輩楷模,天上地下唯他獨尊,胖爺找不出理由不佩服。”
葉然實在聽不下去了,無奈的搖搖頭,然後用食指和中指在櫃枱上碰了碰,算是認同了老闆的話,也算是自己認輸。
“那你收不收?”
手下玉蟬塞進口袋,老闆面不改色的說道:““收,為什麼不收?胖爺出品,必屬精品,最多十塊錢的牛肉麵,運氣好還能碰上冤大頭。”
早料到老闆會是這個反應,葉然嘴角上揚,挑釁道:“要不,再比比?”
老闆眉頭上跳,面色不善:“胖爺還怕你?比比!”
“我要壓個彩頭。”
老闆同樣說道:“我也要壓個彩頭。”
指着後面牆壁上,泥塑前的古銅色香爐,葉然沉聲道:“要是我贏了,你這個壓堂的香爐歸我,要是我輸了,以後絕不踏進如心閣。”
壓堂的意思,就是鎮店之寶,那個古銅色香爐,應該是這家店中為數不多的真品,也不會有人用贗品來壓堂。
“要是我贏了,那個壓堂的香爐送你,要是我輸了,以後不許你踏進如心閣。”老闆同樣沉聲冷笑。
“成交。”
“爽快!”
漫長的靜默后,葉然遲疑的聲音再度響起:“這條古玩街太小,也是你的地盤,我施展不開,換個地方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