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葯苦意微甜(三)
()我一怔,很快笑一下,轉頭對顧綿綿開口:“綿綿,去查半年前所有噬魂香的售賣去處,把有可能流入皇宮的名單都給我。”
顧綿綿一愣:“怎麼?”
“因為有人用它來對付我,你那一灘綠色的灰燼一眼就認得出來,”我停一下,沒有表達出什麼傾向,“查到了不要打草驚蛇,告訴黎原就行了。”
她“啊”了一下,臉上當時就有點變色,怔怔點頭。
沈霖自始至終都沒說什麼,那幾人離開后,我扭過頭去看他,剛要開口打破沉默,就聽見他皺眉問我:“你身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我一呆,自認掩蓋的並無破綻,沒想到還是會被他看出來,恍然:“啊——”
“還要瞞么?”沈霖盯着我看,“方才你從始至終氣息都接不上,換左手是撐不下去了是不是?我若不肯停手,你待如何?”
“我能如何,”我愣一下,勉強笑笑,“大不了叫你刺一劍出出氣。”
沈霖有點急:“你以為我是要跟你過不去么!”
默然片刻,我仰起頭迎上他的目光:“沈霖,我知道是我不好,可是我被逼到那個份上,我能怎麼辦呢?只有一次機會,我唯有放手一搏。”
“放手一搏?”沈霖眼眸收緊,“你是把他當敵人還是把我當敵人?”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低頭,“可是這件事,他堅決阻止,我一意孤行,如果我告訴你,你會怎麼做,幫他還是幫我,無論哪一種,你都會為難。”
吸一口氣,我低聲道:“我不想你為難,也實在承擔不起功虧一簣的後果,所以只能儘可能瞞下來。”
“如果什麼事你都一個人抗,那麼又將咱們這些年的情分放在哪裏?”沈霖嘆一口氣,聲音有點低沉,“你怎麼會受傷的?”
“舊傷,”無從否認,我也不敢直說,只模糊道,“當時沒在意,不動手也覺不出嚴重。”
“現在覺出來了?”他有些無奈的抓過我的手腕,扣住垂眸靜默了一會,再看我時滿面擔憂,“你這傷原本不重,怎麼會就拖着?剛才這樣大動氣力尤添損傷,再拖下去會動搖根基的。”
我點着頭:“我知道了。”
沈霖睨我一眼,輕蹙了眉,沒再追問什麼,只換了個問題:“在宮裏過的好么?”
見他沒有糾纏於我的傷,我也是鬆了一口氣:“怎麼會好?那天他發好大的脾氣,第二天就幫着貴妃架空了我,然後又一直不露面,薛家處心積慮的要把我按下去,有什麼事都想扯點罪過到我頭上,太后杵在那,也沒人敢靠過來——”
“孤立無援,四面楚歌,”我給自己的現狀做了總結,很快又兀自笑了一下,“我的口氣聽起來是不是很像怨婦?”
沈霖沒有答我,少頃道:“即使這樣,你依然很開心?”
“是,”我垂下眼睛淡笑,“至少我可以名正言順的留在他身邊,想見他的時候不必對着一堵紅牆發獃,就算依然見不到,每天也會有人來跟我彙報他今夜睡在了哪裏。”
“落影,”沈霖的聲音溫和如舊,滿溢着嘆息,“你要明白他的立場,他必須——”
“我當然明白,”打斷他,我表達着我的清醒和堅定,“容成家是他的心腹大患,這個皇后註定是顆棋子,早晚會被棄掉,既然如此,是別人,還不如是我,至少我可以在有價值的時候合他的意,在該消失的時候給他省些麻煩。”
頓一下我又道:“別叫落影了,我是錦言,不必管那個姓氏,叫我言言就好。”
“言言,”沈霖也是默然片刻才開口,“你明白的事他當然更清楚,只是和容成家的抗衡並非你想的那般簡單,這裏面的水太深,沒人有把握勝出,你以這樣一個身份陷進去,將來無論哪邊得勢可能都很難全身而退。”
對上他的眼睛,我知道沈霖說的話就是景熠想要說的,我沒有附和也沒有反駁。
跟着傅鴻雁回到坤儀宮的時候天已經偏了黃昏,才進屋就聽有人來報,說瑞祥宮的蘭嬪一個時辰前小產了。
進宮不過十日,對於蘭嬪,我只能說是知道有這麼一個人,家裏是個四品的大理寺少卿,屬於還算得寵但興不起風浪的那種,所以根本還無暇去關注。
“小產?”我皺眉看着眼前的水陌,十分意外,“她有身孕?”
水陌點點頭,撇着嘴道:“說是都兩個月了,不知道是遲鈍到這個份上還是故意瞞着不說。”
“瑞祥宮沒有主位,早說出來一樣保不住,”我一時並沒放在心上,“還有別的人來找過我么?”
“沒,”水陌搖頭,后又跟了一句,“小姐,你要不要去那邊看看?”
我遲疑了一下,問:“皇上知道了么?”
“知道,但沒什麼動靜,太醫這才報了咱們這邊,”這些日水陌儼然做的功課比我多,“雖然只是個嬪位,但瑞祥宮是原來德妃的地方,昨天又剛出了慧妃的事,這個時候你是不是——”
“嗯,”我點頭,“去一趟。”
匆匆換了衣裳妝飾,我朝了瑞祥宮。
瑞祥宮和金禧宮是后宮裏除了乾陽、坤儀、壽延三大宮之外最具規模的兩座宮院,連皇子公主住的廣陽宮和長儀宮都略遜一籌,原先德妃貴妃從進宮起就各佔一隅,分庭抗禮了五年之久,德妃原本靠着穩紮穩打最終取勝,卻不料落了個出師未捷身先死,倒讓貴妃柳暗花明得了天下。
若是年初時容成瀟順利進宮為後,容成家也許還能力挽狂瀾扳回一城,不想因着我的半路殺出橫生變數,又拖了半年,到如今德妃一系已然殆盡,這瑞祥宮一直沒再有主位,據說之前還有個婕妤,莫名的就歿了,蘭嬪有了身孕不敢說出來是情理之中,此時叫人害了也沒什麼稀奇。
到了瑞祥宮,見了我一地的下人跪下去,一問說是貴妃剛剛派了人過來瞧,沒想到我這邊能親自上門,我擺擺手叫他們起來各自去忙,也沒多說,邁步就進了屋。
其實在我心裏是不願意跑這一趟的,一旦插了手,後頭就要時時關注,不然有什麼事還是會扯到我頭上,不是什麼重要的人,得不償失就不划算了,貴妃不露面想來就是有這方面的考量,更何況是身邊事還一團糟的我。
不過是如水陌所說,我的確需要這麼一個出面展露態度的機會,也好給那些明眼聰明的看個風向,讓那些愚笨糊塗的也早點露出本相,至於這蘭嬪,萬一是個可用的,以後還能派上點用場。
當然,這后宮裏大凡可用的不外乎要得寵,一想到得寵,心裏就難免抗拒,特別是今天這個日子,所以在進屋的時候我暗自決定不再跟自己過不去,話都不必多說,進去轉一圈擺個樣子就走。
然而在我跟着引路的宮女走進蘭嬪寢室的剎那,腳下還是突然一頓,面對着掙扎着要起身的蘭嬪,我話都忘了說。
這屋裏飄逸着的淡香,分明就是當年沈霖配出來,導致闌珊唐桀成仇的那葯的味道……
我清晰的記得闌珊問起藥性的時候,沈霖說過的,避孕,且受孕三個月內的都保不住。
心情有些複雜的回到坤儀宮時,又是一進門就有人來報信,這回報的卻是,景熠來了,正在漪瀾殿裏等我。心裏一沉,剛好,我也有話想問他。
世事總是有很多意料之外,無論是瑞祥宮還是坤儀宮,邁進門時的所想都留存不久,漪瀾殿內,景熠沒有在主位落座,而是慵懶歪靠在一側的椅子上,此時正陪着他說話談笑的,是我從容成家帶來的那兩個美貌丫鬟。